宣太後半晌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嘆著氣。不知不覺間,自己這個最心疼的兒子也已經兩鬢斑白。歲月催人老啊!
如果不是趙武靈王橫插的一腳,現在坐在王位上叱詫風雲的肯定是他了。但怎奈趙武靈王偏偏就橫插了一腳!為了防止武靈王拿立公子稷為王說事,自己不得不走到垂簾听政的前台。為了安撫自己的愛子,自己又當著群臣的面,許下兄終弟及的誓言。
可如今,三十四年過去了。原本設想的權力交接沒有實現,倒是兩個和睦的兄弟快要反目成仇。得到王位的長子嫌自己不給他全部的權力,失去王位的二子嫌自己不遵守誓言。即使他們表面對自己還是那麼孝順,但宣太後其實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心里都在埋怨自己。自己難道錯了嗎?自己是一個太後不假,但更是一個母親,她不想兄弟鬩于牆。
「王兒今年有四十八了吧?」宣太後開口了,卻是嘆道。
「母後記得真準。」公子市恭敬地說道。
「是啊!這一生,我就生了你們兄弟三個兒子。你們的生日我都記得,更何況年紀!稷兒是老大,如今五十有二。悝兒最小,但也有四十三了。我就更老嘍,歲月不饒人啊!」
「母後說笑了。母後身體可是一向健碩的很,依孩兒看,肯定是長命百歲,日日添福。」公子市笑著安慰。
「長命百歲我不稀罕,我就盼著你們兄弟三個和和睦睦,兄友弟恭,這可比什麼都強啊!」宣太後道出了心里的實言。
「孩兒謹記母後教訓。」公子市正色回道。心里卻是告訴自己,只要自己的王兄遵守母後的誓言讓自己繼位,自己就會安心等下去。否則,休怪他無情無義。
「說到立儲」,宣太後猶豫了下,還是說道︰「按理說,王位本就該是你的。這是母後欠你的,讓你受委屈了。但如今你大哥春秋鼎盛,更無過錯,沒道理廢黜。你們倆都是我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無論打哪個母後心里都疼。依我看,立儲這事還是繼續拖拖吧!秦王那邊,我再探一下口風。」
「母後,這次秦、楚結盟,王兄那邊說一定派太子為質,所以這太子之位?」公子市還是吞吞吐吐地提醒,想讓太後表個態。
「這件事我去和秦王說。和楚國結盟沒必要派遣太子這麼尊貴的質子。我想楚王那里也不大舍得自己唯一的愛子遠赴咸陽吧?」宣太後堅定地說道。
「母後!」公子市還想提出不同意見。太後現在對立儲之事總是一拖再拖,公子市實在不願意等下去。他必須知道太後究竟選擇支持誰。
「我累了,你退下吧!」太後轉過身去。
「母後!」公子市喊得有些撕心裂肺。
「走吧!」太後語氣變得有些生硬。
公子市見自己的母後毫無反應,只能紅著眼楮告退。只是他沒有發現,轉過身的宣太後已經淚流滿面。
「痴兒,痴兒!你又是何苦呢!」宣太後回過身,望著公子市的背影暗暗嘆氣。
在稍後的同一個地點,秦王也和宣太後進行了相同內容的對話。只是,秦王表現地更加委婉和富有技巧。
秦王並沒有直言自己決定要立儲,只是用和往常一樣的語氣,請示秦楚結盟後互派質子的規格問題。在試探出宣太後堅決不願意現在就立儲後,秦王也不固執,立馬調轉風向請示派何人為質。最後兩人一致同意派長子柱為質,但不給予太子的身份。
秦王心滿意足地走了。這次雖然沒有如願立長子柱為太子,但卻也阻止了公子市給自己正名的打算。更重要的是通過太後中立的態度,秦王感覺到在以後的事情上,自己的話語權會越來越重。少了太後的支持,公子市想上位就是一場夢。自己只要不出什麼意外,王位傳給子孫是妥妥的。
