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下有不少洞穴，洞中非常干燥，兩人在林子里撿了些木枝，他隨身帶有火鐮，很快便燃起了一堆火來。
他解下披風平鋪在石地上讓她坐下，彤彤火光很快便讓整個洞穴溫暖起來，幾顆火星爆裂開來，向外飛濺，她驚呼一聲向後挪了挪。
他自顧自卸下鎧甲，穿著黑色里衣靠在冷冰冰的洞壁上一言不發，軍人的腦子里不停地回放著剛才她抱住他脖子的畫面，他莫名感到激動，那種感覺就像是一記重錘，將他刻意保持的冷靜和意志給打得粉碎。
陳瀟華重新回到了安全的環境里，倒是很快便將方才的危機拋之腦後，她見他不說話便一個勁兒地逗他，可他還是沉默不語，只是一味地看著她神采奕奕的臉龐。
須臾，他忽然開口問她，「如果剛才我沒有看見你，讓你被水沖走，落到危險的境地，你會不會後悔從家里逃出來？」
「那種時候，哪里想得到這些呀，」她看著他不苟言笑的模樣，心里有點兒忌憚，便細聲慢氣地回答，「更何況，你不是把我救上來了嘛，根本沒有出事，還有什麼值得多想的？」
說著，少女支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會兒，隨後猶疑地莞爾一笑，「你這人總是這樣嗎？」
「怎樣？」他反問。
「總是為一些根本沒發生的事情苦惱。」她的眼楮亮閃閃的，唇邊的淺笑中流露出一種動人的關切和惻隱。
他的眼色突然變了，仿佛被人說中了什麼似的，露出頓悟的神色，可這種神態很快又減淡了幾分，「你不喜歡被人束縛，不喜歡宮廷禮節，可如果一直跟著我，以後必然會回歸那樣的日子。你會後悔麼？」
「當然不會，」她回眸一笑，「這完全不一樣，我和你成親是因為我喜歡你，至于過什麼樣的生活，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跟別人逼我做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不管怎麼樣都樂意。」
他听罷，盯著她看了很久，火光照著他烏黑的瞳仁，眸色看上去愈發明亮了。
她有點害羞地回望他，卻驚訝地他的眼楮里有什麼堅定的東西在消失，繼而由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代替了它。
軍人忽然伸出手臂，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慢慢拉到身邊，陳瀟華沒有看懂他此舉的所有含義，只是順從地依偎到他懷中，仰首望他，一派天真全露的模樣，卻未料他低頭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瓣。
少女睜大眼楮愣了一會兒，腦海中回想起朵婭公主在黑暗的帳子里和拉曼親吻的畫面，于是她學著小公主的樣子，閉上眼，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回應他的吻。
前所未有的親密接觸將兩人心中的火焰煽動得熾熱一片，陳瀟華只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有磁力一般將他吸引了過來，緊貼在一起，而軍人向來冷靜自持的態度也在漸漸衰退，一種野蠻的**從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突然抓住她胳膊將她從自己身上扯開，力道很輕卻很堅定，少女放開他，一動不動地坐在一邊。她的心跳變得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促，方才發生的一切是危險的，她覺得他似乎不再像從前那麼安全了，或許他推開她是正確的做法，少女不由釋然地松了一口氣，但又隱隱感到一陣失落。
「夜很深了，你睡吧。」他說著又往火里扔了幾根樹枝，然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站起身走到山洞口，靜靜地吹起了冷風。
少女在篝火邊躺下，她看著他立在洞邊的身影，怎麼也沒法睡著。等到那人重新走回來的時候，她慌忙閉上眼楮，假裝已經沉沉睡去，他站在火邊看了她一會兒，然後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這回他沒有直接坐在她身邊，而是遠遠地坐到了篝火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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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去的時候天色已然大亮，陳瀟華睡過頭了，而他也沒有叫醒她。兩人一路往回走的時候，陳瀟華變得不像從前那麼活潑自然了，她不再像個小孩子一樣去挽他的胳膊，拉他的手，或者開心地撲到他懷里讓他親吻她的臉蛋或額頭。
她變得忸怩不安起來，當他拉住她的手，抱起她過河，凡是兩人的肢體相接時，她的腦子里都會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模糊的旖念綺思，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總之不是什麼上得了台面的東西就對了。
回到軍營後，她紅著臉問他能不能回木紗夫人那里一趟，他立刻便答應了，只是當晚，少女回來的時候整個人怏怏不樂的，像朵蔫兒了的小花。
