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高塔的內部昏暗而潮濕,修林幾人沿著木制的螺旋狀樓梯拾階而上,四周一片安靜,只听見表面已經腐朽了的木頭發出喑啞的「吱嘎」聲。
這座高塔曾經是法師們驕傲的象征,如今卻漸漸淪為帝都父母們恐嚇不听話孩子的恐怖故事中的主角,也許是因為建立這座高塔的傳奇法師在他的晚年做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決定。
——他趕出了在高塔中做研究的所有弟子,然後啟動了耗費半生時間所設立的重重防御,站在塔尖的瞭望台上叉腰指著皇帝陛下的寢宮對全帝都發表了一番酣暢淋灕的大罵,最後終于在大笑三聲後滾去見了創.世神。
從此以後,為了避免皇帝陛下的怒火,這座被封閉的高塔周圍就罕有人再經過,更別提有人進來打掃了。
所以也就可以推知,當修林他們帶著法師高塔的主人曾經留下的信物走進來時,這座「法師們的驕傲」內部究竟有多髒了。
幾個人一路小心前行,奧古斯都還順手給周圍使了幾個空氣清新的小魔法,卻依舊被空氣中漂浮的灰塵嗆得連連咳嗽。
然而,安德烈這個一向就連沒事都要找點茬的家伙卻始終沒有發揮他嘴賤的特色,對這里的環境提出任何趾高氣昂的評價。
所以就連修林都閉了嘴。這樣一來,現場的氣氛有點沉悶,少了這兩個家伙一路的插科打諢,奧古斯都居然覺得有些微弱的不適應。
所幸,盤旋的階梯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他們這樣一路走來,除了從穹頂上傳來的微弱的光和空氣中漂浮的塵埃,再沒有看到任何東西。不過想來也是,千年的時光足以改變所有,于是千年前的老友索性什麼也不留下,空余一座落滿灰塵的高塔靜待他們攀登。
在空曠的、和高塔的回聲仿佛一應一和的足音里,安德烈幾乎能看見千年前那個和他狼狽為奸的混蛋狡黠而憊懶的微笑。
于是,他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輕地回了他一句︰「吝嗇鬼!」
這時,法師高塔的最高層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這正是傳說中千年前的傳奇法師身死的地方。
穹頂上瓖嵌的銀色冰花狀的晶石中驟然灑下明亮的光,照亮了這一堂黑暗。安德烈伸出頭去看,卻發現地上只留下一頂破舊的帳篷,帳篷周圍用繁復的線條勾勒出一座效力極強的防御法陣。
黑龍有些隱隱的失望。千年的時間,昔日輝煌的舊人都化作枯骨,骨化成灰,就連灰都隨風揚盡了。那些鮮活如同昨日的記憶,永遠只留在活著的人的記憶中。
奧古斯都將手輕輕覆上魔法陣的中心,輸入魔力,維持了千年的法陣閃過一道隱晦的銀光,然後盡完了最後的使命般,「砰」的一聲化為了一堆灰燼。
露出的陳舊帳篷少了法陣的防護,也在支撐了片刻後,轟然倒塌,砸了迫不及待探頭過去的黑龍一鼻子灰。
安德烈伸出兩只前爪,也不管自己被蒙了一頭一臉的灰,就這麼在帳篷的殘骸里一陣扒拉,扒拉出來一塊拳頭大的銀色晶石。
黑龍的眼楮被騰起的灰塵迷住了,他張大嘴,用兩只前爪捧住那枚晶石,毫不猶豫地「嗷嗚」一口就咬了上去。
「嘎 」,一聲刺耳的響聲,修林感覺自己的牙有些疼︰這頭蠢龍不會弱智到連啃自己的龍晶都能把牙硌掉吧?
「臥槽!」安德烈一聲怒吼,從自己嘴里摳出了那枚晶石扔到地上︰「哪個混蛋敢用這麼個假貨黑了龍大爺的龍晶!」
銀色的晶石在地上滾了兩滾,沾滿了黑龍口水和稍許血漬的表面染上了灰塵,接著,暗淡的表面亮了起來,在眾人面前的空氣里投影出一道蒙蒙的光。
頭發胡子全白了的法師老頭站在那片光幕里叉腰笑道︰「蠢龍,把牙硌掉的滋味爽嗎?」
安德烈怒視著這個即使掛了一千年依舊坑他沒商量的囂張的混蛋,卻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投影里的老頭接著道︰「不用在心里想著要把老子挫骨揚灰了蠢貨,等你看到老子留言的時候,老子恐怕早就去創.世神那兒喝茶啦!到時候你們就連老子的骨灰都找不到了!」
說完,這老頭哈哈笑了兩聲,就好像這是什麼很有意思的事情︰「話說蠢龍,老子已經把凱撒臭罵了一頓,也算是給你報仇了。老子現在要去見創.世神了,最後交代點事兒,就當讓自己安心。抬頭看,你那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廢物龍晶被老子拿來瓖嵌天花板了,你要想用就自己摳下來吧。」
他側頭想了想,然後說︰「剩下沒什麼了,反正老子是個窮光蛋,渾身上下也沒什麼招人惦記的。」
他懷念地伸手覆在面前的空氣中,就好像最後模了一把他那一起胡攪蠻纏到處搗蛋的龍兄弟,然後開口道︰「老子走了,蠢龍,你好自為之吧。」
留影晶石上的光閃了閃,熄滅了。
安德烈愣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後從地上把那枚留影晶石又撿了起來。他盯著暗下去的晶石不住地看,好像要把它看出個花來。
修林看了一眼神色恍惚的黑龍,正準備安慰他一下,就見這個賤貨抱起晶石,泄憤般又是狠狠一口啃了上去。
修林︰「……」
黑龍正磨牙磨得起勁,卻見那枚本來已經暗下去的晶石居然閃了閃,又亮了。
白發老頭仿佛詐尸一般出現在了蠢龍前方,咬牙切齒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子這些話本來是不準備說的,可是誰叫蠢龍你居然喪心病狂到連老子唯一的遺物都不放過!」
于是他側過身子,面朝前方,恰好正對著修林,一鼓作氣道︰「奈哲爾我告訴你你之前親手做給奧古斯都的小點心全部被這條蠢龍偷吃了奧古斯都就連點心渣都沒見到!」
說完這句話,老頭得意地大笑三聲,那塊晶石暗了暗,徹底沒動靜了。
安德烈後背一涼,他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自己背後掠過一道想把它抽筋扒骨做成一道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