太子市也滿足了。他現在很肯定太後已經不支持自己了,除非自己的王兄橫死,否則自己永無出頭之日。王兄想必現在很開心吧!殊不知自己做了手腳,他派長子柱為質,多半是羊入虎口,在劫難逃!誰笑到最後,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第二天的朝會上,秦王很沉穩地告訴群臣︰經過自己與太後老人家的協商,決定暫不立儲,待時機成熟召集群臣共議此事。但為顯示秦國重視與楚國的關系,決定派長子柱為質。
群臣皆是松了一口氣,至少現在,秦國不用擔心再次陷入內斗的險境。不用考慮站隊的中立派在隨後的朝會上倒是積極獻言進策,為盡快恢復關中的和平和穩定出了不少主意。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等秦楚兩國質子出發的時候,已是十多天之後的事情了。楚國出人意料地沒有讓太子熊完為質,而是派了陽文君的長子熊桓。理由有些匪夷所思但卻是「實情」,太子熊完在臨出發的幾天前突生「惡疾」,臥床不起。包括秦國太醫都認為太子熊完禁不起長途跋涉,加上楚王又親自寫信向秦王道歉。在這樣的情況下,秦國也只能故作大度地接受這一既定事實。
韓國,新鄭,太子府。
太子然和範睢在時隔三個月後終于再次見面。落座後的第一眼,兩人發現對方皆是疲憊但卻神采奕奕,不由地皆是哈哈一笑。
「先生為我大韓,不惜遠赴萬里,實在辛苦先生了。」笑過之後的太子然換了神色,起身鄭重地深深作了一揖。
此戰如果不是範睢遠赴咸陽攪亂關中局勢,說不定自己現在還困守伊闕呢!哪有今日的風光!
「臣愧不敢當。臣原本以為可借義渠之兵為太子多拖延幾日,哪料到白起用兵如此之神,以至于用義渠長期消耗秦國的計劃落空,此臣之罪也!太子以後當小心此子,他當是我韓國大敵啊!」範睢側過身沒有受禮,感慨道。
「先生已經做得足夠好!如今我韓國已收復平陽、澠池以東的三百里國土,形勢大為改觀。魏國、趙國也是收復河東、河西兩郡大半部分,只要秦國敢東出函谷關,勢必遭到我三國聯軍的打擊。文字首發。」
「太子還是大意不得,臣在路上听說秦、楚兩國已經結盟,那麼韓國依舊是兩面受敵。接下來當是潛心發展,盡量不介入諸國混戰之中,以免損耗國力。」範睢語重心長地說道。太子殿下畢竟年輕,自己身為臣子要時刻提醒著。
「先生之言我是牢記于心的。但先生有所不知,秦楚兩國結盟不過是貌合神離啊!」太子然突然爆出一個猛料。
「太子此話是說?」範睢有些納悶,秦楚難道還是假結盟不成?
太子然隨即將楚國派密使前來新鄭的事情告訴了範睢。如今韓國上下只有三人知道楚國不過是假意和秦國結盟,實際上是想和韓、趙、魏親善的。如果今後楚軍北上邊境,絕無侵犯之意,而是敷衍秦國。
範睢琢磨了一會,說道︰「暫且不論此事的真假,臣以為還是要提防來自南方的威脅,當心楚國假戲真做。」
太子然點頭答應下來。隨後兩人聊起了一路上的經歷,各自唏噓不已。在交談中,太子然將自己招賢納士的事情告訴了範睢,範睢對此深表認同,所謂大海不拒百川,方成其大。如今的韓國正需要有志之士,但凡有一技之長的,都不應該拒絕。如今太子然還未上位,需要趁著這個時間大力培養自己的心月復。這樣等變法改革的時候才不至于無可用之人。
兩人秉燭夜談了一整夜,卻是不曾想又有一賢臣已在投奔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