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早餐格外沉悶,二人都是一言不發。
臻惜沒有坐在往日的位置,而是捧了自己的那一份,徑自臨窗而坐,埋頭和食物發著脾氣,刀叉和碗碟的聲音刺耳的叮當作響。
「臻惜。」他忽然喚了聲她的名字,她頓時停住,沒想到他只是不咸不淡的吩咐,「吃飯的時候不要弄出聲響。」
臻惜怔住,單薄的身子輕輕一顫,側影顯得有些虛浮,她忽然將手中的刀叉輕輕放下,「我吃飽了。」
離開的時候,她刻意與他拉開了距離,卻不知為什麼還是被他抓住,感覺到手臂上有不輕的力道鉗制,她索性也不做無用的掙扎。只小聲問道,「叔叔還有事?」
「」他沉默了很久,說,「我是個正常的男人。」
這樣就算是解釋了?
「」臻惜的表情被亂發遮蓋,看不真切,只能隱約听見聲音微弱而哽咽,「為什麼偏偏是昨晚?」
「怎麼?」他指尖漫不經心的敲擊著桌面,頭微微低了下去,表情看不真切,只听見他的聲音平淡如水,「昨晚怎麼了?」
她小臉從亂發中浮現,只見她微微紅了眼,怔怔的看著他,恆久都無人言語。
他也沒有追問,良久,他松開她,很隱晦的回答了前一個問題,「只是今天你起的早了些。」
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他夜夜縱情聲色,只是今天她才撞破而已?
這到底,是太巧,還是太不巧。
下唇被咬的快要滴血,她發絲間依稀露出的,是蒼白的近乎通透的膚色。
「我有點不舒服,先去睡了。」
她蜷在她那張圓形的公主床上,雙手抱膝,額頭抵著膝蓋,像是胎兒在母體中的姿勢。
心中翻江倒海的,是那股難以言喻的眩暈感,還有一點惡心。他的那張床上,到底還躺過幾號尤物?而自己昨晚,昨晚還在那里
好污穢。
這樣側躺著,大約有半個小時,她听見房門有輕微的響動。
沒有睜眼,也沒有理會,盡管她能清楚的感覺到身後有熟悉的氣息盤旋。
也不能算是完全熟悉了,就算是洗了澡,有些味道也是去不掉的,那種淡淡的,甜靡的,不屬于他的味道。
那是可以直接穿透五感,在人心底扎根的東西。
那人只是站在那里,同她一樣靜默,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動作。
沒有人說話,或許是在各自在等待一個契機。
這樣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在一聲嘆息之後便離去了。
關上門的一瞬間,她忽然起身,將夠得著的東西砸了個粉碎
靠坐在窗前,她看著他黑色的座駕緩緩駛離莊園。
有佣人進來收拾滿地的狼籍,她吩咐道,「讓albert叔叔準備下車子,我要出門。」
那人愣了愣,小心翼翼的應答,「小,小姐,先生剛剛囑咐」
「我要出門。」她又重復了一遍,聲音輕柔卻堅定。
那人不敢再置喙,恭敬的頷首,慢慢退出了房間,臻惜听見低低的談話聲,隨後是一聲禮貌的告別,再之後,才是腳步遠去的聲音。
臻惜知道她在請示誰,反正在這個家里,做主的一向都不是她,此刻倒也沒有過分計較。徑自起身開始梳洗打理連日的憔悴。
臻惜洗了把臉,看著自己的倒影,蒼白的臉蛋瓖嵌在凌亂漆黑的發絲間,泛著淡淡青灰色,眼圈深而重,幾乎凹陷到了皮膚里。這個樣子,幾乎可以媲美亞洲鬼片里女主角了。
她是個病人,睡眠不足于她所造成的傷害要遠遠高于常人。
然而整整兩夜,她處在一種極為焦慮的心態里,毫無睡眠質量可言。
尤其是昨夜,幾乎是熬到天亮。
靠坐在軟若無物的車座上,側眼望去,眼前,是千篇一律呼嘯而過的鉛灰,陰雨綿綿。
佛羅倫薩今春的天氣很奇怪,不似往年那般紛繁明媚,倒更像是北大西洋沿岸那些溫帶海洋氣候區的陰沉悱惻,總是頻繁的落雨。
「小姐,到了。」
車子的緩緩停下,司機出聲提醒,下車替她開門打傘。
「我想單獨呆一會。」
不容轉圜的態度,她接過他手里的傘,轉身便走。
由于地點特殊,他不好過分堅持,應承之後便返回車里。
臻惜在碑石林立中尋覓了很久,終于找到了她的父母。
那樣突兀的映入眼簾,只是在某一處轉身,恰巧就望見了。
手中的傘柄瞬間就滑落了,她頹然跪坐在冰冷濡濕的地面,積蓄許久的委屈差點就奪眶而出
勉強調整好情緒,她抽了抽鼻子,先是奉上一捧鮮花,再是從隨身攜帶的手袋里拿出一件件父母生前喜愛的東西,一件一件,在墓碑前擺好
「這樣久沒有來看你們,有沒有想我?」
