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上的檀香 5 無奈的離別

作者 ︰ 幽客

上雋見弟弟並未為沉迷于此,不由惱怒又慚愧。

他自己陷在醇酒美婦中難以自拔,雖也想振作精神卻又難敵情/欲誘惑,因此自己不爭氣便也想拉別人下水,好像墮落群體中的人越多,他就越有安慰感。

隨著上氏一族的兩位子嗣羽翼漸豐,皇城中的權貴紛紛開始為他們親事的謀劃起來,沒有一家不想攀上這個武將世族。

應付女人算是上雋的長項,雖然皇城中的貴族小姐們多半都青睞上顥,因為他的外表與前途較上雋都更為出色,可一旦深入接觸,她們便會被上雋吸引。

這個上氏長子勾搭女人來可算是如魚得水,該文雅的時候他裝得風度翩翩,該下流的時候他也絕不含糊。

上顥則截然不同,他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打仗用的,多少千金小姐巴望著自己能打破他嚴峻的外表,走進他柔軟的內心,可他偏偏冷淡又孤僻,對任何事都無動于衷。

他用麻木的眼神望著一個個麗容靚飾的千金貴女,看著她們點染曲眉,豐神冶麗地翩然而過,自從他看破了自己的真實出身後,就開始用一種批判的眼光去審視與自己處于同一階層的高官貴冑,他們的優雅風度在他眼里變成了虛偽的矯飾,美人們出塵淡雅的風姿更像是故作姿態。他想他或許是天生冷漠,因而無法深切真誠地去愛上一個人。

直到二十歲那年,那片蒼茫的大漠對他而言是生命中最綺麗的地方。

她的白紗裙像煙霧一樣輕盈,面紗後的雙眸如含秋水,清透又明亮。

他記得有一晚,她唱著祝酒歌走到他跟前,他喝光了她杯中的酒,她以為他不懂那杯酒的含義,其實他清楚得很,那時,他曾不止一次對自己說︰‘帶她走吧,她那麼討人喜歡,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但他做不到,她就像一個純潔的夢,他舍不得將她從那個夢境里拉出來。

這樣的猶豫一直持續到她孤身一人來到橫尸遍地的沙場上尋找他,那一刻,他內心的雉牆便徹底坍塌了。

缺乏溫情的成長環境令他的感情變得極端,要不封閉自我,要不就毫無保留地傾注感情,只是,每次和她在一起的時光都過得飛快,那些場景與對話像夢一樣恍惚而不真實。

他隱隱感覺到,她會離開他的,就像夢會醒一樣。

果然,再濃烈的情思也敵不過紛飛的戰火,國仇家恨輕易地將兒女情長碾得粉碎。

上顥對自己的父親及兄長簡直恨之入骨,巴不得當場活剝了上雋的皮,然後早早地送上銘歸西。

一年之後,上銘終于不負上顥所望,他病倒了。

這位老將軍生病完全就是自找的,美酒和女人加快了他奔向死亡的速度。

紅霞夫人趁老東西重病之時,打起了上顥的主意,她一直都很不甘心,她不相信憑借自己的魅力,他居然連個正眼都不肯給她。

于是她在夜色的掩映下溜入了逸雲閣。

上顥看了一天的文書正感到疲憊,他背靠在楠木椅上,閉著雙眼,昏昏欲睡,紅霞夫人的腳步很輕,她悄無聲息地走到了軍人身後,伸出一只玉手搭上了他寬闊的肩膀輕輕摩挲著,然後慢慢地往下滑,撫模過他的胸膛。

軍人一驚,他濃重的睡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下意識的**,就像動物一樣,可他畢竟是個人,有理智的感情和喜惡之分,作為一個人,他一點都不想要她,所以他直接將她的手打到一邊。

「出去。」他從椅子上站起身,面對她,平靜地說道。

「你舍得讓我出去嗎?」

紅霞夫人笑了起來,她那雙優美的手輕輕解開了腰間的錦帶,然後打開縴薄的衣襟,只褪去了一層輕飄飄的紗衣,便露出了白皙無暇,溫香軟玉般的**。

上顥注視著這具美麗潔白的軀體,他很清楚這位紅霞夫人究竟是靠什麼手段才那麼快就混到了今天的位置。

這具完美無瑕的身子曾不知令多少男子色授魂與,他忽然憶起多年前在窯子中度過的那個夜晚,那些汗淋淋的肢體廝纏,女人陌生的臉和滑膩的肌膚,軍人突然感到一陣惡心,不僅惡心眼前的女人,更惡心他自己。

