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悅的第一個夢不是姚瑤老師,而是他上初一時的女班長——個清純秀麗的女孩。女孩叫楊婷婷,這學期開學時因為她父母工作調動,轉學走了。
但是,說真的,馬悅最初並不喜歡楊婷婷,而是討厭。用馬悅的話說,討厭極了。
一切都開始于初一上學期的那次期中考試,那次考試馬悅以為自己會考得一個挺好的成績的,尤其是對于語文來說,他更應該是全班第一的。可是成績單一發下來,他傻了。女班長楊婷婷奪得了第一,而他只能屈居第二了。
「楊婷婷,第一。馬悅,第二……」班主任老師長而緩的聲音念到了第十名,接下來就變換了一種快節奏的語氣,像竹筒里倒豆子一樣念出余下的同學們的名次。宣讀成績單的一半時間幾乎是用在了前十個名次上,這說明什麼呢?
馬悅不高興,馬悅听到第一名就開始不高興了,他的腦子直嗡嗡地響,「第二」以後別的同學的名次他一句也听不進去。他一直在想,為什麼,為什麼楊婷婷分數比他高?這不是明擺著「陰盛陽衰」嗎?馬悅不干,馬悅生氣了,是生他自己的氣,也是生楊婷婷的氣。
第二天,馬悅被班主任老師叫了過去。班主任老師說班長楊婷婷舉薦他當學習委員,因為現在楊婷婷身兼兩職——班長和學習委員。舉薦我?狗屁?沒安什麼好心!馬悅在心里惡狠狠地咒罵著。他對班主任老師說他堅決不接受學習委員這個職務。「無官一身輕」,這是他對班主任老師婉拒的借口,其實他心里暗想,一定要好好學,基礎不行,至少作文可以勝過她楊婷婷吧?馬悅的作文從小學到初中一直都得到老師的好評。到那時把你打敗了,你不得不把學習委員這個職務讓給我,那是我靠自己的能力爭取得到的,現在你就說讓給我,算什麼話?可憐我麼?看不起我麼?我才不稀罕調到中間前邊那排位置呢?班上有這麼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班上位置最好的前排那幾個位置都是班里學習成績好、又得老師的寵的學生坐的,但是馬悅婉拒了班主任的安排,坐到後面王鶴和大胖子龍海生的旁邊去了。
從班主任老師那兒回來,走進教室馬悅第一眼就凶狠狠地朝楊婷婷瞟去,沒料到楊婷婷正好也抬起眼望著他走進來,一踫上他的目光就急忙躲開了,像只野兔子突然遇到了獵人慌不擇路地奔逃的樣子。馬悅在心里冷笑,怎麼?咱們走著瞧吧!
回到座位上王鶴突然對他哈哈大笑︰「這麼凶,想吃人啊?」
馬悅感到莫名其妙,指著自己︰「我?你是在說我嗎?」
旁邊大胖子龍海生也把話插了進來︰「可不是?找張鏡子來瞧瞧你這神情,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神奇惡煞——是誰欠你一百塊錢了?」
全班同學哄笑起來。馬悅也只好笑了笑,這才發覺原來自己走進教室里來是一直緊繃著臉的。不經意地,他瞟了一眼遠處的楊婷婷,見她並沒有和同學們一起笑,而是把臉埋在一本翻開的書里。馬悅暗想︰「也許是偷笑,不會是哭了吧?」
下午放學,王鶴和大胖子龍海生等幾個坐在教室後排的同學搶先從後門沖出了教室,他們肩並肩手挽手架著馬悅在走廊上「走」著,把大批女生堵在身後。女生們氣得直跺腳,急忙去找她們的權益保障代表——班長楊婷婷。等揚婷婷走過來,王鶴他們這堵「人牆」已經轉移到樓道階梯上了。楊婷婷趕下來想說什麼,卻見王鶴扭頭對馬悅說了一句什麼話,她听不清楚。
王鶴的話馬悅是听清楚了,他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听王鶴說︰「楊婷婷今天穿拖鞋來上課。哥兒們,今兒報仇的機會來了……」他還沒听完,突然左大腿被大胖子龍海生用力擰了一下,不由大叫起來︰「哎喲!」的一聲。就在這一聲的同時,王鶴他們幾個也一齊吆喝起來,同時放開了馬悅。馬悅身體失去了重心,直直地向後邊的楊婷婷倒去。楊婷婷躲閃不及,被馬悅一**坐在左腳上,疼得她直咧嘴,眼淚兒就冒了出來。