臨睡前，她抱著雙膝坐在床上怔怔地發呆。
今天，木紗夫人問起她成親後的這段日子過得怎樣，她如實說了，可木紗夫人卻露出了驚愕的表情，然後還隱晦地向她暗示了幾句，她這才漸漸感到了不對勁。
是夜，當他回來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他看見帳子里的蠟燭仍然亮著，不由驚奇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微微笑著問道，「已經很晚了，你不睡嗎？」
少女看見他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他跟前，她委屈的眼神里透露出幾分疑惑，「木紗夫人說，你不姓安，你姓上，叫上顥，是從皇城來的。」
軍人正月兌著大氅，听見這話不由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些？有什麼事是非要對自家夫人隱瞞的嗎？」她說這話的時候竭力裝出一種平穩從容的態度，好像她閱世很深一樣，可惜她忘了，她自己不也至今都沒對他坦白身份嗎？
那人將大氅扔到了椅子上，眼里含著笑意低頭瞧向她，「這話是木紗夫人教你說得嗎？」
陳瀟華窘迫起來，「那你也不該瞞著我呀。」
「我是不該瞞著你的，」他說道，「我的確叫上顥，從皇城來的，就是那個你听說過的上氏一族，」軍人用嘲弄的語氣承認了他的家世，末了又對她露出依稀若有的微笑，「我不告訴你是怕你受這姓氏的影響，其實一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名字沒有多大意義。」
陳瀟華點點頭，她心里的疑惑很多，第一個疑惑解開了，第二個疑惑立馬又佔據了她的腦海，她羞澀將視線移到別處，輕聲道，「那麼晚了，你……不睡嗎？」
「你去睡吧，我還有些文書要看。」他淡淡道，說得很自然，至少裝得很自然，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她站在原地不動，只是一聲不響地瞪著他，他發現她的眼楮里流露出傷心的神色來，「你其實是不想真的跟我在一起吧？既然這樣，你干嗎還娶我呢？又沒人拿著刀逼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溫存地撫模她的長發，「你是個好姑娘，一個人漂泊在外總是很危險，但像現在這樣就不會出事。」
「可是……難道你對所有漂泊在外的好姑娘都那麼照顧的嗎？」
他收回手，臉上那依稀的笑容沒有了，軍人看著她，用那種冷靜的，公事公辦的態度說道，「如果你願意像現在這樣過下去，以後有一天你想通了，不願再留下來，我可以送你回家，但如果你真的和我在一起，那就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
其實他很喜歡她，也十分願意親近她，有時他雖然只是遠遠地看著她，心里卻在親吻她，可她看上去那麼純潔，他覺得站在她身邊的該是一個與她同樣不染塵埃的少年，而不是他這樣的人。上顥活到現在面對過很多人很多事，可卻從沒像現在那麼不自信過。
「既然我跟你成了親，就沒想要什麼余地啊！」她哀切切地辯駁道。
他的黑眼楮非常和氣地注視著她，少女的心意完完全全地從她的眼眸里滲透出來，他很想走上去擁抱她，可卻強迫自己將臉轉開，朝著木案上的燭火，「其實你不該那麼喜歡我，我沒你想得那麼好。」
「別解釋了！」少女傷心之余卻又驀地感到一陣忿怒，她覺得他那麼做只是憐憫她罷了，而她卻是動了真感情，「要是你只是想庇護我的話那大可不必！我從生下來開始就一直被人庇護著，可也沒覺得有多高興，你根本犯不著那麼做！好了，明天我就會走的，漂泊在外的好姑娘不需要你同情！」
她的話音剛落，他突然轉過身來，瞳孔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
這是他發火前獨有的寧靜態度，她並不了解這一點，卻也感到惶恐起來，心砰砰地亂跳，軍人開始大步向她走去，她迎面站在那兒，以為他要沖她發火了，可他卻跟一道風似的與她擦肩而過，徑直走出了大帳。
陳瀟華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可最後涌入她心坎里的卻是一股心酸傷感之情。她想他之所以對她那麼疏遠，恐怕不是非常喜歡她，就是半點都不喜愛她，兩者相比，她悲觀地堅信一定是後者的緣故。
既然他對她無情，那她又何必在他身上浪費感情？
少女賭氣般吹熄了蠟燭，暗暗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要為他傷心難過了，然後便移步往床榻邊走，想來個一覺解千愁。
可她剛邁出一步，帳子便被人掀開了，上顥重新又走了回來，她隱約看見他在黑乎乎的氈帳里停下了腳步，簾子從軍人身後落下，隔絕了一片流水般的月光。
她听見他那獨特的，醇厚的聲音遲疑著從帳子另一頭傳來，「你不會後悔的，對嗎？」
「後悔什麼呀？」她沒好氣地反問道。
于是他不再容她考慮，快步走過去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那速度快得驚人，她連眼楮沒來得及眨一下便雙腳離地，騰空而起了。
「你這算什麼意思？是想通了還是著魔了？」她的雙手胡亂地捶打著他的肩膀，兩條腿在裙子底下亂踢亂蹬，嘴里嘁嘁喳喳個不停，可沒過多久她便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