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古道2︰活人禁地 第9章 活人禁地(2)

作者 ︰ 李達

又走了大半天,我們遠遠看到茫茫草原上點綴著一朵朵白色的蘑菇。走近一看,那蘑菇原來是駐扎在草原上的帳篷。多吉很熱情,一定要邀請我們去他家住一天。他吆喝著牛車,還沒走近,就看見一條如獅子般的獒犬嘩啦一聲扯著鐵鏈站過來,按住腳,朝我們嗷嗷叫起來。那叫聲如滾雷一般,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嚇了一跳,早听說藏獒是高原上最可怕的野獸,沒想到這麼凶猛。我看著它獅子一般龐大的頭顱和齜出嘴唇外的尖牙,嚇得不敢靠近。

多吉朝它丟過一根馬棒,喝住它,它悻悻地走到遠處趴了下來。

藏地的帳篷由犛牛毛編織而成,結實且大,差不多有內地一間房子大小,里面各種生活用具一應俱全。帳篷中央堆著幾塊石頭,上面吊著一個鐵桶,下面燒著牛、羊糞。鐵桶里的水燒開了,咕嘟咕嘟地響。帳篷門口一左一右擺著兩個銅皮水缸,帳篷上掛著一些風干的牛羊肉,還有一串串的干女乃渣,甚至還有一個軍用水壺。

我一愣,多吉家里怎麼會有一個軍用水壺?

想了想,我就釋然了。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有一萬多人永遠留在了這片草地上。牧民在草地里撿到個把水壺,或者接受幾個戰士的水壺作為禮物,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多吉招呼我們坐在火爐的右上方,這地方是平時供奉佛爺的,是一個帳篷中最尊貴的地方。他手忙腳亂地給我們燒水,卻怎麼也燒不開。他尷尬地笑笑,自己出去弄了。

我跟猴子說︰「這里連個懂漢語的人都沒有,我們怎麼辦?」

猴子望著帳篷外的流雲,淡淡地說︰「沒關系,反正到了那里就什麼都有了。」

我怒了︰「你他娘的,那里是什麼鬼地方還不知道呢!再說了,就算那里啥都有,也得有命到那里不是!」

過了一會兒,藏獒又一次叫了起來。這次的叫聲有些奇怪,像是非常害怕,喉嚨里像滾雷一樣,發出威脅的聲音。

藏獒算是高原上最凶悍的野獸了,別說是草狼、雪豹,就算是遇到恐怖級別的藏馬熊,也有一搏的實力。它到底遇到了什麼,會這麼害怕?

我和猴子剛想出去看看,這時候門簾一挑,一個女人進來了,說道︰「哦啊,來客人啦!」

進來的似乎是女主人。我不明白藏獒為何這樣怕女主人,趕緊站起來。女主人梳著典型的藏式盤頭,頭上卻戴著一個典型的漢人的綠玉發簪,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她很熱情,給我們燒了酥油茶,說這里海拔高,我們剛來,怕有高原反應,喝些熱乎乎的酥油茶就好了。

我捧著熱乎乎的酥油茶碗,說︰「真是太好了,我們正愁找不到人問路呢,正好遇上您這位懂漢語的。」

女人咯咯笑著,說她小時候是在漢人居住區長大的,所以懂一些漢語。她隨手指著屋里的東西,教給我幾句藏語,說水缸叫「球桑」,藏獒叫「其」,西藏的六字真言是「唵( n)、嘛(m )、呢(ni)、叭(b )、咪(mei)、吽(hong)」——這個在漢人居住區也有好多人念頌。

她銳聲喊著多吉,讓多吉趕緊殺一只羊,好招待客人。她又問我們要去哪兒,說這方圓幾百里她都熟悉,保證錯不了。要是再往外,那就是沼澤地了。幾百里地,草堆都浮在泥水上,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來。人一腳陷下去,轉眼間就沒了頭頂,拉都拉不住。

我見她那麼熱情,趕緊掏出背 里的食物送給她;又催著猴子,讓他說那地方在哪兒,要是在沼澤地里可玩完了。

猴子明顯有些回避這個問題,後來被我催急了,不情願地說︰「我記得那里全是大雪山,中間凹下去一塊,在那里盤著一堆大鐵鏈子。」

女人一下子愣住了,仿佛听到了什麼可怕至極的話,驚道︰「大雪山峽谷?你們要去大雪山峽谷?!」

我听她聲音有異,知道這地方一定有古怪,忙問她︰「若爾蓋草原到底是什麼地方?那里不能去嗎?」

女人警惕地問我︰「你姓什麼?」

我說︰「白,白石頭,您叫我石頭就行……」

女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她冷笑著︰「你到底還是找回來了!」

那女人回頭喊了句藏語,應該是招呼多吉。她轉過頭朝我冷笑,仿佛看透了我的什麼陰謀。

女人突然間就變了臉色,氣氛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這時候多吉走了進來,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手中拎著殺羊的刀子,朝我們呵呵笑著。女人朝著他說了一句藏語,多吉明顯緊張了,一下子怔在那里,刀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迅速撿起刀子,緊緊握在手里。

