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金玉園,再無遮擋,視線因而開闊,只見兩岸垂柳迎風搖曳,湖水化作翡翠,沖入眼簾。
李公子摘下斗笠,看到玉般的冰月湖,微微一怔,似想起了什麼,目光迷失在這一片詩意濃厚的chun景里。
碧水悠悠,情意**,若不牽手漫步,豈不辜負了君情妾意的大好**?
可他卻一葉扁舟,孤零零的。
清風宛若溫柔的少女,吹過他身畔,環繞不去,似也在靜靜地端詳著他。
身邊本該陪伴著的那個人呢?
他眼中忽然痛苦起來,像是晴天落下一場暴雨,往事洶涌,卻在心上戳了把刀子。
拳頭緊緊握在一起,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似了解他的心情,裊裊淡黑s 輕煙,從蒼白皮膚里騰起,簇簇地來回翻轉著,尖叫著,怒吼著,召喚著體內流動的血液,仿佛要從薄薄的皮膚下沖破而出。
李公子心跳驟然劇烈起來,面如土s ,支撐不住,倒在舟上,雙手抓緊夾板,指甲劃過,留下焦黑的痕跡。
黑煙叫囂著,爬上手臂,又漫上了脖頸,往上涌去。
小舟也劇烈地晃動起來。
「啊」地痛苦喊了一聲,猛地抬頭,眼楮深處,忽然亮起一個紅s 血點,痛苦稍做緩解,那紅點卻越來越大,宛若血海涌了過來。
充沛而不可擋的力量,從身體里膨脹開來,李公子咬著牙,一拳頭砸在了鐵板上,一股黑煙順著拳頭打落的方向,延伸下去,沒進鐵板,留下一個拳頭的手印。
而心里,明明感覺到,那一拳並不是自己打出去的。
就和上次在賭場一樣的感覺,洶涌而來的殺意就像一把久未見血的戾劍,不斷地催促著,去飲血。
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良久,湖面漸漸歸于平靜,纏繞在身上濃稠的黑煙也似少了助力,不再囂張跋扈,化成淡淡的煙,雀鳥歸巢似地,籠進了身體里。
李公子爬起來,呼吸平穩了不少,但面s 依舊蒼白,他目光掃過,看到鐵板上拳頭大的凹槽,眼里忽然閃過一絲悲傷,伴隨著耗盡所有力氣後的疲憊,喃喃道︰「好像每次情緒一失控,就會控制不了那股力量,那種感覺,就像自己被那股力量給控制了。」
順水到了將軍府後院,李公子上了岸,換了衣服,便回到自己的齋子,叫小廝去叫葛管家。
葛管家進來的時候,看到李公子面如土s ,驟然一驚,上前道︰「少爺,你這是怎麼了?」
李公子擺擺手,不回答反而問道︰「我交代你的事你可辦好了。」
「少爺,按照你的吩咐,我松懈了府中守衛,又派可靠的人暗中觀察,今天,除了阿貴,其他人行蹤都正常,」葛管家壓低了聲音道,「據回報的人說,他是跟著你,不過在後院水塘」
「跟丟了?」李公子道。
葛管家微微一窒,道︰「是。」
「那他人現在在哪里?」李公子問道。
「少爺,他在房里,遵照你的囑咐,我們什麼都沒做。」葛管家謹慎道。
「嗯。」李公子點了點頭,似乎並不意外,淡淡道︰「你先下去吧,沒什麼事了。」
「少爺。」葛管家喚道。
「還有什麼事嗎?」李公子問道。
「表少爺回來了。」葛管家回道。
「奧,是嘛」李公子似乎非常意外,眼中甚至多了一絲驚喜,仿佛就在等著表少爺回來。
「是,少爺,都安排好了,在西廂房,表小姐先前的院子里。」
「嗯,你下去吧。」李公子吩咐道。
「是,少爺。」葛管家彎著腰退出去,直走到院子外面,才拿袖子擦擦汗,嘆息了一聲,卻也不知道在嘆息什麼,模模肩膀,猶然覺得上次被拍過的地方隱隱作痛。
李公子回到書桌,拿出一個長長的木盒,模著暗扣,「砰」地一聲,盒蓋彈開,他目光深深地看著那盒子里的東西,那盒子里的東西似也靜靜地打量著他,就像暗夜里兩頭野獸不期相遇,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透過星辰的微光,彼此對視著。
那盒子里,靜靜躺著的,是一個玉質的卷軸,雖是白晝,卻有一息一息的光在里面跳動。
安靜地、有規律地、穩定地跳動著。
就像是在呼吸。
李公子伸手,輕輕撫模著卷軸,就像是在寵愛著喜歡的女子,良久,他眼神收了回來,低低道︰「現在,就差那面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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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廂房的院子里,並沒有水塘。
只有半畝花池,並沒到濃烈開放的時候,齊膝的草,在風中搖擺著,生命的欣欣向榮,展露無余。
而坐在一旁石椅子上的少年,正望著這草出神,不過他十六歲左右,眼眸里卻有一種非他這種年齡所該有的傷感,看著看著,兩行眼淚竟從眼角流了下來,忍不住低低地嗚咽起來,他本來生地極其清秀,這一哭更是讓人同情,長長的睫毛猶如蟬翼,鼻翼高挺,唇若殷桃,其姐清麗動人可見一般。
「怎麼哭了?」
身旁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少年擦了眼角的淚水,抬頭擠出一絲笑容,看著眼前的李公子,喊道︰「表哥。」
