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上的檀香 4 舊日恩仇

作者 ︰ 幽客

上雋確實是個殺胚,至少在上顥和雲檀心中是這樣的。

如果雲檀對上雋的厭憎源于他的謀逆之心和多年前對她產生的yin邪欲念;那對上顥而言,上雋簡直就是他的世仇。

除掉自己的弟弟,並在地位上取而代之一直是上雋的人生目標,從上顥在各方面能力上都佔了優勢時,上雋的殺心便起了。

起初,是最幼稚的,孩童間的打鬧。

那時他們不過十一二歲,可身處權力中心的皇城,讓這兩個孩子的心智都早早地超越了年齡。

上雋仗著自家地位時常帶著一群小貴族橫行霸道,他會暗中找人在上顥回府的路上將他拖入暗巷里圍毆,他指望著自己的弟弟能在他的部署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某天離奇死亡。

可上顥的生命力就像野草一眼旺盛,他每次都成功地活著回來了,即使是被打得鼻青臉腫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生命。

‘或許出身越低賤的人,命就越硬,就好像雜草一樣’,上雋時常這樣想。

因為他知道,上顥的母親是個青樓女子,曾經與上老將軍有過一段露水情緣,事後便順水推舟,將出生的孩子賴到了上家。

上銘剛開始將信將疑,可他膝下僅有一子。

這老將軍一直懷疑是自己年輕時殺孽過重,才導致了今日子息匱乏,如今他見那青樓女子懷中抱的是個男嬰,便懷著僥幸將他留了下來。

可惜隨著年齡的增長,上顥跟自己的‘父親’長得越來越不像了,他的眉宇間沒有繼承上銘那股子威武氣概,反倒散發著一種與武將格格不入的清秀之氣。

上雋由于疏于演練,體格變得瘦長,可細看五官還是極有氣勢的,這一點與上銘很是相似,而上顥的容貌和性情則跟他們南轅北轍。

‘這孽種一定是那個青樓女子跟哪個公子苟合的產物!’

上老將軍暗暗憋著一口氣,他本想派人宰了那個□□,可人家早就腳底抹油,不知溜到哪兒去了,與此同時,上銘又不得不承認,比起上雋,上顥的能力要出眾得多,若是真的把這野種趕走,那以後靠誰來光耀上家門楣呢?

于是,他只好打掉門牙往肚里咽,暗暗祈禱這一念之差造成的錯誤能給他帶來些什麼意外的驚喜。

上雋十二歲那年,趁著學劍的空檔溜到山中玩耍,不慎從樹上摔下來,摔折了一條腿,當時請了好幾個高明的大夫也沒法使骨頭恢復如常,于是上雋從此成了個跛子。

事發之後,這上家長子生怕父親知道自己逃學,便將一切嫁禍到了上顥頭上,說他在比劍的時候攻擊他,造成他摔倒致傷。

上銘得知自己兒子的腿腳受創後只覺得滿腔的痛怒沒處發作,他知道兒子在說謊,那個教他們劍術的軍官早就將他不務正業的事如實向他匯報了,可他還是將上顥叫到了跟前。

那時上顥不過十歲,骨骼尚未長開,個子也不高大,看上去縴細瘦弱,烏發烏目的俊俏模樣一點兒也沒有顯出軍人的氣魄,但上老將軍二話不說,拔出刀鞘便往這少年的後背擊去。

他打得非常狠,每一下都是痛快的宣泄,他將一腔恨鐵不成鋼的惱意統統發泄在這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身上。

上顥咬著牙不吭聲,他甚至沒有問為什麼,因為他看見了上雋那幸災樂禍的眼神,便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父親竟會這樣毫不留情地懲罰他,他拼命咬緊了牙關,可還是沒有忍住噴出一口鮮血。

