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陶樹清英勇就義
二喜離開碧雲山莊後,放開步子,朝畢節方向走去。進入畢節縣境後,先去他們曾經的駐地看看,只見營房已經被敵人燒毀,工事也被破壞無遺。睹物傷情,想起當初一起從黃果樹戰役中武裝起義的兩百多名烏蒙豪杰,還有後來陸續加入隊伍的幾百號弟兄,如今死的死,傷的傷,幸存下來的也下落不明,各自失去了聯系,二喜心里有著說不出的傷感與落寞。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們,完成陸營長交代的任務?二喜心想,人海茫茫,只有慢慢的打听了。
接下來的十多天里,二喜在畢節、大定、楊家灣、大小兔場、黃塘等游擊隊經常活動的地方輾轉打听,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最後又回到雲南境內的鎮雄、威信一帶,繼續打听。這天,二喜輾轉來到威信羅布坳郭家墳,突然听到當地老百姓紛紛傳揚,說獨立營抓到了游擊隊副司令,已經押往畢節去了。二喜心里一驚,不知道這游擊隊的副司令是誰,見路邊有一個私塾,學生們正在里邊寫字,老師卻坐在門邊看書,便上前幾步,向私塾先生打听道︰「先生,听說前幾天這里打火線?」私塾先生表現得有些膽小怕事,見他是個五大三粗的精壯漢子,心想這年頭還是不要得罪這些人的好,于是趕緊把知道的都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原來在激烈的戰斗中,阮俊臣游擊隊與數十倍的敵人天天打仗,傷亡很大,處境極為困難。僅在8月28日、29日兩天,正面與敵交鋒就達五次之多。8月30日,當部隊行至鎮雄縣雨灑河街上吃飯後準備出發時,突然遭到中央軍柳際明旅和鎮雄獨立營、威信保安團的襲擊,由于沒有充分的準備,部隊一時施展不開,傷亡了不少人員。經過反復拼殺,大部隊在阮俊臣、歐陽崇庭的率領下殺出了重圍,但副司令員陶樹清卻被敵人圍困,與主力失去了聯系。當天夜里,陶樹清率領著數十名戰士,左沖右突,從鎮雄突擊出來,轉至四川珙縣小溪。
對于陶樹清,因為在畢節策動了一個營的正規軍隊起義,如同挖了國民黨軍隊的祖宗墳,國民黨上下都極力通緝,只是很難找到機會。因此,在雨灑河街上的戰斗中,敵人發現柳樹清被困而與大部隊失去聯系後,便窮追不放,圍了一層又一層,趕走了一批又來一批,多次突圍,多次受阻,連續四、五天都沒有休息的空隙,最後被鎮獨立營和柳際明暫五旅的一個營圍困在威信羅布坳郭家墳,身邊的戰士全部犧牲,陶樹清受傷被俘。敵人抓到陶樹清後,凶殘地用刺刀穿破他的,將鐵絲從他的鎖骨處穿過然後套結扭緊牽著,當即用一個團的兵力押送畢節……
阮俊臣的部隊二喜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有個副司令陶樹清,于是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說︰「你跟老子說清楚點,陶樹清是什麼人?」私塾先生顫抖著說︰「听說以前是中央軍暫五旅旅的一個連副,今年五月份帶領全營反水,加入了游擊隊。」二喜又問︰「你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私塾先生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二喜露出了衣服底下的手槍,鼓著眼楮問︰「說不說?」私塾先生心里一驚,顫抖著說︰「我說,我說,我弟弟是本縣保安團的一個中隊長,是他在我家吃飯時親口對我說的,不會有假。」二喜沉默了分把鐘,然後說︰「不許跟別人亂說有人向你打听過什麼,不然老子要你的命!」說完,便離開私塾,到附近的村子里買了匹馬,飛快地朝畢節趕去。
