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凌沫歸家,夜已深至頹靡。泠風蕭瑟,空氣中盡是寒意。
他只著一件單衣,在寒風中已經佇立良久,卻遲遲沒有入內,只是遙遙望著,庭院深深之處,朦朧綽約的燈光,眉頭微蹙,若有所思。他不想進去,準確的說,是不敢。他很清楚這種避讓從何而來,又是何時而起。從那次意外過後,說真的他是有些怕她的。害怕她又會突然做出些讓人始料未及,偏又驚心動魄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次次都能應付的來。
感覺有些挫敗,這個他眼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小孩兒,自己竟然越來越模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是不是真的,他們之間,是越來越遠了?
又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屋內的燈火仍舊沒有熄滅的意思,他也是無奈。就在他準備進門的時候,一個小小身影忽然從門後閃出,急急忙忙的就朝庭外奔走
「汪歡?」
認出了那個影子,他有些驚異,一口叫住了她。
「唉?你回來了,那我也省得再跑了。」女孩收住腳步,轉過身來,「你要怎麼感謝我?把你家小臻惜從酒場里扒拉出來,不然就她那情況早給人吃干抹淨了。」
「酒場?」他疑惑的反問,還弄不清狀況。
「唔,就是在你的夜場里,不知道怎麼跑那兒去玩了,不是我說啊」小姑娘年紀不大,倒是一臉的老氣橫秋,「那個酒量在自家的店里也能給人差點拖走,她也真夠可以的。」
「」一時間張口結舌,只覺得胸口有股憤懣,難以疏解,更加不好發作,「她去那做什麼?」
「不知道啊。」女孩無所謂的聳肩,忽而又狡黠一笑,「或許是失戀了吧,有誰不是快結婚了來著?」
「汪歡。」他有些無言,閉了閉眼,「你拿我尋開心是不是?」
「別生氣啊,實話實說都不行?」她笑笑,轉身便走,「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進屋去吧。」
「這麼晚,要不要送你?」他問。
「當我是小臻惜啊?用不著,你回去吧。」她的聲音已漸行漸遠。
看著她蹦蹦跳跳離開的背影,他心頭只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其實這孩子,也不過大臻惜三歲,然而待人接物,為人做事,卻是自有一番揣度。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冷靜自持,已經成熟到了他都敬佩的地步。想到兩年前,她遭遇滅門慘劇,獲救之後僥幸清醒過來,除了前幾日的呆滯恍惚之外,之後竟然再無異樣。積極的配合治療,恢復的異常的快。
「你再沒有親人了,怎麼一點都不難過嗎?」那時他曾這樣問過她。
「當然難過,但是難道我自暴自棄,他們就會活過來?」她正貌似胃口很好的進食,神色也是淡漠的,「我老爸說過,出來做這行,遲早得還,他不是也曾害過別人家破人亡?」
「」當時他被這番理論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我要快點好起來,才能做點有用的事情。」她放下碗碟,「不管怎麼說,親人就是親人,做錯什麼都不能改變,我不會讓他們白死。」
涼辰生自問自己在她這個年紀,還真沒有這股狠勁。歸根結底,她的家中慘劇,與他倒是還有一點關聯的,原本已經計劃好要放他們父女一條生路,但是事到臨頭,她父親卻又意外被人暗殺。種種難言的心態,或是愧疚,或是欣賞,他到底是收下了這個潛力的人才。算是為了溫家,也是為了臻惜。
臻惜
柔軟的兩個字,哪怕是在腦海中轉一圈,都會有種深切的無力。那孩子,什麼是候能同汪歡十之一二,他也不必再如此掛心。
就這樣思慮重重的進到房內,果不其然的一眼看見那個小小的一團兒蜷縮在起居室的沙發上,旁邊是個調暗了的落地燈,淺橘色的光暈灑了她一身。
「喝這種酒也能醉成這樣麼?」把她攔腰抱起來的時候,一股淡淡果香味兒撲鼻而來,帶著清甜的芬芳,他沒忍住的苦笑。