我也緊張地站了起來。三個人突兀地站在原地,誰都沒有說話。

這時猴子喊我坐下,讓我什麼也別說,先坐在那兒別動,然後緩緩放下了一直端在手中的銅碗。

坐下後,我才明白猴子的意思。

這時候我們已經和他們兩人形成了對峙,要是被他們誤會,不用那個男人動手,他只要招呼外面的藏獒進來,我和猴子兩人的小命可就算交待在這里了。

猴子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平靜地說︰「你們不用緊張,我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我媽媽是老紅軍,長征過草地時在這里永遠離開了。所以我們想趁這個機會看看。如果說大雪山峽谷是這里的禁區,我們犯了忌諱,那我們現在就回去,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我當時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喘,在那兒看著他們,想著猴子這小子也真敢編呀,就這麼一會兒他母親就成了紅軍!

那兩個人也沒說話,眼神復雜地用藏語小聲交流著什麼,眼楮不時瞟過我們。我緊張得要命,又不敢問,看看猴子,他倒是一臉平靜地看著他們。

過了一會兒,那女人用漢語問猴子︰「你媽當時在哪一支部隊?跟的是誰?」

猴子想都沒想就說︰「我爸說過,我媽當年跟的是徐向前徐老總,在紅三十軍。」

那女人想了想,點了點頭,又跟多吉小聲嘀咕了幾句,最後給我們道了歉,深深鞠了一躬,說原來是紅軍後人,實在失敬得很。因為我們問的地方實在敏感,我又姓白,讓她想起了以前的一些恩怨,所以剛才失禮了,讓我們多多包涵。

多吉也在那兒傻笑,用干牛糞使勁兒擦拭著銅碗,給我們倒滿了滾燙的酥油茶,敬給我們,不斷讓我們喝。

氣氛緩和了,我也松了一口氣。不過我有些遲疑,猴子不是說在水底下看到了異象嗎,怎麼又冒出來一個紅軍媽媽?回想一下,猴子家好像就他和他父親兩個,確實沒有過什麼女人。我以前問過他,他支支吾吾地說,他媽媽是紅軍,跟著部隊去南方了,難道說的就是這件事情嗎?

我忍不住想問猴子,他卻偷偷捏了一下我的手,我趕緊把肚子里的話咽了下去。

那女人親切地拉著猴子的手,問他︰「你媽叫什麼名字?」

猴子說︰「她姓粟,叫粟沐。」

那女人吃驚了,問道︰「你爸是不是復姓歐治?」

猴子也激動起來,問︰「您認識我媽媽?」

那女人有些感慨,也有些激動,在那兒捋了捋頭發,說︰「其實我當年也是徐老總的兵,叫宋奇雯。當年我還管你媽媽叫姐,你們……你們可以叫我宋姨。」

猴子有些不能相信,一下子站了起來,訥訥地說︰「宋姨……您……認識我媽媽?」

那女人揮了揮手,淡淡地說︰「是呀。何止認識,當年我和你媽媽,可是有過一段很不平常的往事。」

猴子還想問什麼,我卻听出宋姨話中有話,偷偷拉了一下猴子,讓他坐下,先听听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

宋姨點了點頭,動作明顯怔了一下。

我忙問猴子︰「猴子,你小子到底有準兒沒準兒?你媽媽還真是紅軍啊?」

猴子眼圈都紅了,說︰「是啊,在我小時候,媽媽就跟部隊去南方了,我總共也沒見過她幾面。」

宋姨也嘆息了一聲︰「我這里有一張照片,你看看吧。」

宋姨從箱子底找出一個老式的日記本,她翻了翻,拿出里面夾著的一張黑白老照片,遞給猴子。

我也好奇地跟著看了看,這是張黑白照片,年代明顯已經很久遠了,照片已經起了皺。這是一堆人穿著老式軍裝站成一排的合影。

我仔細看了看,照片發黃發脆,人物面孔早模糊了,看不清楚具體樣子。

這照片的背景也有些古怪,一般來說,那時候合影都是在照相館,背景都是紅布,或者是一個遠景。但是這張照片的背景很奇怪,像是一塊巨大的黑布,黑布後面還能隱約看出來有個黑疙瘩。這是什麼奇怪的幕布?