從中午一直跑到天黑,漸漸地靠近了畢節縣城,已經是人困馬乏了,二喜找了戶人家,幫忙喂馬,自己弄了些東西吃後就倒下休息。他想第二天起個大早,趕去畢節城里打探陶樹清的消息,然後再想辦法營救。可是剛睡下不久,突然就被一陣嘈雜的聲音驚了醒來,一把抓起枕頭底下的手槍,剛想跳下床來,突然房門被一下撞開,四五個人一齊沖了進來。二喜慌忙中開了兩槍,擊倒了兩人,其余的三人連忙退了出去。二喜抬頭一看,見頭頂上剛好有一個洞,便立即從洞爬上樓去。此時外面嚷成了一團,許多人紛紛朝他剛才睡覺的房間里開槍,其中有一個聲音,正是那私塾先生的。二喜在心里罵道︰「狗日的,小心倒,看老子不殺了你。」于是便順著柱頭爬了上去,抽開椽條,扒開房草,上了房頂,跳到臨家房上,也不敢回去找馬了,下了房後,朝著村外的山上跑去,漸漸離那村莊遠了,一彎殘月遠遠地掛在天空,四處一派迷茫,但多年的軍人生活,練就了他分辨方向的本領,找準去畢節縣城的方向後,便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到達畢節縣城,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只見整個畢節全城戒嚴,如臨大敵,不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少牆頭和房頂上還架起了機槍。見許多人朝大校場方向跑去,二喜連忙打听,原來昨天夜里游擊隊前來劫獄,但犯人已經被臨時轉移了,游擊隊沒有救到人,打死中央軍一個姓許的營長和十多名看守後,跑掉了,今天柳旅長寒了心,要將抓住的叛徒在大校場砍頭!二喜連忙在心里大叫︰「完了,這個陶司令完了。」于是跟著人們朝大校場方向跑去。
來到大校場,只見有不下一個營的中央軍和一個中隊的保安團警戒著,四周架起了機槍,人們遠遠地圍著。校場的中央有兩個戴著腳鐐手銬五花大綁的人。二喜問旁邊一位小商人模樣的人︰「老鄉,那兩個都是什麼人?」那位小商人模樣的人說︰「高大一點的那個是游擊隊的副司令陶樹清,是幾個月前從中央軍中反水過去的;個子小一點的那個是保四團的李隊長,叫李長明,听說昨天晚上串通游擊隊劫牢,結果人家早就有了防備,牢沒劫成,自己反而被抓住了。不用說,也是個共產黨。」二喜嘆息了一聲,朝刑場上的那兩人望了望,又在人群中四處游顧起來,突然發現有一個似曾相識的人正站在不遠處,雙手插在褲兜里,眼楮緊盯著離他最近的一個機槍手。二喜的心猛地一跳,悄悄地抽出了腰間的手槍,把子彈推上了堂,然後打開保險,再仔細一看,那人竟然是碧雲山莊的那名哨兵!
二喜還未來得及多想,刑場上那兩個等候處決的人便高聲喊起口號來,一個喊︰「要殺就殺,老子跟共產黨跟定了。」一個喊︰「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中國共產黨萬歲!」一個喊︰「懲奸除霸,抗日救國!」一個又喊︰「禍國殃民國民黨,貪污腐敗蔣介石!」一個喊︰「要想翻身,去當紅軍!」一個又喊︰「要想得解放,去當共產黨!」人群突然騷動起來,負責看守他們的士兵等不到監斬官到來,便狠狠地用刺刀去捅他們的嘴,刺他們的身!二喜的眼楮里噴射出了無邊的怒火,握槍的手瑟瑟發抖著,汗水浸濕了槍柄。一刀,兩刀,三刀,四刀,當捅到第五刀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大叫一聲︰「有天地良心,是英雄豪杰的弟兄們,跟老子上!」然後舉起手槍,扣動扳機,隨著幾聲槍響,正用刺刀捅陶樹清和李長明的那幾個窮凶極惡的中央軍士兵應聲倒下!二喜剛才看到的那個碧雲山莊的哨兵,也突然舉起兩把手槍,同時開火,在他射程之內的機槍手和國民黨士兵紛紛倒下。刑場上立即大亂,吼叫聲和槍聲此起彼伏,人們四處亂串,遠遠地一匹紅馬飛奔而來,直向刑場沖去。二喜大叫一聲︰「打呀!」人群中突然有人應了一聲︰「打死你們這些龜兒子!」槍聲四起中,中央軍和保安團的士兵們紛紛中彈倒地,不知有多少憤怒至極的人參加了戰斗,一時間有槍的開槍,無槍的抓起木棒石塊也朝國民黨的士兵們沖去!
