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上的檀香 11 徒勞的哀求

作者 ︰ 幽客

此時此刻,朵婭的心情顯然沒有雲檀那麼輕松自在,她飛馳了足足一天一夜,穿過了赤璋城,又在荒漠上行進了幾十里,這才到了張正德的軍營。

「讓我進去!我要進去見他!」

營寨口,兩個侍衛攔住了她的去路,朵婭氣急敗壞地大喊起來,「我可是將軍夫人!你們敢攔我!」

「將軍有令,不見任何人,包括夫人您。」那侍衛恭恭敬敬地答道。

「那個傻子他敢不見我?」朵婭氣得不管不顧直接就往軍營里沖,守門的侍衛見了毫不客氣地沖上去,一人抓住她的一只胳膊便往外拖。

朵婭使勁掙扎,可哪里掙得月兌,于是氣急破口大罵道,「張正德!你這個蠢貨!你這頭豬!我是騙你的呀!騙你的呀!氣話都相信!你是人頭雞腦子的呀!」

可她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張正德早已不相信她的話了,憑她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和變幻莫測的借口,他早已對她失去了信心。

兩名軍人將朵婭拖到營外一丈之處,她跌坐在地,許久沒有吭聲,半晌只是虎視眈眈地瞅著那兩個守門的侍衛,他們被她盯得心里直發毛。

過了一會兒,異族女郎忽然站了起來,她花枝招展地重新走到寨子口,「我知道,你們想要突襲上顥的軍隊。要不這樣,你們告訴我,他的隊伍究竟在哪兒落腳?只要告訴我,我馬上就走」

兩名侍衛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冷冷道,「這是軍務,不得外揚,夫人還是請回吧。」

「不說?」

她從容不迫地笑了笑,然後毫不猶豫地開始解自己的衣衫,「你們要是不說,我現在就大喊非禮!里邊的那位安南將軍有多善妒,我想你們應該都有所耳聞吧?我相信他听見了一定會出來將你們統統剁成肉醬!」

「夫人,夫人您這是……這簡直是強人所難,這……」兩名侍衛果然不知所措起來,有時對付女人要比對付男人麻煩得多。

「別廢話了!瞧你們那副娘兒們唧唧的樣子!」

朵婭一把將衣領扯開,盛氣凌人地罵道,「就憑張正德那豬腦子能打得贏上顥?!你們想跟著他全軍覆沒不成?識相的快點告訴我上顥的落腳點,我是將軍夫人總不可能害自己的丈夫吧!你們好好想想!兩個蠢貨!」

侍衛們被她說急了,額頭上也冒出汗來,他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權衡利弊之後覺得告訴她也無妨,總比被將軍剁成肉醬的好,于是便老老實實地向她交代了幾句。

得到確切消息後,朵婭又開始策馬飛奔了。

等她趕到上顥的軍營外時,她已經連著三天三夜沒有好好休息了。

不過她還是十分注意自己的儀容,不僅將頭發重新打理了一番,還擦了擦臉,好讓自己依舊保持野性嬌俏的魅力。

這次,她在去的路上已經想到了各種各樣的好方法。

她可以哭著跪著求上顥放過張正德,如果有必要的話,她甚至願意獻身,用美色換取那傻大個的平安,反正以陪人睡覺為代價換取好處的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念轉至此,她又快速整理了一翻衣衫,令自己看上去雖然風塵僕僕,但卻仍然風韻迷人。

是時,上顥恰好外出巡邏歸來,營寨兩旁的路柵打開,他率著一支哨兵策馬而入,朵婭一見到他便撲了上去。

她一邊追著他的馬奔跑,一邊大聲嚷道,「上將軍!上將軍!張正德要跟你決戰!求你放過他!放過他!」

可惜上顥坐在馬上充耳不聞,任由兩個戰士將她帶走。

朵婭發瘋一樣掙扎起來,她大喊大叫,非要將事情說清楚了,也不管那人是否听得進去。

「是我的錯!求你繞道而行吧!別與他沖突!我知道他斗不過你!」朵婭嘶聲竭力地大喊,「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說了氣話,他才會想跟你決斗的!你就放他一條生路吧!」

她斷斷續續地呼喊著,而他听明白了一個大概。

事情無非就是這姑娘跟她相好的吵架了,然後她相好的非要來跟他決斗。

只是他們倆吵架,跟他又有什麼關系?

