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焰傳 第36章 千古成恨一雙手(下)

作者 ︰ 德公

這時已經有幾個女子將馬車中的女子扶了出來,並且解開了她的穴道。那女子果然便是梁昭,一見到他,便雙眼冒火,從身邊女子身上拔出劍來,喝道︰「yin賊,納命來!」一劍刺去。他連忙躲在了高榮身後,叫道︰「高兄救命!」

高榮伸手攔住梁昭,奇問道︰「昭兒仙子,你為何要殺董護法?」

梁昭怒容滿面,道︰「我不殺他,誓不為人!」挺劍又刺。高榮伸雙指夾住劍身,道︰「且慢,其中必有誤會。」

梁昭用力拔劍,但憑借她的微薄內力,哪里能拔得出來,索性不要劍了,一甩手道︰「高護法,你可知道這人是何等的下流!」手指董沖香。

這時候鄭吉奔到他身邊,問道︰「你剛才在馬車里都做了什麼?」

他苦笑道︰「我並不知道她就是仙子……是自己人,還以為她是趙西靖那個混蛋的小妾,所以就替天行道了一回……」

梁昭打斷了他道︰「你胡說啊,你見過我好多次,一上車就會認出來我的……」

鄭吉也道︰「不錯,你們確實見過的。咱們救朱夫人的時候,昭兒仙子也在場,朱夫人還給你們引見過。而且在總壇的時候,她好像還給你敬過酒!」

他低聲道︰「我是一個正人君子,不會隨意留心哪一個女子的,因此確實沒有注意……敬酒的時候亂哄哄的,更沒有注意了……」

梁昭喝道︰「你又胡說啊!那你可注意了你剛才在馬車中都做了什麼?」繞過高榮,出拳便打。

他連忙又躲到了鄭吉身後,道︰「仙子,我真的沒有認出來你……」見她又繞過鄭吉,忙閃到了高榮身後。高榮攔住了上前的梁昭,正色道︰「仙子,住手。高某是司刑堂護法,現在就為你們當場裁判!董護法究竟在馬車中做了什麼?」

「他……」她一時語塞,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還真的羞于講出來馬車中發生的事。

他喟然接口道︰「都怪我不好,見仙子長得漂亮,就踫了她幾下。如果知道她是自己人,我決不會做的……我是無心的。」

見到梁昭還是一副憤然的樣子,高榮便道︰「眼下十分危急,再耽擱下去,恐怕有變。咱們先回總壇,然後請示朱夫人處理這件事。」

梁昭朝董沖香「哼「了一聲,便和幾個女子上了馬,其余眾人也上了馬,匆匆趕回總壇。

路上,他本想策馬上前和她解釋一番,但老遠見到她眼中充滿殺機,心一下子就涼了,哪還敢上前說話,只好默默跟在後邊。

凌晨時分,眾人回到了總壇。荊城派上下聞听殺害朱楓的大仇人被捉來了,均是熱血沸騰,個個摩拳擦掌,準備親手取趙西靖首級祭靈。沒有人有時間想到處置他了。

他雖是司禮堂護法,但是有名無實,處置趙西靖的大典都是由別人主持。他也懶得去攬這些江湖是非,圖個清靜,回到房中休息,腦海中不斷回憶著馬車中的美事。

約模到了半夜,有人來敲門。他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問道︰「誰人敲門?」

傳來梁昭的聲音︰「董護法,夫人讓我來向你謝罪。奴婢就做了幾樣點心給護法送來。」聲音柔美,令人沉醉。

他暗道︰「朱夫人真是太夠朋友了,不但沒責怪我,還讓大美人來向我道歉!」驚喜得險些暈厥,忙披了一件衣服,跑去開門。

打開了門,見到梁昭和一個藍衣女子各端著一只木盤立在那里。盤中整齊放著幾塊點心。點心散發著一陣陣帶著酒味的香氣,很是誘人。

他幾乎有些飄飄然了,但是想到昨晚她眼中的殺氣,心中一涼,暗道︰「難道她就這麼輕易放過我了!她八成會在點心里面下毒,可惜你們家少千歲百毒不侵,失算了吧!」

梁昭伸手推他入內,讓他坐在桌子前,然後拿起一塊點心放在他嘴邊,柔聲道︰「我喂你吃。」

他听了這話,不由得想起來干爹和已故的干娘來︰「他們在我小的時候,就著樣喂過我……」月復中確實饑餓,一連便吃了三四塊,慢慢覺得頭重腳輕,仿佛醉了一般。這時才恍然大悟,自己雖然百毒不侵,但是點心中放的乃是「沉醉香」一類的東西,自然便將自己迷倒了。