所以,當紅霞夫人的手再次按上上顥的胸膛時,他對她沒有任何欲念。

可紅霞夫人卻沒有意識到,她只知道自己的手很美,縴滑又柔軟,沒有男人可以抗拒這只手的魔力,于是她熱切地,興奮地等待著他的回應。

不負所望,上顥很快便給了她回應。

他的回應是一個巴掌,一個將她打到地上的巴掌,這個巴掌對軍人來說根本沒用上什麼力氣,但紅霞夫人的半張臉已經腫了,她的嘴角被打裂,一行鮮血漂在臉頰上。

「男人……不該打女人。」她倒在地上吃力地抬頭看著他,說話的時候用力喘息著,仿佛他這記耳光引起了她更強烈的欲念和渴望。

「男人確實不該打女人。」他的態度鎮靜自若,「但有一種女人,如果不給她幾個巴掌,她永遠都不會清醒。」

「你……」她嬌聲嬌氣地想要反駁。

可上顥突然走過去,俯抓住她的頭發,粗暴地將衣不蔽體的美人往閣樓外拖,紅霞夫人拼命尖叫掙扎,可他根本無動于衷,只是一言不發地將她拖到了父親的病榻前。

「爹真是大方,連自己的侍妾都願意送給兒子當通房丫頭。」軍人將她扔在地上,對上銘微微一笑,帶著刻意的,莊重得足以令人激憤的禮貌。

上銘當時氣得差點沒口吐白沫。

不過,就算他真那麼死了,上顥也不會覺得有絲毫愧疚,可惜這老將軍的命還挺硬,竟硬是撐了五六年才撒手人寰。

上雋那不成器的家伙連上銘最後都對他失去了信心,如今上顥成為了上氏一族的新任主宰,雩之國最高階的武官,雖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可他還是有一種鳩佔鵲巢的陰暗快樂——他根本不姓‘上’,這一點連他自己都看出來了。

有時,他甚至很慶幸自己不是上氏一族的成員。

這支系龐雜,年代久遠的武官世家就像棵搖搖欲墜的大樹,核心早已被蟲蛀得漆黑一片,他不想一輩子都為了抗這個爛攤子而活。

炭火燃燒的軍帳中,上顥時而凝視著女郎的睡顏,時而又望著火光出神。

夜很深,他卻絲毫沒有睡意,而雲檀睡得很沉,她的呼吸均勻又輕柔。

上顥忍不住伸手去撫模她白淨光潔的臉龐,他知道她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不過他可以忍受兩人之間的國仇家恨,哪怕結局是拼個你死我活,他也無所謂,他想要的只是她一心一意的感情而已,只要她心中只有他一個人,其余他都能接受。

************

天剛蒙蒙亮,雲檀便醒了。

厚重的氈帳將所有光線隔絕在外,帳內依舊昏暗,她坐起身,用手指將凌亂的長發梳理了一番,便輕手輕腳地走下床。

上顥和衣靠坐在塌邊,雲檀走到他身邊,見他正閉目沉睡,便低頭凝視了他一會兒,半晌,她忽然傾,吻了吻他的嘴唇,微冷的觸覺與記憶相融,她還沒來得及仔細回味,他便睜開了眼楮。

軍人的眼神平靜又警醒,好像他壓根就沒有睡著過一樣,她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烏得發藍的眸子,游蕩在回憶里的溫柔思緒便驀地抽離了出來。

「你要走了?」

他說得波瀾不驚,她沒听出來這究竟是一句問句還是陳述句。

「嗯。」雲檀起身披上了袍子,黑色的緞袍將她整個人都遮得嚴嚴實實。

「那我送你一段路吧。」上顥迅速站起身,他利落地系上了腰間的佩刀,然後走向帳口,為她撩起了厚重的簾幕。

冷風卷入,雲檀打了一個寒顫,天邊稀薄的晨光從簾子外投落到軍帳里,地上亮起了一片,女郎見了白光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像要躲開什麼妖鬼似的,重新站回了陰影里。