直到那時,上銘才終于住了手,他的怒氣消散了不少,腦子也跟著清醒起來。

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過火了,不禁惡狠狠地瞪了惹事的上雋一眼,然後干脆將錯就錯,對著跟前的少年怒斥道,「再敢對你哥哥不利,我就打斷你的脊梁骨!」

「知道了。」

上顥一字一頓地回答,他垂下眼楮抬手慢慢抹去了嘴角的血跡,那神態冷靜得出奇,卻絕不是溫馴的。

窗外的陽光投射進來,少年墨玉般的眼眸里泛出一種極有光澤的亮藍,令人禁不住聯想起大海,以及平靜的海面下那殺機洶涌的漩渦。

老將軍看著這雙眼楮只覺得心里涼颼颼的,好像有點愧疚,又好像有點不安,可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黑眼楮的少年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出了大廳。

上府中的守衛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回廊兩側的梁柱上纏繞著茂盛的青藤,曲徑通幽,一眼望不到盡頭

少年走在迂回的游廊上,他覺得自己如同走在蛇月復中,危機已將他吞沒,他從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生活在可怕的危險中——時刻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兄長,冷酷嚴厲的父親,以及紛紛擾擾的流言。

最初他難以接受這一切,他甚至明目張膽地跟上雋逞凶斗狠,可惜結果是,他打趴了上雋,氣得上老將軍把他打得幾乎送了半條命。

他知道,上銘打他無非是在恨自己的兒子不爭氣,他不僅是上雋的嫉恨對象,更是上銘的遷怒對象。

從此以後,上顥學乖了,他再也不公然反抗了,他開始忍辱負重地等待,等到有一天,他有足夠的能力將上雋一巴掌拍死時,他才會痛下殺手。

光陰荏苒,一年又一年快得如白駒過隙。

隨著年齡的增長,上氏兩兄弟在血與火的歷練中都握到了各自的權柄。

于是,上顥要面對的不再是幾個仗勢欺人的小流氓,他們已上升為上雋麾下的暗殺者,也可能是一支精銳的伏兵。

對此,上雋時常感到失落。

他禪精竭慮地為自己弟弟的人生制造了那麼多坎坷,卻絲毫沒有磨滅他的意志,上顥簡直活得風生水起,一路乘著東風,向著凱旋之峰平步青雲。

果然是逆境造人麼?

上顥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今日的成就還得歸功于那位執著的兄長和無情的父親。

兄長一次又一次出其不意的暗殺行動將他歷練得近乎無懈可擊,而父親不近人情的訓導也督促他養成了嚴以律己的習慣,並且隨時隨地都保持著清醒警覺的精神頭。

當然了,面對上雋不厭其煩的殺手,上顥完全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在暗中除掉這個多事的兄長,可他卻沒那麼做,因為一想到要在暗中了結上雋,他就感到非常不痛快。

剛開始,上顥還以為自己是因為心懷著什麼高尚情操才不願做出暗下殺手這種事,但細想一番之後,他發現,比起暗中了結,他更想光明正大地將上雋給宰了,每當腦海中浮現出兄長臨死前血肉橫飛的畫面時,他便感到由衷的痛快。

上老將軍等到兩個孩子都過了十六歲之後便將他們正式帶上了戰場。

上雋平時疏于練習,終日沉溺于美酒佳人,他的品酒本事和勾搭女人的功夫高明又純熟,可對沙場上的拒敵之策卻不怎麼精通,偏偏老將軍還總是將自己的親生兒子護在羽翼下,危險緊急的任務則統統都交給上顥,並美其名曰︰磨練。

有一次,上銘率兵在大漠上迎擊一干野性難馴的犬戎,可未料中了埋伏。

當時,上雋還沒怎麼殺敵,肩膀上便中了一箭,他痛得上下牙直打顫,整個人往右一歪,從馬上重重地跌了下去。這成天聲色犬馬的上家長子若是能在戰場上拿出在女人面前時一半的膽子,就不會那麼狼狽了。