二人麻利地抬起他來到外面的一輛馬車前,扔到車中,然後叫車夫駕車下山。二女則上了另一輛馬車,行在前面。

他雖然全身無力,腦袋還清醒,暗道︰「她們把我帶到山下之後,八成就會殺掉我!不過她們也太沒有江湖經驗了,為何既不點我的穴道,也不拿繩子捆住我!萬一‘沉醉香’藥力消失,我豈不就逃走了!」

但運了幾次力,均感到丹田空空,不由得暗罵道︰「媽的,她們也太黑心了,給我用了這麼強的藥!」

馬車下了山之後,道路漸漸平緩。他正猜想兩個女人將會怎麼對付自己,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掉轉馬頭,反向而行;二女的馬車卻繼續向前行。

他有些奇怪,暗道︰「她們在搞什麼鬼?」

良久,馬車停了下來,一個卷發的馬夫探頭進來,道︰「公子,安全了。」

他一驚,問道︰「你是誰呀?」依稀覺得對方有些面熟。

馬夫笑道︰「公子不認識小人了,小人乃是牡丹鎮的哈鐵峰。」

他仔細瞧了瞧馬夫,忽然想起來了胡煙十六歲生辰之日,瓦剌兵進犯牡丹鎮,眾人懷疑哈鐵鋒向官府告密,幸好他為之解圍。當日他與袁彬、王殷行路匆匆,並沒有記住小鎮的名字叫做牡丹鎮。

哈鐵峰道︰「小人以拉車為生,在前些日子受雇于荊城派,後來見到公子成為了護法,很是高興,但是小人地位卑微,不敢打擾公子。」

他笑道︰「也是董沖香命不該絕,踫到了你來拉車。」

哈鐵峰道︰「說來也巧,我晚上出來解手,正好听見她們商量如何害公子,當听到她們說要趕馬車拉著公子下山處置的時候,我便假裝什麼也沒有听到,大搖大擺出來。她們就讓我站住,一會兒好給她們趕車。」

他接著道︰「然後你趕著車下山後就調轉馬頭,帶著我跑掉了。」

哈鐵峰憨厚笑道︰「公子福大命大,多福多壽,我才有這個機會為您效力。」

他笑道︰「這個恩情,我一定會報答的。」

漸漸地,他的雙手可以活動了,便吩咐哈鐵峰拿出來筆墨紙硯。哈鐵峰一邊從身邊包袱取筆墨紙硯,一邊奇怪地問道︰「公子怎麼知道小人身上帶著筆墨紙硯?」

他眯著眼道︰「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粗通文墨,因此會隨身帶著這些東西,寫寫家書,練練文章。」

哈鐵峰笑道︰「公子真是神人也。」為他研了墨。他鋪好紙,在上面寫道︰「遣哈鐵峰前往太原鏢局擔任副總鏢頭。」署上大名。交到哈鐵峰手中,道︰「拉車實在太辛苦了。你拿著這張紙去見千里鏢局駐太原的總鏢頭,他自然會安排你的。」

哈鐵峰很是感動,連忙跪倒在車中,道︰「多謝公子!」

哈鐵峰當即駕車送他回七焰山。一路上並沒有遇到梁昭追殺,反而微微有些失望。

回到七焰山之後,先是面見把爺,請求把爺帶領七焰山加入武林同盟,並添油加醋地陳說了其中的利害得失,只是絕口不提陸睫的事。

把爺听了之後,點點頭,道︰「容我再想想。」

他見一向頑固的把爺有些動搖了,不禁喜出望外。

次日,把爺宣他和漢宗直、裴夷玄來到臥室。

把爺手中拿著一卷黃綢,看來是要宣布千歲的旨意。果然,把爺展開了黃綢,道︰「沖香快跪下來接千歲的諭令。」

他連忙同漢、裴兩人跪倒在地。

他心中暗喜︰「千歲爹可沒有把爺那麼糊涂,一定是下令加入同盟!以後在黃大哥面前就能抬起頭來了。」

把爺朗聲道︰「沖香少年淺薄無知,心浮氣躁,為此特遣漢宗直、裴夷玄送之往虛我寺靜修一年,不得有誤!」

他驚聲道︰「靜修一年?!」

把爺點頭道︰「這是千歲的旨意,不能違抗!」

他自從回到七焰山,就從來沒有敢違抗過千歲的旨意,這次也當然不敢了,只得雙手接過。雙腿早已經又涼又麻,暗道︰「一年的功夫,郕王早就已經和睫兒無情人終成眷屬了。日後到了京城,睫兒領著一大堆龍子龍孫來見我,那可怎麼是好!」不由自主灑落幾滴眼淚。