他見她蹀躞不前,不由投去了一個探尋的眼色。

她搖搖頭,轉身走到陰影里坐了下來,女郎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床榻的邊沿,上顥狐疑地放下了氈簾,他解下了佩刀,走到她身邊,與她並排背靠床榻而坐。

帳子里又恢復了昏暗與寂靜,兩人各自沉默著不說話,她的呼吸輕而亂,他似乎可以听見她不安的心跳聲,在這看似祥和的死寂里,許久,雲檀才輕聲開口道,「天色還太暗,我想再呆一會兒。」

軍人頷首,然後轉過頭看著她,他知道,只要她不想走就一定會有找不完的理由,不禁微微一笑,抬起胳膊將她圈摟住,雲檀抱起雙膝將身子蜷縮起來,依偎到他懷里。

黎明很快就會過去,靜靜坐著感受時光的流逝,有時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在想什麼?」他突然打破了寧靜。

「我在想……方才我要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挽留我?」她若有所思地說道。

「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那我再挽留也沒有用;如果你不想走,我也不需要挽留。」他背靠床沿,曲起一條腿,箕踞而坐。

「啊……你說得不錯,你這人總是這麼冷靜的,從來都不會沖動,」她坐直了身子,忽然很是不滿意地斜覷了他一眼,「有時候你簡直冷靜得讓人想——」

「想什麼?」

「想揍你一頓。」

他看著她,淡淡微笑,反問道,「那你希望我怎麼樣?」

雲檀垂下眼簾,沒有接話。

她絕對不會承認有時她的腦海中會閃過一些瘋狂的念頭,比如他在她故意裝作冷淡的時候一把抱住她不放,甚至于強迫她留在他身邊,那樣她就有足夠的‘無奈’理由不去圖謀復國,更不會去動腦筋傷害他了。

可細細一想,如果上顥真那麼做的話,她恐怕也不會那麼愛他,不僅不愛,而且還會打心底里瞧不起他。

「你就一直像現在這樣好了,我挺滿意的。」女郎沖他嫣然一笑,可曾經萌生過的隱秘念想令這個笑容顯得有些心虛。

上顥隱隱猜到了她的心思,他仿佛體會到了某種趣味,眼里的笑意頗深,她覺得他看穿她了,不由漲紅了臉。

「這沒什麼。」他說道,然後漫不經心地將胳膊放在曲起的膝蓋上,低下頭,漸漸顯出幾分困惑與煩惱,「我爹曾說……」

這個稱呼讓他感到一陣厭惡,面色不由也跟著變得沉郁起來,「他曾說,我不夠瘋狂。」

上老將軍雖然對這兒子沒有什麼溫情,但畢竟是閱人無數的高階將官,看人的眼光還是極其精準老辣的。

上顥是一個少年老成的人,年紀輕輕便嚴肅寡言,即使是笑也是克制的淺笑,他舉止得體,進退得宜,符合貴族的身份,生活上也是自律勤奮,可卻總好像缺了什麼。

少年人的沖動熱血,奮發意氣,以及莽撞的闖勁從未在他身上出現過。

他由于早熟導致的冷靜和理性將那些看似愚蠢的激情早早排除在外,這雖能避免他走彎路,可細細想來,卻也算是一種人生的殘缺。

「可你要是真有一股瘋勁,我也不會看上你了。」雲檀聞言仿佛安慰般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

女子的手柔軟而溫暖,他對上她柔婉含情的目光,低下頭將嘴唇印在她的手心里,她縴細的掌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他深深吸著這股氣息,從手心到手腕,好像在汲取生命力一般。

雲檀只覺他溫熱的呼吸里仿佛包裹著一股拘禁的狂熱,它像火一樣直往她心里竄,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痛苦,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用力將手往回抽,費了很大的勁才掙月兌了他的鉗制。

女子綿軟的手掌突然收回令上顥一怔,好像甜美的夢境被人驚擾了一般,可他只愣神了瞬息,便又恢復了沉靜。

「你這樣,這樣讓我覺得很難過。」女子含淚凝望著他,她的神色看上去格外悲慘,模糊的淚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轉,此時的曙光愈發亮了,光芒從帳子外透了進來,雲檀抬頭嘆了口氣,繼而憂悒地低聲道,「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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