「誰欺負我家傳風了,快給我說說。」李公子順勢坐了下來,如同所有兄長看著弟弟那樣,溫言道。
「現在誰敢欺負傳風呀,就是蜀山上的師父听了表哥威名,即使罰我也要顧念幾分呢。」傳風究竟是個孩子,歡喜的神s 溢于言表。
「自從你姐姐入宮,已經三年了,你執意要去蜀山,我攔不住你。」李公子沉默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當初顧念你小,不敢問你,你當時一定是听說那事了吧。」
傳風鼻翼吸了吸,難過道︰「姐姐身體那麼好,一年四季連風寒都沒得過,真的是病死的嗎?」
李公子深深看著傳風,過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道︰「宮里不比府上,你姐姐是去伺候陽帝,不是去當大小姐,宮里年年死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可我听說是陽帝魔病犯了。」傳風大聲道。
「瞎說。」李公子敲了一下傳風的額頭,道,「這里說說還行,外頭去說,還要你的小命不。」
「我」傳風嘴角奴了奴,到了最後,卻道︰「反正我就是不信姐姐會得風寒病逝,別的理由我都信,就這個堅決不可能。」
「好了。」李公子打斷了傳風的話,道︰「這個話題我們以後就不要討論了,你姐姐的事我比你還難過。」
「表哥。」傳風看著李公子,眼里充滿了同情,過了一會兒,忽然嘴角露出一抹偷笑,道︰「表哥,我看見姐姐從後面抱過你。」
「什麼?」李公子伸手又要敲傳風的額頭。
傳風躲開了,一邊跳著躲開李公子來抓他,一邊道,「我還看見你親姐姐呢。」
「你個臭小子。」李公子笑著追了過來。
直追得兩人都累了,才又坐回椅子,李公子擺擺手道︰「你小子,兩年不見,可長本事了,表哥都追不上你了。」
傳風嬉笑著回應,像是想起了什麼,道︰「表哥,你難道就沒有再喜歡過別的女子嗎?」
李公子深深望著傳風,忽然出了神,仿佛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傳風在他眼前揮了揮,李公子才回過神來,微微一笑,道︰「你才說什麼?」
「我說你沒喜歡過別的女人嗎?」傳風道。
「別的女人?」李公子眼里閃過一絲悲戚,半晌,才道,「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像你姐姐一樣,能打動我了。」
傳風听著,眼里閃過同情之s ,仿佛也在為眼前的男子深深難過。
李公子見勾地傳風也傷心了,忽然一笑,道︰「不過我知道府里有人被喜歡,你願不願意做月老,來給牽線。」
「有這等事。」傳風眼楮都睜大了。
「不過做好事不留名,切莫到處說,反而辜負了這番美意。」李公子淡然一笑道。
「放心吧,表哥,傳風絕不會說出去的。」傳風拍拍胸脯,站了起來。
「嗯,」李公子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身後拿出一個鐵面具,那面具模樣,分明就是阿貴扮作大胡子曾帶著的,李公子繼續道︰「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表哥做事就是周到。」傳風接過面具,帶在臉上,轉了兩圈,朝李公子做了個鬼臉,又在院子里自顧自地玩起來。
李公子看著傳風,從來到西廂房,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好好打量過傳風,才兩年不見,傳風已然變結實了,肌肉撐起的衣服顯得很好看,連這一身清水長袍也多了幾分出塵之意。
「表哥。」傳風一張鐵面具臉晃蕩到李公子面前,李公子嚇了一挑,心也惶惶地跳了起來,但這一瞬的慌張隨即便淡去了。
李公子略一沉思,道︰「傳風,把面具摘下來。」
傳風听話地把面具取了下來。
「傳風,這面具的事萬不可說出去,要是被他們發現了,我們就做不成誰也看不見的月老了。」李公子頓了頓,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傳風,叮囑道,「今夜三更時分,你按照這張紙條的地址,穿著夜行衣,帶著面具,去敲窗戶,引那人到後花園,便悄悄退開,然後來找我,記住,千萬不可以發出聲音。」
「嗯,傳風記住了。」傳風將面具藏在了身後,忽然露出一絲疑惑,道︰「可是,為什麼要三更呢,大胡子師哥教導我說明人不行暗事。」
「私奔自然要選晚上了。」李公子頓了頓,笑道︰「傳風,你能這樣想,表哥很欣慰,不過有時候一個善意的謊言若能幫助別人,也不妨一試,只要出發點是好的,就可以。」
「嗯,表哥。」傳風點點頭,臉上露出解惑後佩服的表情。
李公子笑了笑,卻是什麼話也沒說,仿佛這笑並不是只給傳風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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