楊婷婷的腳跛了好幾天,這使馬悅有些愧疚,同時也有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但是使馬悅不明白的是,楊婷婷自始至終都沒有責怪他的意思。那天上晚自習的時候,他被班主任老師悄悄地叫到教室外邊去問話。從老師的口氣上他知道這不是楊婷婷報告給班主任老師的,而是範文芳。後來從王鶴他們嘴里得到的消息更加證實了這一點,馬悅對楊婷婷不知是仰慕、欽佩還是……
這件事以後,馬悅對楊婷婷的看法是有了一些改變,至少不像以前那麼偏激了。
那天,放學的時候雨下得很大。馬悅到別班的一個朋友那兒幫他做值日,回來的時候全班同學幾乎都走光了,只有楊婷婷一個人呆坐在那兒,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雨。馬悅悄悄地走過去拿了自己的書包走出來,走到教室門口忽然頓住了,他想起了楊婷婷的腳還沒好呢!天又下這麼大的雨,她能回家嗎?馬悅心里在打鼓,拿不定主意。該不該送地回家去呢?畢竟她跟自己還有一段「宿怒」未了。可是,現在她又那麼可憐!馬悅沖著楊婷婷的背影叫了一聲︰「楊婷婷,你……是不是忘了帶雨傘了?我送你回家吧!」這是一個新鮮的稱呼,對于馬悅來說,以前他一直叫她班長,這樣好界定彼此的身份,但是這次為什麼月兌口而出就叫了她的名字呢?
顯然,楊婷婷對馬悅這個新的稱呼方式也感到有些突然。她回過頭來,用迷惑的目光看了馬悅,好久才回過神來,說道︰「不用了。謝謝,你先回去吧!呆會兒雨可能就小了……」
馬悅望了望外邊的雨,心里在說︰「這雨怕是到了晚上還小不了吧!你逞什麼能,不願跟我一起走,我還懶得理你呢!」但他這些話沒有說出來,一時間兩人都無話可說了,都僵在那兒。馬悅想走又放心不下,不走也不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楊婷婷先發話打破了這個僵局。她說︰「馬悅,你走吧!呆會兒我爸見我還沒回去,他們會過來接我的,你不用擔心。」
「這是什麼話?還要我不用擔心?」馬悅又在自己的心里嘀咕著,他望了望窗外,說︰「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這雨一時半刻的肯定小不了,更別說等它停下來了。再說讓父母在家里等著多焦急,要是他們有別的事不能來接你呢!」這次馬悅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送楊婷婷回家了,因為她的腳實不方便。
他向她走過去。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實在不好意思!」楊婷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甜甜的微笑。
兩人的關系因此有了某種程度上的改善,但也僅此而己,再好也好不到哪兒去了。平時見面偶爾打一下招呼,學習上仍然你追我趕,暗地里使勁,就像兩條平行線,雖然距離拉近了,但仍然還是平行線,永遠不會有交點,永遠不會相交,這種關系一直延續到初一的下學期。
那時正值臨近期末考試,馬悅特煩,但他不知這是為什麼。前幾天班上沸沸揚揚地傳出了一個消息,說語文老師要找一個學生去參加市中學生作文大獎賽,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遇的機會啊!如果能參加就可以充分地展現自我,同學們有的說應該讓馬悅去參加,有的說肯定是楊婷婷,問題是每個班級只有一個名額啊!馬悅是做夢都想參加這次比賽的,可他又深知這個機會非楊婷婷莫屬,畢竟這麼長時間以來,他怎麼努力也無法超過她,這是事實,馬悅心里不得不承認。因此馬悅很煩,煩透了,他老是說沒勁兒,他還特愛唱《最近比較煩》這首歌。
可是王鶴不煩,他才不知道什麼叫煩惱呢!所以他對馬悅的哀聲嘆氣總是不屑一顧,也不顧過幾天就要迎接期末考試了,他拉馬悅出去瘋玩,這才是王鶴,天真而快樂的王鶴。
臨考試的那天,王鶴和馬悅放學以後獨自在操場上打一場羽毛球。那時陸續地急匆匆趕回家的同學們都用奇怪的目光望著他們,可是他們不理會。球拍被馬悅舞得呼呼生風,羽毛球在球拍上踫撞之後發出的沉悶響聲那麼振耳。