上雋那時倒在地上,他的馬兒受到了驚嚇揚蹄狂奔,求生的本能令他瘋了一樣爬起來,一根抹有劇毒的箭支嗖地從他的臉頰邊飛過,他嚇得匍匐在地,然後拖起一具被人砍得血肉模糊的尸體擋在自己身前。

上老將軍見狀策馬而來,他迅速將兒子帶上了馬背,毫不猶豫地護著上雋撤退,卻轉頭吩咐上顥斷後,上顥那時不過十七歲,應敵經驗尚自淺薄,可上銘卻不假思索地將他往最危險的地方扔。

他當時只能驟馬沖殺,四處亂箭如蝗,嗖嗖擦著他的頭頂和脖子飛過,少年在風沙血雨中命如殘燈,可唯一的父親卻護著另一個兒子策馬遠去。上顥當時回望著那兩道滾滾塵煙,只覺得內心里僅剩的脆弱感情在冷靜中慢慢地扭曲。

事後,他渾身是傷地返回,上老將軍卻從容不迫地拍拍小兒子的肩膀,溫聲道,「別不服氣,十七歲就能上戰場可不多見,以後功名利祿還不是信手拈來!

對于父親面子上的贊賞,上顥早已麻木了,他知道,上銘那番話的言下之意無非是‘你給我到戰場上去流血流汗,為上氏爭光,而我的兒子,我要他高枕無憂,過舒服日子。’

要不是從小受到良好的貴族式教育,他當時真想往上銘臉上吐口唾沫。

上老將軍隨著年紀增長,親征的次數越來越少,到後來由于戰事稀疏,干脆賦閑歸家,享受起奢靡的生活來。

年逾五十的上銘納了三房小妾,個個風情萬種,他夜夜沉醉在女人的溫柔鄉里,身子很快就被掏空了,可那三個小妾卻還年輕,個個如狼似虎,見上銘雄風不再,便立刻將目光轉到他兩個兒子身上。

其中紅霞夫人最為大膽,成天斜飛著眼楮勾人。

上雋很快便跟她們勾搭上了,自己父親的三房小妾他幾乎都品嘗過,他對紅霞夫人簡直欲罷不能,兩人時常趁夜幽會,縱情于聲色,連夜顛鸞倒鳳,狎昵不堪,正因為如此,上雋年紀輕輕便因縱欲過度而一臉頹唐。

上顥見到他那副模樣便覺得惡心,不過對于男女之事,他倒並非一無所知。

十五歲那年,他初入軍營。

一天黃昏,少年獨自坐在帳外,望著一輪金光燦燦的夕陽發呆,晚霞像緋色的波濤一浪接一浪地向西邊的天際涌去,天色漸暗的時候,上雋和他的一干狐朋狗友嘻嘻哈哈地從一間堆雜物的氈帳里走出來。

他們看見上顥一個人坐在那兒發愣,便互相狡猾地對視了幾眼,由上雋打頭,趾高氣昂地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點跟我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皺起眉頭站起身,完全想象不出上雋這孬種會讓他看什麼好東西,但他此刻實在不想這群人跟人干架,便勉為其難地走向了那間帳子。

隨著他越走越近,帳子里聲音便更加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里,那里似乎聚集了很多人,走動的腳步聲非常繁雜,隱約還有將士們低沉的笑聲,間或傳來女人驚恐又痛苦的尖叫。

少年的腳步猛地一頓,他疑惑地看了上雋一眼,上雋張嘴笑了起來,那笑容里有一種骯髒的意味,上顥突然用力將他向後一推,然後快速沖進了營帳。

帳子里的空氣十分渾濁,他伸手撥開了幾個高大的將士,跑到最里面,只見帳子的角落里,有個遍體傷痕的少女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她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裙子完全被撕爛了,兩條光潔的長腿□□luo地呈現在眾人面前。