上顥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卷入了一場風波。

「你別走啊!我是朵婭公主!你還記得麼!」朵婭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遠,只能絕望地呼喊道,「七年前薩伊族的朵婭公主!」

顯然,上顥已經不記得她了,只是當他听見什麼‘七年前’,‘公主’的時候,心里止不住煩躁起來。

公主,又是公主。

他怎麼總是能跟公主扯上關系呢?

要不是這個光榮的稱號,他怎麼會跑了老婆,認不得孩子?

「是我故意氣他的!我騙他說我跟你睡覺了他才會發瘋的!你放過他!放過他!」朵婭一個勁地哭喊著,到了最後幾乎是要尖叫起來,「他是個蠢貨!你別跟他打!別跟他打!」

這下上顥總算是弄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他陰惻惻地回頭瞥了她一眼,朵婭遠遠地看見他的黑眼楮里燃起一股暴烈的情緒。

她知道,他已經由最初的漠視變為厭惡她了。

于是她不再出聲,任由兩個侍衛將她帶了出去,虧她還想了那麼多好法子呢,他都沒給她半點施展的機會。

或許,她不該對雲檀隱瞞事實的。

朵婭此時後悔起來,她記得那個小妖精從前跟上顥有過一腿,如果將她一塊兒帶來,他或許會念在舊情人的份上作出讓步。

朵婭心里這麼想著,可現在唯一能做的卻只是垂頭喪氣地離開軍營。

看來這三天是白白奔波了,她仰起頭望著荒漠上昏暗冷凝的天空。

「那個傻大個其實對我挺好的呢……」女郎獨自喃喃起來,「我該對他好點的……好點的……」

***********

當朵婭逐漸在失落中找到了平靜,雲檀可正怒火中燒呢。

那天半夜朵婭走後,沒過幾天雲檀便得到消息了——張正德發兵迎擊上顥,而朵婭則是張正德的妻子。

她回想起那晚的情景,頓時什麼都明白了,于是當場罵罵咧咧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那個小蹄子!我下回見到她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那位張將軍她從前在邊關見到過,虎背熊腰的模樣怪嚇人的,她覺得只消他吼一聲,她就能當場昏過去。若是硬踫硬,雲檀不知道上顥能不能打贏他。

她焦慮地在門邊徘徊著,甚至有過一時沖動想跑去找他。

可是花豹被朵婭騎走了,而她送她的那匹小白馬除了長得漂亮之外什麼用都沒有,相信等她騎著它跑到軍營的時候,戰爭都結束了!

不過她就算去了也沒用。

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上戰場能干嗎呢?是跑到戰場上,揮揮小手絹為自己丈夫吶喊助威?還是把朵婭拖到一個陰暗的角落,兩人廝打一番?

現在雲檀回想起來,當夜在樓梯邊上摔的那一跤必定是個不祥的預兆,而非她自以為是的結果。

此時此刻,廣漠上的風一陣陣吹,雪發女子邁過門檻,立在回廊上倚欄而望。

遠方盡是一片蒼茫的土黃,天高地闊,無邊無際。

但願一切都安好吧,她默默地祈禱。

如果他能平安地回歸皇城,如果他們還有相聚的機會,她就——

就怎樣?

