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認為光君在包庇妖魔,明石不自在的扭著身子,把臉側向一邊,粗聲粗氣道︰「真是對不起啊,那我不管你的閑事好了。」雖然語氣故作粗魯,但少年人的音色清亮,並不惹人厭。
他大喇喇走到一邊,一**坐到榻榻米上,將掛在肩上的長弓隨意丟到身旁,就是不看光君。
見慣了冷淡矜持的貴族女性,光君從未見過如此不拘一格、男孩子氣十足的「女子」,覺得他別扭的樣子很可愛,不由得輕笑出聲。
他走向釣殿邊緣,踱到眼巴巴的雨女面前。雖然明知她不會被淋濕,光君還是舉起一只袖口,遮在她頭頂,傾低身子,像是擔心驚擾到眼前人似的,輕聲道︰「沒有人有責備你的意思。為什麼這麼傷心呢?」
雨女眼圈紅紅,微揚起頭望向他,似乎從人為制造出來的狹小的親密環境中,汲取了些許安全感,沖刷過雙頰的、斷線珍珠般的淚流慢慢減緩,只是每次眨眼,都不可控制地滲出一大滴。
光君用空著的手執起她鬢邊垂落的長發,自上而下溫柔地順了一下,微笑道︰「受到驚嚇了麼?那孩子其實是內心溫柔的人,只是不會表達。但還是得說聲抱歉。」
雨女痴痴地望著容貌精致、眉眼溫柔的少年,缺乏血色的面上慢慢浮出一層淺淺的粉。她眨了幾下淡色的眸子,輕輕搖了搖頭。
光君向她伸出手,有點為難地蹙著眉,無奈道︰「我全身上下都已經不能更濕。可以先隨我進去麼?先約定好,不能再哭。」
雨女抽噎著,遲疑地看了一眼殿內,終究把手遞給了光君,只是最終還是停留在了門邊。
天空中烏雲散了大半,雨勢也減得很小,只零零星星還有一點。
光君一進殿,就看見明石大大咧咧挽起寬大的深緋色褲腳,摞到膝頭擰著水。他光著一雙勻稱潔白的小腿,神色從容,姿態怡然。
光君頓時紅了臉,轉過身去回避。心道︰此人大約是一直跟著那個奇奇怪怪的老陰陽師,過著未開化的半野人生活,所以全然赤子之心,甚至毫無男女大防之限。一時間又是覺得可愛又是有點苦惱。
直到听見身後明石納悶地問︰「你杵在門口做什麼?」一句話時間內,腳步聲越來越近。
明石一眼就看見門口檐下怯生生的雨女,眉毛立時豎起來,橫掃光君一眼,哼了一聲道︰「京都的貴族少爺果真風流,連妖魔都不放過。」
他氣勢洶洶地踏到門口,落定在連接庭院的階前。
雨女又一次被逼退到庭中,失落地拿光luo的腳去踩地上一抹抹積水的小窪,濺起一片片水花。
光君厚著臉皮挨著明石坐下。兩人一齊望著天空。
光君道︰「不用為我擔心,我還是有辦法安置她的。」
明石默不作聲。
光君道︰「我記得上次相遇時,你身邊還有一位老師傅在一處。」
明石嗯了一聲,情緒有點低落,道︰「師父說我可以出師了,所以拋下我,自己去雲游了。臨走時留了言,讓我務必留在京都。因為……」
他偷偷側臉看向光君,認真地小聲道︰「命定的緣分在此等候。」
正巧光君也心有所感似的,向他轉過臉來。
兩人對視了片刻,齊齊紅了臉,將頭轉向兩側。
光君盯著庭中玩水玩得正高興的雨女,道︰「你我因緣際會,一見如故。眼下你並沒有人照顧,不如住到我的二條院里去,兩人之間好歹有個照應。」
明石將頭埋在抱著的膝蓋里,發出悶悶的聲音︰「今天的事,我都根本沒能幫上什麼忙……你是貴族的少爺,怎會缺的了人服侍。」
他忽然站起來,沒好氣道︰「回去了!」說著就伸手解肩頭被光君披上的避雨幕。
光君跟著站起來,瞥了一眼還在滴水的天空,抬手牢牢按住他,不容反駁道︰「這東西給你帶回去。我反正已是全身濕透,也無所謂了。」
頓了頓,又深深看向明石,緩緩道︰「若是泛起思念,書信當遞往何處?」
明石苦惱道︰「我現下住在師父留下的宅子里,頗有幾分怪誕之處,跟一般人也說不清楚。」
光君嘆口氣,無奈道︰「那我們定下約定,終將再次相遇吧。」
明石定定的望著他,認真道了句「一定」,撈起長弓,就背過了身,只覺得步沉似鐵,輕易邁不開。逃離這樣一個人果然太艱難。
猝不及防被光君幾步趕上來,從背後擁入懷中。
光君秀挺的鼻尖順著明石縴長的脖頸曲線,一點點上滑,直到敏感的耳後。
他溫熱的唇似有似無地貼在懷中人的耳垂上,低語時帶起一片同頻的震顫︰「請原諒我終究很是不安。」
他靈活的手指靈蛇般輕巧地探入明石的前襟,模索到前不久才物歸原主的蝙蝠扇,握在手中,一點點慢慢側拖出來,沿著腋下緩緩上移,經過肩頭、鎖骨、頸項,最終停在自己唇邊,抵著舊主人的耳廓。
光君柔聲道︰「權且留下此物,作為見證。如此,你應該不會輕易將我忘記了吧。」
他輕輕在扇骨上印下一吻,太過親近,太過溫柔,像吻在明石耳側,激得他不由自主渾身一陣戰栗。
明石猛地搖了搖頭,搖去一腦綺念,掙開禁錮住自己的光君,偏頭望了他最後一眼,腳下上前一步,就在他眼前突然消失,像是融化在微帶潮氣的空氣里。
……
屏障突然消失時,惟光險些剎不住力道,栽倒在地。
他勉強平衡了身體,立即跑進神泉苑,看見自家公子站在虹橋上,望著水中倒影發呆,靜謐美好,像一幅美麗的畫卷。
惟光殘忍地上前打碎了它︰「公子,請恕屬下來遲。」
光君魂不守舍地瞟了他一眼,也沒注意到他破天荒地開了金口,只是嗯了一聲,紋絲不動。
惟光向來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公子的情緒顯而易見的不對,而且……擋雨的薄衣到哪去了?
惟光執著地開口道︰「公子?」
光君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我剛剛與心愛之人離別了。」
惟光︰「……是那個麼?」他死氣沉沉地指向陰影里膽怯的探出頭來的青灰服色的女子。
光君頹喪地搖搖頭,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