漢宗直還以為他忍受不了虛我寺的寂寞,便勸解道︰「虛我寺並不是一個和尚廟,其實是很有趣的一個地方。」

裴夷玄也道︰「我兄弟二人帶著藍盔兵,為你守在山下,一塊陪你。

他听了這話,更加哀愁,暗道︰「他們還要帶兵防守在山下呢,這樣一來我是插翅難逃了。他們對我父親忠心耿耿,可不會像我干爹一樣經常玩忽職守。」

當下,漢、裴兩個人就帶人送他到虛我寺。虛我寺果然並不是寺廟。相傳,第一座虛我寺始建于南朝宋代,奉嵇康為祖師爺,崇尚玄學經典,主張清修。凡入寺修行的人,都被成為玄師。這里不戒酒肉,但是嚴禁。決心入寺修行一生的人,要捐盡全部財產,並剃光頭,以示誠心。這里面的人上午習武,下午勞作,晚上研論玄學經典。如果不習武,上午就勞作,然後下午和晚上研論。來這里清修的人大都來自看破紅塵的官宦人家,也有一部分是平民。大家一視同仁,並無貧貴之分。

時常有名士大夫、富豪財主到虛我寺造訪,奉送金銀,加之良田眾多,因此虛我寺也十分豐裕。

當年董璋閣也曾經在虛我寺靜修,玄號「靜逸」,因此董沖香便只能投在「靜」字輩下面修行。掌門念及他乃是異姓王後人,便讓他拜在「靜」字輩首座靜隆門下。虛我寺中現在輩分最大的是「清」字輩,以下依次是「靜」、「無」、「心」、「平」、「氣」、「和」字輩。現在「為」、「心」兩輩人數最多。

靜隆大玄師為他剪掉一截頭發,算是他入門了,又賜給他一個玄號——「無歸」。

「無歸?」他覺得不好听,便道,「師父,能不能換一個好听的?」

靜隆慍道︰「胡說,師父賜的玄號,豈能更改!」

他沒有辦法,便不再多言,心中暗道︰「你這老家活叫做‘靜隆’,卻給我取一個名字叫‘無歸’,怎麼听起來都像烏龜。在郕王府做了一個月的小無虧,現在又要做一年的小無歸,唉,離小烏龜是越來越近了!」

他這時忽然想起來黃天光的師父也是虛我寺中的玄師,便問道︰「黃大俠的師父也在咱們寺中麼?」

靜隆道︰「天下間有幾十座虛我寺,哪里有這麼巧和的事!」

「沒勁,否則和黃大哥的師父學幾招‘九光雷蛟掌’該多好。這老玄師看起來也不像什麼高手,多半連我都打不過︰「心中暗道,「唉,撼泰山易,撼董家軍難,想要說服千歲爹和把爺加入同盟,真是難呀。睫兒,你真命苦!董沖香,你更加命苦!」無可奈何,只能在虛我寺長住下來,上午同靜隆學些寺中的入門功夫,下午扛著鋤頭和眾師兄、徒子徒孫們到地中勞作,晚上又要背誦玄學經典。其實背書並不苦,只是一听見老玄師們講解經文,就煩心。幸好這里飯菜豐盛,酒肉不缺,眾玄師們也十分友好。罷了!

