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衣上的檀香 15 刀下溫存

作者 ︰ 幽客

天狼古城內亂成一片,戰馬嘶鳴,高樓傾圮。

夕照散去,天色昏暗冷凝,雲朵大塊大塊地融合成一片死灰色,低壓壓地浮動在戰火紛飛的荒原上。

雲檀奔走于凌亂喧囂的長街。

她幾乎是一路緊隨著蘇涵的戰線來到了天狼古城。

這里是最後一戰,這一戰若是失敗,整個南漠便淪陷了。

現下,城主南岳已死,木紗夫人隨之魂斷沙場,守軍紛紛逃散,城門大開,勝負已是昭然若揭,雲檀不由焦急起來,到底出了什麼事?上顥怎麼還沒有來?他再不趕來可就來不及了……

城外,蘇涵囂張地大笑著,洪亮的聲音傳得老遠,城主南岳的人頭被他高高懸掛在城門下,英勇的城主雖身死卻猶自怒目圓睜。

叛軍們每每經過城門都會對那死不瞑目的人頭取笑一番,他們耀武揚威,有些甚至還放肆地往地上吐出幾口唾沫,來踐踏對手的失敗。

雲檀遠遠望見了那顆高懸的人頭,但見風沙摧殘著烈士剛毅的面容,遠方橫尸遍野的沙場上彌漫著縷縷輕煙,她心中忍不住泛起一陣悲涼。

這座粗放豪邁的古城,和那兩個戰死沙場的人都曾與她有過千絲萬縷的關系,她雖身在敵國,卻也明白每一個國度都有可敬可愛之人。

亂世忠貞之情從無國界敵我之分。

她遙望著遠方怒目圓睜的頭顱,仿佛看見戰場上那個飄蕩的香魂正在悲泣。

回憶七年前的歲月,它曾是那麼祥和。

沒有戰火,沒有仇恨,木紗夫人的笑容親切真誠,南岳城主剛正豪爽,如果沒有他們的照應,她孤身在外,如何能活得那麼逍遙自在?她的人生中又如何會有了那樣一段旖旎之光?

可惜如今,剩下的卻只有泊泊流淌的鮮血,她不知道往後該如何回憶那段往事,是哀悼,是竊喜,還是遺憾?

女郎越走越慢,她走過一處戶牖凋敝的酒樓,高懸的牌匾搖晃了幾下便掉落下來,她猛地回過神,飛快向前狂奔幾步,堪堪躲過一劫。

放眼望去,到處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和得意猖狂的大笑聲。

有些士兵死守疆域,還在跟闖入城中的叛軍拼命;有些尚未逃走的百姓慘遭□□,女子的哀泣,老人的悲鳴將整個古樸的城池都渲染得如同人間地獄。

前方,兩個新進城的叛軍將士見了雲檀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漂亮姑娘都跑光了呢,想不到還有這麼好的貨色!」

「是啊,這種姿色連續玩個十幾天都不會厭的!」

他們一前一後將她圍了起來,「來來來,爺疼你!」、

其中一人湊過來抱她,滿是胡茬的臉貼了上來,雲檀勉強地閃躲著,右手卻嫻熟地拔出了左袖中的藏劍,手起刀落,往他頸子里猛扎下去!

那人痛苦地狂叫一聲,她抬起腳狠狠踹在那人襠下,他當場倒地而亡。

另一名軍士見狀大吃一驚,他快速後退一步,可還沒來得及取出腰刀,雲檀已從寬袖中掏出短弩,轉身一箭,徑直穿透了他的腦袋!

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完兩個叛軍,雲檀似乎連眼楮都沒來得及眨一下。她想如果自己是個男人,現在一定要提刀上陣,把那個蘇涵給剁碎了,想她多日前埋伏在蘇律身邊時,怎麼就沒想到暗中除掉這殘暴的三王爺呢?

女郎暗暗地恨著自己,現下,越來越多的叛軍涌入城中,她舉步維艱,為了不惹上更多的麻煩,雲檀只好藏入了一處廢棄的酒樓。

漠上的利風穿過破裂的紙窗而入,她焦慮地等候著,來回踱步。

終于,遠遠地,有戰鼓擂動的聲音若隱若現地傳來,雲檀猛地停住了腳步一動不動,緊接著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出酒樓,來往飛馳的戰騎,不斷傾倒的樓閣映入眼簾,可她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

齊鳴的戰鼓聲越來越響,天南地北,到處都充斥著低沉的鳴響,整個大地都仿佛隨之震動了起來,城內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他們茫然四顧,面面相覷,隱隱地,大家似乎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卻又仿佛什麼都沒有弄明白。

