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君輕笑了一聲,雙唇貼緊身下人,微微翕動,卻足以讓人听懂這無聲的告白。
我也是。
剛剛握在手中的燈籠慢慢滑到地上,無聲無息。
明石無力垂落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猶如生出自我意識般不听使喚,沿著光君流暢修長的身形上移。
一手扣緊他被腰封束得細細的縴腰,一手按住他頭發蓬亂的後腦,明石目光溫柔,端詳片刻,終于克制不住,緊摟住光君,熱情地回應起來。
唇齒間好似抹了蜜,糾結黏膩在一處難舍難分,也舍不得分開。
心下更是猶如火燒。兩人浸沒在涼如水的月色中,齊齊感覺周身被情火灼痛。
好不容易拉開點距離,明石輕喘著,怎麼看他都看不夠,少看一眼都免不了心痛。他突然想起一樁心事,撇著嘴酸道︰「你這貴族的少爺,欺我見識少,只會拿甜話來哄我。從前諸般往事暫且揭過,以後可不許再跟女妖魔們糾纏不清!」
覺得他滿是醋勁的樣子也可愛至極,光君埋頭在他頸窩,順著白皙修長的脖頸,從耳後一直輕輕舌忝吻到突出的鎖骨,模模糊糊道︰「……都听你的。以後只跟你糾纏不清,好不好?……」
明石難耐地喘了一聲,抑制不住心下幸福滿足的泡泡紛紛冒出來。他將下巴靠在光君肩頭,又摟得緊了幾分。
平整地面上,正是一對交頸鴛鴦的倩影。
明石忽又皺了眉,道︰「……我可听說,滿城都在傳著,源氏公子和左大臣家金尊玉貴的掌上明珠之間的婚訊。」
光君︰「葵姬麼?那也是我不能割舍的人。她性情極好,你們同為女子,以後我將你們迎接到一處,應該很好相處。」
「我又不是……」女子。面上沉醉的紅暈瞬間褪了個干淨。
光君與明石交頸相擁,看不見他空洞的眼神和煞白的臉色,只覺得眼前人柔軟放松的身體突然僵直,溫熱的體溫一點點退去。懷抱卻像冰冷的鐵圈,絕望地越收越緊。
雖然知道他向來怪力,終究難以承受。光君隱忍了一會,還是掙月兌開來。
「你怎麼了?身體……有不舒服麼?」
他握著明石的雙肩,借著月光,緊張又擔憂地打量他,甚至伸手貼在他前額上,想試一試溫度。
溫情脈脈的手被啪的一聲,毫不留情打開。
光君詫異地望著他。
不知道該怎樣應對,明石心下酸澀,眼圈泛紅,轉開臉不看他。
光君思索片刻,自以為得計。他溫柔地摟著明石,甜蜜蜜地許諾︰「你不用擔心。我向你保證,葵姬她絕不會憑借家族勢力,暗中恐嚇你、打壓你。」
明石腦中一團亂麻,呆愣愣地听著,默然無語。
光君柔聲續道︰「是我考慮得不周全。你無拘無束自由地長大,必是不慣生活在貴族圈子里。你喜歡哪里,我就為你在哪里圈一塊地,建起大宅子來。只有我們兩個人,每日朝夕相處。如此,你歡喜不歡喜?」
當然歡喜。這明明是夢寐以求的事,不能更喜歡。可是……
那些溫柔,全數來源于對性別的誤解麼?我已經中了名為你的毒,一刻不見,都是煎熬。沉淪在悖德的戀情中,早已無法自拔,也無力自拔。讓我離開你,這是不可能。那最終洞悉一切的你呢?會怎樣?……
年輕人最初的戀情驟然遭逢重創。千言萬語猶在嘴邊,明石卻只深深咬著唇,慢慢紅了眼圈。
諸般招數使老,光君索性裝起了可憐︰「……夫人不願跟光在一起麼?」
明石搖搖頭,斂盡紛繁思緒,凝神傾听半晌,終于艱難地推開他︰「……有人在召喚你。我得離開了。」他強忍住心痛,沒有回頭。
別走!光君伸手去牽他慢慢消失的袖口,慌亂中突然睜開了雙眼。
他望著二條院寢殿中熟悉的穹頂,愣了片刻,快速眨眨眼,突然猛地起身,與一個壯實的人影結結實實撞到一處。
光君雙唇磕到了牙上,被撞得生疼,捂著嘴幾乎要落下淚來。剛剛遭逢的離別,因著令人模不著頭腦的無情遺棄,同樣讓他心碎。
惟光習慣性站在陰影里,食指默默摩挲著受到甜蜜襲擊的雙唇,偷偷窺視著公子。此刻,他膚色微深的面上,只看得見目光灼灼的雙眼隱現鋒芒。忠誠可靠的犬類外衣下,更像隱藏著潛伏暗處、伺機而動的野獸。
方才入夜時,他下意識地細細听著公子的呼吸聲,直到變得規律綿長,才稍稍放下心來。
每夜都是如此。公子熟睡後呼吸用著怎樣的聲調、怎樣的頻率,何時會翻身,何時會發出怎樣可愛的夢囈,惟光憑著難以想象的細心和長久的忍耐,全都一清二楚。事實上,也只有他一個人清楚。
他對這點非常滿意。
屋內呼吸聲陡然重了幾分。
公子。
惟光顧不上禮儀,匆匆推門而入。
寢台之上,光君好似陷入夢魘,劇烈地喘息著。規規矩矩束好的頭發也被蹭得蓬亂。
惟光為他松開了緊束的領口,仍然無濟于事。公子發絲間滲出冷汗,很快將頭發浸得濕漉漉,仿佛溺水般透不過氣來。
惟光焦心地傾下`身去看視他,借著窗口透出的月光,憂心忡忡地為他一遍遍拭著臉上的冷汗,輕輕搖著他喚道︰「公子。」
光君突然睜開雙眼,濕漉漉地蒙著霧氣,無聚焦地朦朦朧朧望著,極無辜極天真的樣子。濕透的漆黑額發一絲一縷貼在他臉側,更顯得膚色瑩白,唇色嫣紅。
惟光一時間愣在當場,保持著俯身在公子臉頰上方的姿態。他不敢更進一步,但更不願抽身而走,于是被猛然坐起身的光君唇對唇撞了個正著。
難道是綺麗的夢境?
光君耷拉下的手,觸踫到玉枕邊的異物。
見證奇遇的禮物。狐狸形狀的假面,尖尖的口吻外凸,相對較圓的兩只耳朵似乎毛茸茸的;描金的鏤空眼眶有著深紅色的瓖邊;額角繪著一重重的垂枝櫻,繁復靡麗,猶帶露水。
紙門外是酸漿果形狀的燈,燭心的焰朵在微涼的夜風中微微搖曳。
庭中池畔的古老垂櫻,盛極始衰,落了大半。色澤溫柔的花瓣,在地面上綿綿密密,堆疊了厚厚一層。庭中池面也被花瓣牢牢覆蓋。微風襲來,水面,地面齊齊泛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