王鶴說︰「班長算什麼?值得你這樣悶悶不樂嗎?你要真想去參加那個作文比賽,這好說,我找她去,她要不答應退出來,我幫你給她來點絕的。」
馬悅說︰「你別瞎胡鬧了,我才不讓她可憐了我讓我去參加呢!還有,上次你們把她害得已經夠慘了,她還沒找我算賬呢!」
王鶴說︰「哥兒們給你創造的機會還不錯吧?」
馬悅說︰「狗屁,你們把我坑的,要是我把她的腳坐壞了……女孩兒的可是骨軟肉女敕,我不想與她怎麼友好,可也不願成為她的敵人。」
王鶴說︰「誰知道呢?你這種人呀,表面不顯山不露水的,實際上可陰著呢?心里彎彎曲曲的道兒好多,我都看出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一考完試老師就宣布了,讓楊婷婷去參加市中學生作文比賽。當時馬悅把腦袋扭向窗外,看見教學樓前的幾棵梧桐在六月的陽光下靜若處子。無風,空氣沉悶得令人幾乎窒息。馬悅的腦袋嗡嗡直響,像是被什麼東西鑽進了里面。
後來老師把楊婷婷一個人叫走了,可能是想單獨和她講述一番這次作文比賽的意義以及一些鼓勵的話吧!面對這一切,馬悅心里酸溜溜的,像剛剛吃錯了一瓶醋。班長畢竟是班長,楊婷婷永遠走在他馬悅的前面,什麼陰盛陽衰,你不承認不行,這是一個無法改變的事實,他的任何努力都無濟于事,她總是勝他一籌。
馬悅在教學樓前的幾棵梧桐樹下徘徊著,心神不定的樣子。突然,王鶴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找他,說老師讓你趕緊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馬悅半信半疑,忐忑不安地敲開了老師辦公室的門,發現楊婷婷已經不在了。老師告訴馬悅一個令他萬分吃驚的消息,他說讓馬悅明天去參加市里的作文比賽,讓他回去準備準備一下……太不可思議了,馬悅心里充滿了困惑。老師笑著說︰「別急,以後再告訴你。」其實也來不及細想了,這無疑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也是一個讓他等待了很久很久,終于可以準備揚眉吐氣了的好機會。馬悅很痛快地答應了。
這次作文馬悅寫得非常順手,洋洋灑灑的真是超常發揮。能否獲獎並不重要,老師和同學們怎麼看待都無所謂,但是他不會有那種胸悶氣賭的不暢之感。中午回到學校,本學期的散學典禮已經接近了尾聲。老師迎著馬悅叫道︰「啊!你回來了,回來就好,就差你一個人了。」老師並不問他作文寫得怎樣,而是說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干什麼呀?馬悅感到莫名其妙。全班同學都齊齊整整地坐在教室的門前,還有一個攝影師正在那兒忙活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就是放假嗎?我們又沒畢業,這是拍畢業照啊?不對,難道是慶賀我比賽回來?嗨,結果得等到下學期才知道呢!根本不可能。馬悅心里冒出一個個想法,又很快地一個個被否定了。
老師說︰「來,你坐這兒。」老師坐在中間,老師的右邊是馬悅,左邊是楊婷婷。馬悅小聲地問身後的王鶴,怎麼回事?王鶴小聲說︰「楊婷婷要轉學了,她的父母調到另一個城市去工作……」楊婷婷趁機傾了傾身子,向馬悅打了手勢。馬悅也趕緊還了她一個手勢。哦,是的,听到這個消息他很驚訝,不但沒有興奮的感覺,反而有種深深的失落……
快門響了,大家準備散去。老師喊住了馬悅和楊婷婷留下,三個人再合一張影。這張合影里馬悅表現不太好。他心里一直想著楊婷婷要轉學的事兒。這事太突然了,他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盡管平日里馬悅對她耿耿于懷,但那會兒他卻心亂如麻,並沒有因為對手的離去而歡欣,倒是有一種依依不舍的感覺。怪了,怪了……這種感覺!
楊婷婷走了,一切都平淡、簡單地結束了。每每在記憶里觸及楊婷婷的影子,馬悅總有一絲細細感傷,也有一絲細細的甜蜜,還有一絲細細的悵惘……直到姚瑤老師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