我總覺得這張照片不對勁兒,那種感覺很奇怪,像是有些熟悉,又有些排斥。但是具體哪里古怪,我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猴子捧著照片仔細分辨著,面色越來越凝重。我理解他的心情,猴子是在努力辨認著自己母親的樣子。

想著猴子那麼多年可能早忘了自己母親的樣子,我有些心酸,不好意思老看,就退到一邊去,讓猴子自己在那兒待了一會兒。

這時候,外面突然打了一個雷,天馬上黑了下來。

草原的氣候多變,剛剛還是朗朗的晴天,此時我和猴子出去一看,天上烏雲壓得低低的,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們忙幫著多吉夫婦把羊群趕到羊圈中,用木橛子將帳篷加固,把外面曬的氈子搬進帳篷里。

匆匆忙忙弄完這些,天已經黑得不成樣子了。幾個人剛鑽進帳篷,轉眼間雨點兒夾著豆粒大小的冰雹就劈頭蓋臉地打下來了。

天色迅速暗了下來,一個閃電接著一個閃電打下來,震得帳篷啪啪作響。多吉卻站在帳篷邊,掀開簾子,往外凝視著天空。

雨下得很凶,還夾著豆粒大小的冰雹,打在帳篷上啪啪作響。宋姨說草原就是這樣,剛剛太陽還曬得人骨頭都疼,轉眼間就能下一場雞蛋大小的冰雹來。

這時候,天上滾過一陣響雷,多吉突然指著天空哇哇叫了起來。

宋姨听他一說,面色一變,也掀開門簾向外看去。

在她掀開門簾的一瞬間,我看見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草原很開闊,能看到完整的閃電,像雪亮的彎刀一樣彎彎曲曲地劈下來,十分壯觀。

巨大的閃電在天空上印出了一個個古怪的紋路,草原上空仿佛群蛇亂舞。往上看去,濃厚的黑色雲層中,一個巨大的身影在雲層與雷電中快速穿梭著,像是一個奇形怪狀的光斑,又像是閃電在雲層中折射的影子。

影子?!

我揉了揉眼,想仔細看看。宋姨卻拉著多吉進來了,然後將門簾拉死,又用氈子蓋住,就什麼也看不到了。

我嘲笑自己大驚小怪,這天上怎麼可能會有蛇,除非是條龍!

我見多吉渾身都被淋濕了,笑道︰「草原的雨可真大,說下就下了。」

宋姨說︰「可不是嘛,這不要到九月了嘛!」

猴子問︰「九月這里就下雨嗎?」

宋姨說︰「草原上七月到九月是雨季,特別是到了九月,這雨能連續下一個月,整個草原都能被水淹沒,成了海啦!」

我也感慨著︰「草原真是邪乎!我剛才看天上,像是飛著一條龍一樣!」

本是隨口一說的笑話,沒想到一直笑呵呵的宋姨和多吉卻沉默了,大家站在那里一句話也沒說。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剛想開口問,猴子在旁邊踩了我一下,我只好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宋姨見氣氛尷尬,就呵呵一笑,說我們跑了一天,應該也累了,趕緊吃飯,吃完飯好好睡一覺就舒服了。

我們幾個人悶悶地吃了頓手把羊肉,雖然羊肉很香,但是吃飯的時候大家還是一句話不說。這頓飯把我給吃郁悶了,只好發泄似的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羊肉,最後撐得簡直要吐出來。

吃完飯,宋姨給我和猴子整理出一塊地方,把酥油燈的燈光調小,讓我們休息。

酥油燈微弱的火焰忽明忽暗地跳動著,帳篷里彌漫著一股羊肉的香氣。宋姨的舉動讓我覺得很奇怪,但又弄不清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原地翻了幾個身之後卻怎麼也睡不著,這時候突然想起來,剛才在雲層中穿梭的東西,好像是一只巨大的鷹!

我猛然坐起來,指著窗外,對猴子驚訝地說︰「巨鷹!這里也有巨鷹!」

猴子卻一下按住了我,做了個噓聲的手勢,指了指後面的多吉和宋姨。

我搞不懂他是什麼意思,是怕吵到他們睡覺,還是說這個事情不能告訴他們?我好不容易憋住涌到嘴邊的話,在那兒傻呵呵地等著猴子解釋,他卻連個屁都沒放。見我不再說話,他便轉過身去睡覺。我憋了半天,在後面使勁兒捅他。他一聲不吭,身子一動不動,也不知道究竟睡著了還是沒睡著。

我硬生生將這句話咽回了肚子里,憋得難受,翻來覆去睡不著,又不敢起來,最後索性扭過頭看著外面漆黑漆黑的夜。夜色中,雨水嘩啦嘩啦響著,雷聲轟隆。我開始後悔這一次這麼冒失就來了,又在心里暗暗安慰,想著也許這是個誤會,猴子應該不會這樣。就這樣,在不斷的內心掙扎中,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于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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