「下一個,下一個!」

一個軍人正提起褲子,粗魯地從她身上站起來,哈哈大笑地向周圍觀摩的人嚷道。

上顥的臉色鐵青,這種事情是違紀的,他掃了他們一眼,忽然轉身使勁往人群外擠,上雋當場便看出了他的意圖,他沖上來一把抓住上顥的後領,將他往回拖。

「韓都尉——!」

被攔截的少年掙扎著向帳子外狂吼。

「把他給我逮住!不能讓他說出去!不然咱們都得挨罰!」上雋咬牙切齒地一面拖拽自己的弟弟,一面發號施令,「你們抓住他的腳!快點!」

上顥拼勁全力轉身一拳砸在他臉上,上雋被打得倒退了三步,然後像頭暴怒的獅子一樣沖上去猛撞他,上顥那時只有十五歲,個頭還不比上雋高,一下子便摔了出去。

有兩個軍人立馬奔上來緊緊提住他的胳膊,其中一人麻利地撕下一片衣襟塞住他的嘴,少年掄起胳膊去,用手肘猛擊他們的胸膛。

上雋立刻從正面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拳,上顥被打得眼冒金星,他發起狠來一腳踢在兄長的肚子上,上雋吃痛,他搖搖晃晃地跌在干草垛上嚎了很久。

不過最終,這場戰斗還是以上顥失敗告終,畢竟寡不敵眾,他一個十五歲少年面對一群成年將官總是撈不著好處的。

當天晚上,上顥回到府邸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是青一塊紫一塊,他一邊走一邊卸下了厚重的鎧甲,少年的眉梢處被打得豁開了一條口子,鮮血順著臉頰源源不斷地往下淌,他抬起胳膊,毫不在乎地用衣袖擦去。

「怎麼回事?」上老將軍當時恰好迎面向他走來,他看著這個與自己毫無血緣的小兒子,皺緊了眉頭。

可上顥的腳步停都沒停,他毫無感情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問你兒子去!」

上銘當場怒形于色,他那兩片單薄的嘴唇因為惱意而微微發顫,臉上也瞬間失去了血色,老將軍霍然向他舉起手中的刀,好像要向他砍過去,可上顥已經走遠了,少年快捷沉穩的腳步半點遲滯都沒有。

可惜,即使如此,上雋依然沒有放棄試圖用女人來磨滅上顥的銳氣,就在上顥十六歲的時候,上雋的詭計終于得逞了,不過效果卻適得其反。

他在他的酒里摻入媚藥,然後將他扔進了窯子里。

上顥模模糊糊記得那晚的情形,那些窯子里的女人顯然個個媚術了得,她們純熟地運用迷惘魅惑的眼神,靈巧的十指,蛇一樣扭動的身體,輕而易舉地讓血氣方剛的少年人陷入瘋狂的極樂。

次日,少年渾身熱汗淋灕,他煩躁地眯起眼楮,卻驚覺自己的衣服凌亂不堪,懷中還躺著一個渾身□□的女人,她正將一條白花花的手臂往他腰上搭。

上雋坐在不遠處得意地哈哈大笑,他摟著兩個赤身露體的姑娘,神色狎昵,「嘿,醒來就厭惡了?昨晚上你可是孟浪得很呢!」

他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披上衣服便沖了出去,一路跑到暗巷深處嘔吐起來。

那些熱汗淋灕的糾纏,毫無感情的親熱,發自獸性的沖動,都讓他覺得骯髒不堪。

放縱和墮落帶來的快樂就像個無底深淵,他有如深陷冰冷滑膩的沼澤,等到完全清醒後,一想起那些女人身上那股濃郁的刨花油味,以及那些汗淋淋的,粘膩的肌膚觸感便幾欲作嘔。

回府後,少年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洗著自己的身體,可那根本沒有用,無論他洗了多少遍,都依然能感覺到那股殘留的骯髒氣息,連同他的記憶也一樣,它會永遠在他的腦海中保留著那個墮落得跟畜生毫無二致的夜晚,像一個警鐘一樣時不時地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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