雲檀無法辨析聲音的來源,只覺戰鼓聲,吶喊聲,還有鐵蹄飛奔著滾滾而來,那氣勢簡直撼天動地。

就在她愣神的短短片刻,鋪天蓋地的軍隊已經如巨浪一般撲了過來。

古城後的南門被大批人馬沖開,一聲巨響之後,黑色的軍隊如箭一般竄了進來。是時,城外的廣漠上,一股股煙塵從四面八方狂卷而來,它們如黑蛇般翻滾,吐信,露出尖牙,恨不得將叛軍撕成碎片。

十幾路大軍從各個方向蜂擁而來,本已驕縱得意的蘇涵只覺如墮煙海。

他糊涂了,敵人的人數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這是怎麼回事?明明他已派人將大半援軍都攔截在外,怎麼會突然冒出那麼多兵馬?

上顥的十二路軍隊幾乎是馬不停蹄地飛馳才勉強在十日內趕到了天狼古城。

蘇涵精明狡詐,沿路安排了諸多偵察隊和守軍,他們零星散步在大漠上如同一張大網,每支隊伍即使選擇了不起眼的小路繞行也仍不免被叛軍發現,于是雙方惡戰一場,拖延數日才得以繼續前行。

雖然此番殺來的不過是六萬人馬,不及蘇涵的八萬來得多,可兵勢卻極其宏偉,仿若有十幾萬雄獅包抄而來。

上顥知道己方兵少將寡,因此特意分軍自不同方向殺來,形成包圍敵方的假象,讓他們產生人數過多的錯覺,從而在氣勢上率先壓倒對方,事實證明,此舉確實有一定成效,蘇涵的得意勁被撲滅了大半。

「有強敵!有強敵——!」

危急時刻,寧襄王縱馬飛馳出城,他不停地迎風高呼,「全軍備戰!四面迎擊!」

雲檀在亂軍中狂奔,到處都是黑色的騎兵,她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上顥!上顥——!」女子干脆一邊跑一邊大喊起來,風聲罡烈,她喊得聲嘶力竭。

遠處,有一騎聞聲忽地提韁勒馬,但見那馬兒揚蹄嘶鳴,掉頭向後一躍,竟是筆直向她飛馳而來。

雲檀愣了愣,繼而一陣狂喜,她提起裙子向他飛奔,一邊跑一邊向他伸出手,軍人疾馳過來一俯身便將她撈上了馬背。

「你怎麼來了?」他急聲問道。

戰馬轉了個方向加速飛馳,到處都是是交戰廝殺的人馬,上顥護住懷中女子盡可能往軍馬稀少一些的道路驅馳。

雲檀甫落馬上,心緒未定,她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暫時發不出任何聲音,蘇涵那個殘暴的家伙把這里的一切都毀了,連帶著他們的回憶也一起變得鮮血淋灕,她強忍著悲憤,咬緊牙關,卻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哇’地大哭起來。

「他們死了……他們都死了……」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放肆地嗚咽起來。

「我知道,听說當時的戰況極慘。」他低頭看了她一眼,想為她拭淚,可惜一手握著韁繩,另一只手上又握著刀,根本騰不出空檔。

前方有一騎揚槍而來,他將她按入懷中,揮刀相迎,她的臉猝不及防地貼上了他冰冷的盔甲,雲檀不由打了個冷顫,與此同時,軍人猛地斜身,揚刀一揮而下,對手的整條臂膀都被斬下,鮮血噴涌如注,嘩嘩地一直飆濺到他的臉上,只听那人狂吼一聲從馬上跌了下去,上顥迅速收刀執韁,馬不停蹄地向前疾馳

「我來這兒是有要緊事跟你說。」雲檀哭夠了便竭力穩住自己的呼吸,好讓自己的聲音清晰易辨,「上雋在你的回城路上埋了伏兵,具體在何處我尚不知曉,只能提醒你一聲,路上千萬要小心。」她頓了頓,忽又低聲道,「別問我是怎麼得到這些消息的,你心里清楚就好。」

上顥一字不差地將她的話听了進去。

「你跑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他抖動馬韁,左右四顧,控制好駿馬奔馳的方向,「這對你來說算是‘通敵’吧?」

「我不知道,」她坐在顛簸的馬背上抱緊了他,然後抬起頭,忽然用一種憤恨的,卻又帶著愛意眼神瞪著他,「我知道我的心腸不夠硬,但從我第一眼看見你開始,我就知道,我以後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了。」

「不好過……」他喃喃,突然伸出右臂用力將她往懷里摟,又低下頭,溫熱的嘴唇使勁親吻著她的黑發,軍人的胳膊強健有力,她被他摟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他在她耳邊喃喃低語著,「難道我的日子就很好過嗎……」

