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女孩兒,是英國人,父親從政,母親家中世代經營珠寶生意,她的家世,雖不算豪門世家,但也絕非寒門小戶。」
溫濕的晚風吹拂而過,他的發絲微微飄動,擋住他眸中的神采,只听見略顯喑啞的聲音娓娓道來
「況且她天資聰穎,形貌出挑,又是家中獨女,集幾代人的寵愛于一身,十六歲之前,一直像公主一樣驕傲。直到十六歲那一年,她留學佛羅倫薩,認識了一個男人,是同她一樣的天之驕子,無論怎麼看都是佳偶天成,之後的一切都好像順理成章,在兩家人的默認甚至于推進下戀愛,訂婚,就在所有人都看好這一對小新人,紛紛準備祝福獻禮的時候,那個女孩兒,在結婚前夜,失蹤了」
故事漸入佳境,她的神思完全被吸引,再顧不得其他。
「她這一走,毫無聲訊,兩家人苦苦尋覓了兩年,搜集到的點點線索,漸漸串聯成線,引出一個丑聞,那個丑聞,讓對方家族退了婚,那個男人,也就是她的未婚夫也被迫娶了別的女子。之後的第四個年頭,也就是她失蹤六年的時候,她孤身一人回到了英國,懷著孕」
「沒有人知道她當初是怎樣想的,放棄了優渥的生活,尊貴的身份,還有深愛她的未婚夫,在幸福唾手可得之時和一個不得志的畫家私奔了,從此流浪世界。不知道那些年他們經歷了多少,我得知的結局就是,畫家放棄了夢想回了中國,安心接管了家族的事業,女人放棄了畫家,回了英國,她當年的未婚夫已經結婚生子,孩子都已經五歲,誰也沒有和誰在一起,最終只是勞燕分飛。」
「女孩,喔,應該已經是女人了,女人的家人畢竟只有她一個血脈,最終願意接納她回家,但並不包括她月復中那人的骨肉,那是個恥辱,他們不願意要它。」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態疏離淡漠,沒有分毫的感情波動,就好像置身事外,在說一件同自己並不相關的事情,那種種語氣冷靜的讓人心驚。
「甚至都沒有爭執,女人就離開了英國,從此再沒回去,而她的家人,也就此心灰意冷,教堂後的一座空墓,算是埋葬了這個女兒的一生,之後再無關聯。」
「之後她來到蘇格蘭,在這里生下同那個畫家的孩子,之後她的身體狀態一直很差,或許是生產時候落下的病根,一直就沒再好。終于到了那一年,一切有了了結,那個孩子記得很清楚,是他七歲生日的那一天,那一天,天氣出奇的好,媽媽的精神狀態也很好,好像所有病痛都不復存在了一樣。那天,媽媽起的特別早,做了滿滿的一桌的好吃的,之後讓他出門買蛋糕,那時候那個孩子還小,什麼都不懂,很高興的就出門了,買完蛋糕,在回家的路上,天上出現了極光,真的很美,很美,這種神跡,本就是可遇不可求,街上的人都在贊頌神的恩澤,或虔誠的許願,再或者便是沉醉不知所語,他也呆住了,由此耽擱了很久,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媽媽就不在了」
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他忽然顫了音,臻惜只感覺一滴溫潤砸在手背上,緩緩擴散開來,濡濕的觸感
寥寥幾語,道盡的便是一個女人的一生。
墓碑正中,那個笑容,依舊是恬美而溫婉的,而細細看著,那眼角眉梢,分明又帶著說不出的銳利和倔強,和他別無二致。
握著他的手,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無可自已的脆弱無助,他在發抖,她什麼也沒有說,此刻原本也就不該說什麼,她明白,自己在這個時候,只要乖乖待著,安靜听著便好了,他不需要任何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再沒有什麼距離,能夠超越生死之間的鴻溝,任何言語,任何行為,在這道鴻溝前都顯得那般蒼白無力,多說無益。
盡管她很後悔,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麼那麼執著追問。
「後來那個孩子才知道,其實她他的母親,與她的未婚夫,一直尚有聯系,就在她來到蘇格蘭的那一年,他甚至來找過她,不顧所有人的意願,同自己的妻子離了婚,只為了和她重新開始,他願意接納她的一切,過去,現在,和未來。只是她沒有答應,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別的更深的原因,最終選擇留下,再之後,他們沒有再見面,但是常常給對方寫信,互問彼此安好,我常常想,那是不是母親早已思慮好的,好在她離開之後也能將我安頓好,無論她是刻意還是無意,總之那個男人並沒有讓她失望,幾乎是她葬禮剛剛結束,就找到了這里,我沒有受過一天的苦。我至今記得,那個男人,在我母親墓前徹夜流淚的樣子」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邏輯也愈來愈混亂,已經分不清‘我’和‘那個孩子’,她幾乎要听不真切,只是她不敢抬頭,不敢動,更加不敢出聲詢問,生怕打破了這一刻的微妙,而將彼此推入一個令人沮喪的所在。
「那個男孩是我,畫家是我父親,女人是我媽媽,她的未婚夫,是你爺爺。」
盡管早有預想,然而真真切切落實在耳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眸中的酸澀,就要奪眶而出。
「臻惜」他托起她的臉,趕在她落淚之前,用指月復緩緩摩挲她的眼角,「不要哭。」
「」無論是否情願,她強自壓抑,頃刻的寂靜,忽然開口,哽咽的語調,「涼辰你有沒有找過,找過」
生生卡住,因為那兩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
「我找過。」他卻洞悉她心中所想,沒有等她問完,就出聲回答,只是聲音有些冷淡,「听說他現在過得很好,有妻有子,合家美滿。」
「」她徹底安靜了。
「很諷刺,是不是?」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里有說不出的酸楚愴然。
「你你恨他?」她怯生生的發問。
「不。」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果斷的搖頭,「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我父親。」
「」她愕然。
「愛情原本就是兩情相悅的事情,何況當初也沒誰逼著她選擇,如今自然也就沒什麼可怨恨的。」淡然的分析過後,卻又是難言的嘆息,「只是,我卻沒法容忍,自己也成為他那樣的人,你能理解麼?」
「」她只覺得胸臆間某處敏感微微一滯,卻不願點破,只輕聲應道,「嗯。」
「你真的明白?」他問。
「」她不停點頭,有些急切的替他分辯,「你同他不一樣的」
「可是臻惜啊」他極認真的描繪著她的輪廓,看向她的目光溫柔卻悲憫,「我若是同你在一起,那就和他一樣了。」
恍然間,光與影,理智與情緒,鵲躍與沮喪,歡笑與淚顏。
掙扎著,呼嘯著,靈肉分離
各種不可思議的,光怪陸離的景象在腦海里盤旋,她的世界亦在天旋地轉
她覺得口干舌燥,吶吶不知所言,不過他似乎也並不需要一個答案,並不是看不見她的驚訝,他卻好似漫不經心的,再次投下一顆重磅炸彈,她的小小天地,幾乎沸騰開來
「臻惜,你喜歡我,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