她從口袋里抽出絹質的手帕,細細的將墓碑上那一張合照上擦拭干淨,直到父母淺淡的微笑清晰可見。
「爹地,媽咪」臻惜無助的靠在碑面,輕聲啜泣,臉頰青白,毫無血色,「你們既然選擇把生下我,又為什麼不要我,還把我丟給」
你們如此幸福,活著可以相愛,離去還可以永恆相守。
那個人對她,不能說是不好,不能說是不愛,可他畢竟不是她的父母,沒有了那分羈絆,她難以壓抑那份畸形的感情。
「不過我也應該慶幸,起碼他從一開始就斷了我的任何希望。」輕聲囈語。
愈來,她愈來愈無法容忍他同任何人親密。任何人也不行。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這樣多年,她心理上的缺陷,並沒有完全消退,反而在某些方面,執念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
雨忽然停了,抬眼,是誰在她上方撐起了一把透明的傘,她心跳為之一滯,呼吸急促了起來,硬生生的將原本迸流的眼淚憋了回去,聲音是孩子氣的強裝怨憤,
「你走,我不想見你。」
「誰?」那個語氣,帶著些許征詢,些許意外,竟是個陌生的聲音。
「」帶著驚愕回頭,她的呼吸都要為之一滯。
他不是那個人,卻和那個人是那樣相似,有點妖的鳳眼,高高揚起的眉梢。
如果不是他深咖的眸色,和略顯嘲弄的神情。
她真的就要認錯。
「你這孩子,倒是也有趣。」他微微彎下腰,打量了一下碑文,「小小年紀,失戀了,敢跑到自己爸媽的墓邊哭,你是欺負他們不會跳起來教訓你?」
「」臻惜默默咬唇,半晌才說,「我不小了。」
「還挺聰明。」他言不由衷的贊道,「很會避重就輕。」
臻惜有些無言,徹底將他和那個人區分開來。
那個人,是永遠不會這樣說話的吧?
「要是你沒有其他事情,恕我冒昧」
「你這樣年輕」他很突兀的打斷了她的話語,「是有多大的苦痛,能讓你哭的這樣苦情?」
臻惜只是搖頭,並不說話。
他揚了揚眉,索性在她身邊坐下,一副促膝長談的模樣。
「你再待在這不走,會有麻煩的。」她很突兀的冒了一句。
「是麼。」他只是無所謂的聳肩,並不十分在意的樣子。
「」
「他對你不好?」
臻惜覺得心頭一跳,「你說誰?」
「你在想誰?」
剎那間只覺得某處星浮地動,沒來由的感覺呼吸為之一頓,過了許久,她才平靜下來,「你我們,認識嗎?」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我認識你父母。」
「」她眨眨眼,「你看起來很年輕。」
「是啊。」他說,「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
所以
「你也是來看他們的?」她問。
「呵」他仍舊微笑,「大概吧。」
「」她愣住。
「你笑起來很像你媽咪。」
只覺得心頭一突,這句話,她早在某人那里听過不知多少遍,至于真實性,她也不願費神考究,只是這個話從眼前人口中說出的話
「我到現在為止,好像沒有笑過吧?」
質疑意味如此深重的話語,他听了倒也不惱,仍舊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也是。」
臻惜忽然覺得,這人和他還是有些相似的,起碼在前言不搭後語方面。
她幾度嗡唇,明顯還有些想說想問的,但是被他貿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他接起,放在耳邊,只听著,卻一言不發,大約五分鐘的時間,他輕輕「嗯」了一聲。
看見她正好奇盯著他的目光,他忽然開口,「我要走了。」
「唉?」這轉折未免太快了吧。
「因為害怕會有麻煩啊。」他狀似無奈的攤攤手,站起了身子,將傘遞到了她手里,「小女孩,人生並非只有情情愛愛,適合你這個年紀去采擷的東西太多了,一昧沉溺于一個讓你獨自落淚的人,值得麼?」
「」她不自知的微垂了腦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周遭恆久的寂靜,煙雨婆娑依舊,再抬首時,那人已杳然無蹤。
空余手中的傘柄,尚留余溫脈脈,提醒她,這不是一場夢。
「小姐?」她尚在雲里霧里,身後卻傳來司機的征詢的聲調,「先生剛剛來電催了,回家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