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光此前稍稍違逆了公子的吩咐,命令牛車原地等待。所以三人一出壬生大道,就與落湯雞似的蹲在牛肚子底下的車夫撞個正著。
車夫哭哭啼啼迎上來,剛嚎了聲「公子」,就被惟光面無表情斜視一眼,立即背心發涼,委委屈屈收了聲,走到車後替光君挽起了簾子。
惟光恭恭敬敬地單膝跪地,雙臂前屈,讓公子踩著自己的手掌,穩妥地把光君托上了車。
雨女裹著青灰色的單衣,垂頭跟在光君身後就想蹭上車,冷不防被一支握著唐刀的手擋住去路。
她小心翼翼微微抬頭,卻見跟在光君身邊的那個冷面侍從板著臉睥睨自己,神色冷峻,冰冷的目光不帶一絲溫度,像在注視什麼骯髒的東西。
那握著唐刀的右手,拇指微微一推,刀刃唰的一聲出鞘,瀉出一線銀亮的寒光。
雨女被唬了一大跳,趕緊向後急退幾步。
此時光君剛剛在後車架上站穩,正轉過身來,微笑著對她伸出手,溫柔道︰「來。」
雨女戀戀不舍地望著光君,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做老僧入定狀、裝作老實本分的惟光,終究膽怯地挪到車旁,伸出一只手搭在車架上。
青灰色的身影像水波一般漾動了起來,從光luo的腳開始,自下而上慢慢變淡。
光君無奈地歪了下頭,叮囑道︰「牢牢跟緊,可不要迷路了。」
雨女漸漸變得半透明的臉頰認真地上下點了一點,終于不見。
終于有一絲微風飄過,光君渾身上下盡皆濕透,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他望著惟光裹著往下淌水的外衣,還若無其事地準備繞到車身一側隨行,不覺皺了眉,敲了敲牛車外壁,道︰「惟光你也上來。」說著把手遞給他。
惟光有點詫異,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盯著自家公子。
光君黑亮的瞳仁在眶子里轉了一轉,收回手撐在壁上,語帶惆悵地半開玩笑道︰「某個人果然翅膀長硬了。號稱‘惟光君之命是從’的武士大人也學會忤逆主君的話了麼?」
惟光听出公子話語中的調侃,不動聲色地將手一揚,把礙事的武器拋給光君。眼見光君猝不及防,被唐刀飛來的力道撞矮了一分`身子。
惟光唇角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單手一撐,一躍就上了車,另一手牢牢抓住車橫梁,妥妥穩住身形,略帶挑釁地俯視著身側的光君。
明明年歲差不多,偷吃了什麼仙藥長這麼高……
光君小聲咕噥了一句,橫了肆意妄為的貼身侍從一眼,沒好氣地把唐刀丟回給他,一矮身掀起簾子就進了牛車。
……
老式的貴族宅邸在奠基之時,往往都會延請法力深厚的陰陽師堪輿風水。光君繼承自母族的二條院也不例外,甚至在主殿之下埋有數道安宅符,可保家宅安寧,諸邪不侵。
雨女雖然是偏于神性的鬼怪,終究沒辦法隨意闖入,在宅子門口就化出了身形。她低著頭,單只光luo的腳在身側畫著圈圈,遲疑不敢進去。
光君體貼地為她叫停了牛車。三人徒步,向內走去。
今日一整天,狀況不斷,著實累得很了。
光君隨意拜托了某位侍女姐姐準備待會洗浴用的熱水,強打精神,拖著腳步將雨女領到主殿中,指著階下碧波千頃、微泛波瀾的庭中池,一本正經道︰「承蒙小姐的眷顧,在下不勝榮幸。畢竟人鬼殊途,終究無法長相廝守。但在下必定是要對小姐負責的。不嫌棄的話,不妨在此間歇下。」
雨女有些好奇的睜大眼,舉目眺望著,似乎並無不滿。
光君察言觀色,補充道︰「在下與小姐,在神泉苑結緣,初次相見卻是大學寮的省心池畔。我這二條院的池水與以上兩處同出一源,小姐隨時可以暢游去中川內。」
他微笑地注視著兩眼泛光、頰浮雙靨的雨女,不經意聯想到故事卷軸里的一些鬼怪志異,隨口道︰「……都說從前空海大師祈雨時,請得北天竺無熱池的善女龍王,移住在神泉苑的水池中。現下小姐住在二條院的庭中池內,說不定還能與河童交上朋友。」
雨女缺乏血色的臉上泛起微微笑意。她凝視著光君,對他勾勾手指。
光君不明就里低下頭,被她圈住後頸,輕輕在額前印下一吻。
光君順著她指向中庭的手指望去,驟見二條院引以為傲的庭中池邊的幾塊大石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只聞所未聞的神奇生物。它們尖喙似鳥,四肢如蛙,負著烏龜的殼,頭頂禿了一片、凹陷成碟,正緊張兮兮地看向這邊。
見雨女興奮地揮了揮手,那些不請自來的家伙也紛紛舉起了指間帶蹼的爪。
光君表情僵了一瞬。
似乎開啟了什麼不知名世界的大門了呢。
……
雨女隱沒在庭中池後,光君整個人癱在案幾上,有氣無力地對面癱臉的貼身侍從說︰「惟光,我今天實在累得很了。」
惟光唔了一聲,面無表情地想︰公子今日帶回了女子。此人行為放浪。而且似乎不是常人。幸好不是常人。
門口侍女稟告說洗浴用的熱水已備好。惟光不見公子回音,抬眼望去,見光君已經穿著濕衣服,趴伏在案幾上睡熟了。
惟光湊到公子身前,輕輕搖了搖他。
光君隨波逐流地被搖得東倒西歪,始終緊閉雙眼。
惟光持之以恆地以下犯上。
光君像是被搖得煩了,側過身子,迷迷糊糊猛地一撲,把不停騷擾自己的貼身侍從一把推倒,墊在身下。他癟著嘴,無意識地嘟囔了幾句,調整姿勢似的蹭了一會,垂下頭安安穩穩靠在惟光肩上。
惟光在心里激烈地斗爭了一會,終于下定決心示意侍女離開,雙手上抬,慢慢圈緊自家公子的腰,緩緩坐起身來。
他小心翼翼地將公子的雙腿,調整分跨到自己腰側,一手扶著光君不盈一握的縴細的腰,一手托著他的臀,像正面摟抱嬰孩一般,輕而易舉將他抱到胸前,站了起來,向浴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