由于之前擔心她不勝酒力,所以即便在必要的社交場合,也都是以果汁代替酒水,一直沒讓她沾染,眼下這種情況,恰好應正了他的想法是沒有錯的。不過還好,酒量不行,酒品倒是不差,喝暈了就乖乖睡覺,也不鬧人。只是好像睡得並不十分踏實,只看著她因為醉酒而酡紅的小臉上,唇瓣微微蠕動,竟不知在悄聲嘀咕些什麼,縴細卷曲的睫毛也在不規律的顫動,有某種情緒呼之欲出。
「真是越來越不乖了。」頗有些頭痛的自言自語,彎下腰,想把她安置在床上,「連那種地方也敢鑽,真要沒人發現,看你怎麼辦?」
就在他要松手的時候,她突然就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盡管意識似乎並不清醒,但態度倒是堅決的很。幾度嘗試,都沒能如願把她放下
「臻惜,松手。」
但她卻絲毫不買他的賬,小腦袋很滿足在他心口蹭蹭,嬌軟的嘟噥了一句,
「還不是因為」
他沒有听清,「你說什麼?」
「就是,就是」她好像有些急了,在他懷里很不安分的大力扭動,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有些措手不及,被她那樣一帶,一下子跌倒在了床上,落得個芬芳滿懷
只感覺身體一下子僵硬了,也顧不得她在胡言亂語什麼,他只想著盡快抽身,只能順著她,「好,就是,就是,听話,松手好不好?」
「唔」剛巧不巧的,她悠悠轉醒,眼瞼微顫幾下,睜了開來,眼楮霧蒙蒙的,聲音亦像是被什麼遮住了一般,含糊不清,「你臉紅了」
「」別過臉去,他一言不發,也不知是在生誰的氣。她黏的緊,他也不好用強把她同自己分開,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而她借著酒勁,又說了句幾乎讓他噴血的話。
「你臉紅的樣子呃。」她頓了一下,忽然笑的很爛漫,「好性感」
連呼吸為之一滯,「謝謝。」
他听見自己從齒縫中鑽出的聲音。這孩子,是真喝多了。不過都說酒後吐真言,難道她腦子里天天轉的都是這種念想?他愣了一下,用力的搖頭。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等她明天醒過來
「明明說好的」她笑著笑著,毫無預兆的,就忽然落了淚,「我都不鬧了,你也說了不生氣,為什麼還是躲著我」
她紅了眼圈,表情怯弱的像是在人潮洶涌中和家人失散的孩子,「我真討厭長大我長大了,你就不喜歡我了,不要我了是不是?」
那種像小動物一樣的可憐神態,配上一雙濕漉漉的大眼楮,黑白分明,真的很難讓人拒絕。如果此刻她沒有壓在他身上,而且沒有一直很不安分的動來動去的話,他還是真的很想認真和她談談的。
「臻惜你听我說。」他覺得心跳越來越紊亂,身上分量越來越沉,越來越無力推開,「你先睡一覺,好不好,等你睡醒了」
「然後就又找不著你了。」她低低抽泣了一聲,「我知道,你別騙我。」
「」他不出聲,她當他是退讓,抹了把眼角的晶瑩,愈發得寸進尺,又往他面前爬了爬,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喉結上
「唉你說,你怎麼那麼小氣呢」她埋怨的嘟起了嘴,語氣愈來愈不忿,「不就,不就上次偷襲了你一下你又,你又不吃虧,是不是?」
「不要說了。」他費力想要往後縮,卻被她壓住,沒有一點活動的力道。
「唔,就說」她今晚膽子分外的大,絲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我十四歲那年問你要個生日禮物,唔你都答應我了,而且,而且都欠我兩年了,連本帶利,就找你要一個吻,不過份吧」
「臻惜,閉嘴。你起來。」
鋪天蓋地的,盡是她吐氣如蘭的馥郁,淡淡的清甜氣息,逃不月兌,避不開。一直以來的退讓和逃避,他最怕的就是這樣的時刻。一如那一夜,在鳶尾花架下,鼻腔里滿滿溢出的,都是麻痹人心神的氣味,他眼睜睜看著她一點點靠近,頰邊的氣息漸漸交融,明明有機會可以避讓,但他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動彈不得
「再說,到後來,你明明也很主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