這天晚上,天色十分昏暗,他從田地里回來,滿身的泥土和汗水,身上的灰色的玄袍更是骯髒不堪,自己都認不出來自己了。想起來寺外有一條小溪,正可以到那里洗洗,免得還要和眾人一起排隊打水。來到溪邊,蹲來,正要洗臉,身後忽然傳來了女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兩個女子停在了他身後,其中一個問道︰「小玄師,向你打听一個人。」

這聲音有些耳熟,是梁昭!心中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恐懼,側目一瞧,她身邊還站著葉竹創。

他心中一涼,暗道︰「這兩個女子在一起可沒有什麼好事,定是要殺我吧。」當下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找誰?」

葉竹創道︰「你認識董沖香麼?」

他低聲道︰「寺中玄師千人,個個都有玄號。您所說的是俗名,我自然難以答復,問別人去吧。」

梁昭道︰「寺中的玄師都在寺中,只有你一個在外面,因此除了你就沒有別人可以問了。」言語雖唐突,但是聲音很柔。

他暗道︰「如果她認出我來,便不會對我這麼柔聲細語了,多半會舉劍便刺,還口中叫道,我不殺你,誓不為人。其實你本來就是個仙子,不是人,因此誓不為人也就罷了。」

葉竹創又道︰「那個人白白淨淨,有些消瘦,文縐縐的,是七焰山的少千歲,很喜歡信口胡說,你一定見過他的!」

他「啊呀」一聲道︰「你們說得原來是他!這個人我見過的,對人很好,人見人愛,是不是?」

「這……」葉竹創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見他似乎認識董沖香,便道,「是的。」

「他這個人口才很好,也很英俊,又有膽識,對不對?」

葉竹創听他前半句講得對,可是後半句卻似乎……但也不多想,點頭道︰「是的。」

他嘆了一口氣,道︰「你們來晚了。」

二人一愣,連忙問為什麼。

「他已經在虛我寺大師的點化下,大徹大悟,歸入正道,以後不會再貪念塵世,尤其是美色。我猜想你們一定是他的夫人和小妾,唉,你們快些回去吧,他不會回心轉意的了!」

梁昭眉頭一皺,道︰「我們不是他的……我們是……」

他側過半個頭來,問道︰「那你們是他的什麼人?」

葉竹創想了一下道︰「我們是他的師叔和師伯!」

他故作吃驚的樣子,道︰「原來你們也是虛我寺的玄師?啊呀,不對啊,我們寺里面只有大男人啊……女虛我寺在那邊……」

葉竹創從後邊一劍劃破了他的玄袍,笑道︰「不要胡說八道,老實告訴我們他在哪里。」

他扯著劃破的袍子一角,道︰「啊,你們原來是壞人!劃破了我的袍子,叫我怎麼過冬!師父一定不會給我買新袍子的,你們好狠心!」

葉竹創一時沒有辦法。梁昭從懷里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手心,道︰「小玄師,只要你告訴我們他住在哪間屋子,這銀子就是你的了。」

「你們也太小瞧我們玄師了!我們豈會為了一錠銀子出賣師兄!」

葉竹創道︰「你們還很有骨氣!」

梁昭微微一笑,又取出來一錠銀子來,道︰「再給你加一倍!董沖香也就值兩錠銀子!」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拿銀子的那只手。她嚇了一跳,用力甩掉他的手,怒道︰「你要干什麼?!」

「好啊,你耍賴!你說要把銀子給我換取董師兄的消息,我來拿,你反而不給!」口中這麼說,心中暗道︰「啊哈,又佔了她一次便宜,好香,好滑!」

梁昭壓住心頭怒火道︰「我答應給你銀子,就一定不會後悔!可是你要先告訴我消息,我才會給你!」

「好好,答應你們!可是你們的武功那麼好,董師兄一定打不過你們,因此你們要保證不許傷害他!他現在已經大徹大悟了,你們就不要再逼他回家繼續做你們的丈夫了!」

葉竹創不耐煩地道︰「你這家伙好羅嗦!」

梁昭則很爽快,道︰「你放心,我們決不會逼他做我們的丈夫!」

葉竹創道︰「我也答應,你快帶我們去找他!」

他正色道︰「不忙不忙,我要先感化你們一番,才能引你們去見他!」

梁昭笑道︰「虛我寺中有一千多玄師,我們不問你了!」轉身要走。

他也笑道︰「不錯,寺中的玄師是不少,但是能夠引誘他出寺的只有我一個,能夠被你們收買的也只有我一個!」

二女暗道董沖香是少千歲,養尊處優,必定不會輕易出寺,而且寺中高手很多,不便硬闖,便停下了腳步。

他起身道︰「明天凌晨,我在此恭候兩位。倘若兩位悉心听我講法,獲取正道,我便一定會引兩位去見董師兄。」說罷,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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