混戰中,二喜看見一個人猶如下山猛虎,沖殺過來,一腔熱血頓時沸騰起來,化著了無邊的火焰和勇氣,立即向他靠攏。原來那人正是十幾天前在碧雲山莊門口跟他比武的那個滇軍補充二團的特務連長!庚慶長也看見了二喜,向他揮了揮手,然後高聲叫道︰「保四團的弟兄們,我是庚慶長,願意為李隊長報仇的,都跟我上!」庚慶長在畢節保安四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名聲卻很響,在士兵們中很有威信,保安四團的士兵听見是他的聲音,紛紛朝天上放著空槍,有正義感和對社會不滿或與李長明和庚慶長有接觸有交情的,都把帽子一甩,倒戈相向,朝著國民黨的中央軍開火!
趁著混亂,那匹紅馬沖進刑場,跳下一名年輕女子,大叫一聲︰「李長明!我是花小姑,我來救你了!弟兄們都來救你了!」正在此時,陳大牛帶著李長明中隊的一百多個弟兄,向刑場沖殺過來!李長明睜開了眼楮,看了花小姑一眼,吃力地說︰「快,快救陶司令!」庚慶長和二喜也沖了進來,庚慶長大叫一聲︰「李隊長!」然後就撲向李長明,割斷繩索,幾下砸開了鎖住他的腳鐐手銬。二喜奔向陶樹清,待解開他的繩索一看,人已經犧牲了,滿腔的熱血一下子冷卻下來,變成了無邊的仇恨!庚慶長砸開李長明的腳鐐手銬後,對花小姑說︰「快,往頭步橋方向轉移,那里有人接應!」花小姑點點頭,迅速地給李長明包扎了幾處傷口,抱著一身是血的他上了大紅馬,朝頭步橋方向急馳而去!
庚慶長見陶樹清已經犧牲了,長嘆一聲,說︰「陶司令這幾天受盡了毒刑拷打,萬般折磨,剛才又被捅了幾刀,所以沒有挺過來,但英雄的遺體也同樣不要落入敵人之手!」于是幾下就砸開了鎖住他的腳鐐手銬。二喜見庚慶長果然厲害,滿心佩服,于是把槍插回腰間,背起陶樹清的遺體就跑!庚慶長說︰「朝著那匹紅馬的方向一直沖出去,會有我們的部隊接應,我帶領弟兄們斷後!」說完,大聲呼叫著︰「三中隊的弟兄們!畢節的英雄豪杰們!跟我一起,掩護陶司令和李隊長,上!」然後身先士卒,與胡文昌帶領的十多個戰士匯合在一起,朝著中央軍發動猛烈的進攻,剛剛殺到的三中隊以及陣前倒戈的保安團士兵和上百名被陶樹清和李長明精神激發起來的青壯年,也跟在他們的身後。
整個畢節城一片混亂。畢節行政專署里,柳際明和何朝忠听到槍聲響起,一齊跳了起來,柳際明說︰「這幫亡命徒,還不死心,又來了!」何朝忠說︰「旅座不用擔心,中央軍兩個團加上畢節保安團的弟兄們,還怕那幾個小毛賊?」柳際明說︰「小毛賊小毛賊,就因為不是小毛賊嘍,十年剿共以來,我們都說他們是土匪,是毛賊,但就是剿不滅!我看再過十年,估計也還剿不滅!」正說著,負責監斬的保安四團團長王孝傳還沒到刑場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報告說︰「柳旅長何專員,有人來劫法場!」何朝忠憤怒地吼道︰「你是怎麼搞的?趕快去抓啊!」王孝傳立正,答了聲︰「是!」然後小跑著出去了。
柳際明跑到地圖前,看了半天,然後對何朝忠說︰「其實我的暫五旅現在在畢節城里的兵力實際不到一個團,大部分還在雲南參與圍困阮俊臣游擊隊,一部分被我派去圍剿席大明了。」何朝忠說︰「哎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畢節不就危險了嘛!」柳際明哈哈笑道︰「畢節是丟不了的,但你五大保安團中的王牌——保安四團看來要重建嘍!」說完,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柳際明抓起話筒,听見是手下一個團長的聲音︰「報告旅座,報告旅座,保四團不少人陣前倒戈,一個中隊全部反水,在城南門外的頭步橋一帶,出現了大約一個連的游擊隊,其中還有騎兵和小炮,戰斗力很強!」柳際明問︰「陶樹清呢,那叛賊怎麼樣了?」那團長說︰「死了,已經死了,但尸體已經被搶走!」隨即傳來了幾聲小炮的聲音,柳際明說︰「那叛賊死了就好,窮寇莫追,先鞏固城防要緊,想辦法查明那支游擊隊的情況,再進行追剿!」然後不等對方回應,就掛了電話,對何朝忠說︰「我早就提醒過你,你的部隊里有共產黨,你就是不查、不殺,現在倒好,整整一個中隊都反水了!」何朝忠呆了呆,說︰「那怎麼辦,怎麼辦?」柳際明說︰「怎麼辦你看著辦吧,陶樹清死了,我也要離開畢節了!」