她早就清楚,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回到他身邊了。

念轉至此,雲檀忽然感到喘不過氣來,她伸手緊緊握住了欄桿,用力得仿佛要將它捏碎一般。

**************

鷂鷹展翅,翱翔于蔚藍廣闊的長空中,它宛如一只紙鳶孤獨地懸掛在無垠蒼穹之上,與剛勁的狂風作著奮勇的搏擊。

這是一片寂寥,荒涼的土地,死氣如淡煙般裊裊盤旋。

野風吹拂著漫無邊際的黃沙,零星雜草搖曳在遼闊的藍天下,枯黃的草尖了無生氣。

有堆堆白骨半掩在沙土中,斷裂的戈矛箭簇遠遠近近地橫斜于地,它們靜靜地躺在那兒,如同這片荒野戰場中的唯一點綴。

夜已散去,一輪柳眉般的彎月依舊淡淡地懸掛在天邊,白色的曙光從東方蔓延開來,安南將軍張正德早已集結全軍,大舉出行。

這支壓境而來的隊伍宛如深色的巨浪翻卷著涌上了一處高地,洶洶氣勢,仿佛隨時能淹沒腳下的一切。

此番,張正德連夜點兵,趁著天未大亮便率軍傾巢而出,徑直襲向二十里外的皇城大軍,準備來一場殊死搏殺,他以為自己這般細心部屬必能將對方殺個措手不及,未料,當清晨的霧靄散去,三四里外的開闊野地上,一支黑壓壓的軍隊早已恭候多時。

那鋪天蓋地墨色軍陣宛如從天而降的烏雲,遮蔽了一大片枯黃的原野,從服飾到旌旗無一不是清一色的墨黑——這是雩之國皇族最崇尚的色彩,象征著尊榮,典雅,以及無限的威嚴和肅穆。

張正德暗暗捏了把汗。

眼前這支來自雩之國貴族階層的簪纓之旅顯然凝聚了整個國度的精華,遠遠望去即可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銳氣與英氣。

如此看來,對方探馬也早已發現了自己的行蹤,今日要打的是一場有備之戰。

張正德一邊想著一邊登高而望,他仔細觀察著對方的陣勢。

上顥似乎對邊境叛軍的作戰方式十分了解,他知道南漠的戰士多年與塞外戎狄抗爭,久而久之也習得了一股蠻征之氣。他們善于騎馬沖殺,借著開朗壯闊的地勢縱情騎射砍殺,攻擊力極其凶猛,一旦對手陣營被鐵騎沖垮,那必然會一敗涂地。

因此上顥從一開始便不想揮師與之正面交鋒,只是嚴陣以待。

張正德看出了他的目的,他甚至于能感覺到那支死寂的軍隊中內蘊的一股逼人殺氣。

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是他自己主動請命應敵,因此戰則能生,退則必死。

「大家都听好了——!」

此時此刻,魁梧的大將舉起明晃晃的長刀霍然向前一指,高聲道,「敵方列陣自保,必是怕了我們南漠鐵騎的銳利,大家隨我殺下去!沖垮他們的陣營!把他們殺個落花流水!」

「殺——!」

萬千將士應聲高喝,呼喊聲直沖雲霄!

嘶喊中,張正德一馬當先,率領三萬精騎自高地上俯沖下去。

頓時馬蹄聲震聾欲聵,三萬人馬宛如三支離弦飛箭呼嘯而去,霎那間卷起滾滾沙塵,仿佛條條游龍翻騰在這片粗獷的大地上。

上顥勒馬迎風,他在方陣中央一處高起的沙岡上遙望著那支氣勢磅礡的騎兵隊伍。

只見那里,煙沙漫天,狂風肆虐,殺氣將蔚藍的天空都染成了凝重的死灰色。

黑色的大軍一動不動,它宛如一只窺伺敵手的黑豹,蜷伏著,等候著,一旦時機成熟,便要直接撲上去撕開對方咽喉。

南漠騎兵瘋狂地撲來,吶喊,嘶吼,排山倒海。

黑色的軍陣中立刻有一面四邊繡金的黑布旗幡高高舉起,在風中招搖。

各個方陣見狀立刻作出了回應,號角聲沉沉響起,各級披堅執銳的將士當即抽出武器,拔出弓箭,做好了隨時迎戰的準備。

驍勇的騎兵們叫囂著越馳越近,待到他們殺至軍前約莫兩里之地,上顥忽地左手一招,黑旗幡停止了擺動,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高舞的彩旗。

陣內頓時戰鼓雷動,數百台弩箭齊齊發出!