她急促地喘著氣,輕輕推拒著他。

「以後別這樣做,太危險了。」遠處的箭雨飛來,上顥松開摟住她的胳膊,抽刀格擋,他策馬往僻靜的巷子里馳去,七拐八彎之後才勒馬停止了前行。

「你不用擔心我,我是可以全身而退的。」雲檀嫣然道,只听她撮口輕嘯了一聲,不遠處,幾道黑影聞聲掠來,穩穩落在馬後,女郎見狀立刻自馬上一躍而下,動作輕盈又迅捷,

「我走了。」她強作笑顏地向他揮了揮手。

他點點頭,她立刻轉過身,在幾個黑衣人的護衛下迅速奔入了另一條街巷。

這次離開,她又沒有回頭。他知道她雖勇于承擔責任,卻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既勇敢又懦弱,可若換作是他,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顥目送著她遠去,爾後便調轉馬頭,抬手壓緊了頭盔,橫刀驟馬,快速沖向城外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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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里黃沙之上,黑色的大軍風卷殘雲般掃蕩著凶殘的鐵騎。

蘇涵手下的一眾驕兵本已卸下了防範,準備享受勝利的果實,卻突然被這十幾支彪軍合圍猛攻,一時緩不過神來,節節敗退。

初來乍到的軍馬一路拼殺,他們好不容易才突破重重關卡,殺到此處,個個唇干舌燥,雙目發紅,可精神卻十分亢奮。

畢竟,這是最後一戰了。

只要打贏這場戰,收拾了叛軍首領,他們便能凱旋而歸,各領封賞,與家人團聚。

將士們身先士卒,部下們拍馬直追,誰都不願落後。

上顥飛馬徑奔沙場,自古城中沖出的隊伍緊隨其後,奔馬惹得塵埃飛揚。

此戰必須速戰速決,敵我人數本就有差距,若是待到蘇涵的援兵趕至,他們更是勝算微茫。

年輕軍人環視戰場,他遙遙望見了蘇涵的車仗。

只見他與蘇律並騎而立在一片略微高起的沙丘上,周圍有一干騎衛相護,寧襄王正臉色凝重地俯視著戰局。上顥一看見他便二話不說,縱馬提刀,直奔他去。

前方,約莫一箭之地,他忽地瞥見一驍勇的少年正力戰叛軍三員大將,這少年人已然遍體鱗傷,大砍刀舞得狂亂肆意,毫無章法,上顥遠遠認出他來,他便是古城城主南岳之子——南羽。

此番他隨母引城中百姓撤離,待他將一切安置妥當,折身返回戰場時,卻看見了父死母亡的慘烈一幕,頓時目眥欲裂,悲憤難當,當場掄起大砍刀奮不顧身地沖向叛軍,亂砍亂殺。

上顥見狀當即提韁疾馳而去,正前方有一騎挺槍搠來,他縱馬舉刀便砍,一擊將其斬于馬下,奪槍而走。

幾丈外的少年疲態漸現,上顥遠遠一槍飛去,正中其中一員敵將,那人痛呼一聲跌下馬去。南羽順勢而望,他的臉上沾滿了淚水與血污,身子如從血池中撈出來的一般,滿面撕心裂肺的悲痛之色。

此刻他得到強援,一時熱血翻涌,竟是縱馬向上顥飛馳過去。

這少年人並不知道他是誰,危難關頭,他只知道那是與他同一戰線的人,是他生死與共的戰友。失父喪母的少年如見親人般再也遏制不住心頭的悲慟,他哭喊著,嘶吼著,聲音沙啞得仿佛嗓子已經裂開,「他們都死了!他殺了他們!是蘇涵!那個畜生!」

上顥瞟了他一眼,然後馬不停蹄地沖向沙丘上的寧襄王。

現在並不是安慰這失父喪母的少年的時間,而他也不想再顧及聖旨,謹遵什麼活捉不害命的要求,眼下境況危急,上顥已經沒有余力去顧及這些。

年輕將領單槍匹馬,往來沖突,他幾乎是逼出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潛能猛攻狂砍,在敵軍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眼見這追風逐電般的騎手越靠越近,蘇涵手持硬弓,連放三箭!

上顥長刀一舞將之盡數撥落,左右兩名牙將見狀,驟馬殺去,但見軍人縱馬揚刀,沖開二將,殺散眾軍,直奔蘇涵!

另一側的蘇律見狀大驚失色,他當即撥馬狂奔逃離,蘇涵卻毫不畏懼,他嗤笑了一聲,高喝道,「蠢貨!他不敢殺我們!憑他區區武將怎敢動我蘇氏皇族!」

說罷,他狂笑著飛馳應敵。

可惜,蘇涵料錯了,對手見了他絲毫沒有無從下手的猶豫,上顥乘著一股強烈的殺意而來,兩馬急速相交,眨眼間,他刀起處,蘇涵的人頭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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