庚慶長帶領著大家,邊打邊撤,很快就離開了縣城,後面還有不少敵兵追了上來,剛到頭步橋附近,一隊人馬殺了過來,領頭之人赫然就是張于蘭,兩軍匯合在了一起。庚慶長指揮部隊往楊家灣方向開去,然後命令小炮手向尾追之敵開了幾炮。敵人被嚇住了,不敢再往前追趕,連忙退回城去。部隊開到楊家灣安頓好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庚慶長見李長明傷勢嚴重,隨即安排人到處找醫生救治,花小姑守在他的旁邊,不停地流淚。李長明看著風姿照人的張于蘭,用虛弱的聲音說︰「十六勇士。」可是張于蘭卻沒有反應,倒是旁邊的胡文昌輕輕地答道︰「鐵血烏蒙!」李長明蒼白的,滿是血痕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庚慶長向他介紹說︰「這就是鎮雄‘四大美女’之一的張于蘭小姐,原滇軍補充二團張團長的妹妹,張團長遇害後,她和我地下黨員秦峰同志率領全團戰士轉移到四川瀘洲,加入了紅軍游擊隊,可是全團人馬已經只剩下一個營了。」李長明向著張于蘭笑了笑,笑容里充滿著贊賞。這時醫生來了,只留下花小姑和一個戰士看護,庚慶長他們都退了出來。
庚慶長召集了幾個主事的人前來開會。庚慶長問陳大牛︰「三中隊還有多少弟兄?」陳大牛答︰「連其他中隊反水的,有一百三十多個,除去負傷的十八個,還有一百一十五個。」庚慶長說︰「敵人很快就會組織圍剿,你必須帶領弟兄們,盡快地跟著張于蘭同志,轉移到四川瀘州,加入到那里的紅軍隊伍,然後听從指揮,跟隨他們北上抗日。」張于蘭說︰「你呢?你的那個連呢?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要你帶走這個連隊。」庚慶長說︰「我不能走,我的那個偵察連也不能走,‘碧雲十六騎’更不能走!」張于蘭問︰「為什麼?」庚慶長說︰「因為它是補充三團的主力,是孫縣長的心血,是孫大小姐的希望!有關其他的事情,以後會我會跟你解釋。」
陳大牛說︰「那隊長呢?還有我們那些負傷的弟兄,應該怎麼辦?」庚慶長說︰「他們就交給我吧,你們得在天不亮以前就走,找一條秘密的小道走,不要透露任何風聲。我們也得在今晚趕回鎮雄,不然敵人就會起疑心了。」陳大牛立馬帶著幾個小隊長去安排了,屋里只剩下了庚慶長和張于蘭。張于蘭問︰「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去瀘州?」庚慶長說︰「不是不願意,是不能。」張于蘭說︰「哥哥被害了,你是他的師弟,他留下的弟兄們需要你,我……我也需要你……」庚慶長止住她的話說︰「在整個滇東北,現在只有補充三團是比較靠得住的部隊,孫大小姐已經行動不方便了,如果我走了,補充三團就會失去信心,搞不好很快就會散架,為了顧全大局,我不能走。」然後又說︰「我與你哥是同門師兄弟,我也應該當你是親妹妹,妹妹,那個秦峰很不錯,我看得出,他對你是真心的,好好的珍惜眼前人吧。」張于蘭說︰「你不要說了。我們的部隊很快就會北上,去找紅軍主力,開赴抗日前線。也許,我們以後會音訊斷絕,但我會一直等候你的消息。」說完,便轉過身,集合了她帶來的部隊。陳大牛也將起義的保安部隊集合了,和張于蘭一起,按預定路線,連夜朝瀘州方向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