一聲整齊劃一的尖利呼嘯之後,千百支弩箭飛射入了蜂擁而來的騎兵中,原本密集的隊形瞬間潰散起來。

南漠騎兵雖能征慣戰,但缺乏精良武器,他們確實善于挽弓射遠,可即使擁有一流的膂力又怎能與勁道十足的弩箭相比?

頓時,成千上百的騎兵倒了下去,戰馬翻倒在地上,有時一支弩箭能接連射穿三四個騎手的胸膛,那勢不可擋的沖擊力絕非人馬能相抗相拼。

那些騎手們如同一個個就像活靶子,轉眼倒下了無數,可即使如此,他們也依然沒有退縮,仍舊發瘋一樣向前沖,鮮血大片大片地拋灑在枯黃色的土地上,人馬一批批倒下,又有一批批紛涌而上。

這樣的情景令上顥回想起多年前出兵曄國的慘狀。

當年,那些偏安一隅的的曄國人還沒來得及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是某天一覺醒來便看見漫天鋪地的黑色軍隊殺了進來,眾多邊關小城甚至都不戰而降,望風逃走,他簡直是率軍長驅直入著殺進了曄國都城。

直到那一刻,懵懂的曄國人才感覺到了滅頂的恐懼。

他們開始瘋狂地抵抗,這群以優柔文雅著稱的人們在信念的支撐下也變得勇猛無比,他們就跟現在的叛軍騎兵一樣,戰死一批後又會涌上新的一片,源源不斷,一個個都鐵了心要拿生命阻擋敵軍入侵的步伐。

可上顥十分不明白的是,當年曄國人拼死頑抗,那是因為他打的是侵略戰,人家為了保家衛國自然要拼命,可這群叛軍是怎麼回事?

他們怎麼就能如此大義凜然地做著謀逆之事?

上顥左思右想,難道是蘇涵允諾了他們太多好處?

若非如此,那只可能是他們對這位寧襄王過分信任了,以為他一定可以稱王稱霸,坐上皇位寶座,到了那時,良田美宅,美人財富還不是信手拈來,因此也難怪他們以命相拼了。

片刻後,隨著軍人的一聲令下。

石彈紛然而落如大雨滂沱,被砸中的血肉炸開,濺出很遠,滾起的煙塵里混雜著泥沙與鮮血,狂風帶起道道血光轉瞬將三萬人馬籠住,騎兵們鬼哭狼嚎,血濺當場,充當前鋒的將士們倒下一大片,後面來的直接踏過戰友的尸體嘶吼著攻打了上去。

當他們不顧一切地沖到黑色的陣列前大約幾十丈處,戰馬忽然大片大片地揚蹄嘶鳴,它們原地跳躍著,有些甚至倒在了地上,將背上的戰士也甩了下來!

「是鐵釘!鐵蒺藜!」

有人大聲高叫起來。

原來,在大軍陣營前方,將士們早已得令在淺淺的一層沙土中埋下了無數尖銳之物,馬兒飛奔至此便無法前行,足骨被扎傷,痛得它們跪倒下來,有些干脆來個人仰馬翻。

張正德見狀氣得咬牙切齒,他的隊伍還未殺入對方陣營便損失了一大片,上顥果然是個非常可怕的對手。

可即使如此,南漠騎兵也不依不饒,有那麼六七千騎在張正德的帶領下穿過箭雨石彈,勇猛地殺入了敵方的黑色大陣,不過他們人數不多,好不容易穿過重重阻礙殺入敵營,卻又陷入了包抄而來的圍堵截殺,四面八方都如黑牆堅固,根本無法深入攻擊。

張正德伏身馬上,橫沖直撞,他的身形宛如巨人,獨自單槍匹馬,宛如一頭陷入狼群圍攻的猛虎,他左手揮舞著流星錘,右手使斬馬刀,左沖右突,竟是一時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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