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涼意還留了下來,空氣有些凝結,石閔跪著不起身,妍蘊也不敢動,偷偷看了一眼石閔,他跪在青石板地上面無表情,他的面上,也如老爺般,浮了一層涼意,他略顯跋扈的濃眉此刻是搭下來。
過了半晌,石閔突然清醒過來,忙扶起妍蘊,乘著輦轎,又到大太太的房里去行禮。
大太太嚴氏頗精明,看見妍蘊跛著腳,便道︰「妍禧你的腳不方便,平日晨省請安也就罷了,閔兒常在外征戰,今皇上賜忠勇將軍,以後你們便有了自己的府宅,你要好生打理,讓閔兒無後顧之憂。」
突然一少年掀簾進來,月白的袍子,戴黑色輕幘,襯出唇紅齒白來。大太太見他,即滿面堆笑,拉著他的手命他在旁邊坐下。他便是石閔的異母弟弟石杰,與石閔的模樣大不相同,舉止清雅,斯文有禮,面上蘊著沉靜。
石杰向石閔拱手道︰「恭喜大哥新得佳婦,大嫂真是好形容,才剛在園子里見個小妹妹,冰雪可愛,便是大嫂的妹妹罷?」
妍蘊和石閔俱一愣,方想起石杰口里的冰雪可愛的小妹妹便是妍禧,冰雪可愛?石閔月復內「呵」了一聲,這貓兒騙人的功夫可真不一般。
石杰又道︰「听說哥哥作戰勇猛,我听下人們都說哥哥是戰神,叫弟弟好生羨慕,大丈夫使是要這等氣勢,哥哥什麼時候帶弟弟上戰場殺敵去!」
大太太嚴氏連忙捂住他的嘴道︰「你大哥出去沖沖殺殺的,我已經擔心受怕,你再去,娘還活不活?」
石閔便笑道︰「杰弟弟寫了一手好文章,將來是要當相國之人,哪能像哥哥這般打打殺殺,粗人一個!」
一番閑話後,石閔又帶著妍蘊繼續走,將軍府不大,但是很狹長深遠,一進一進的房子,不知道走了多久,石閔在旁邊走子,妍蘊坐在輦轎上,可以看見他的側面,半邊臉上習慣性地延了些笑意,但眉峰之間烙上一點沉重。
是什麼時候添了這一點沉重的?是老爺對她說︰「我們是漢人,我們姓冉,是魏城人!」之後吧?老爺為什麼要對她說這一番話,但夫君為什麼听了這一番話便意興闌珊、舉步沉重了呢?
妍蘊喜歡听石閔低沉的長笑,昨晚他喝醉了時的長笑,今早他嚇唬妍禧時的長笑,她都喜歡。正思索間,石閔帶著他已經來到一所院子前,很偏的院子,院牆灰暗,結了青舊的苔蘚,鮮有人氣,雜草便長得蓬勃,隔著院牆,能看到一株山槐,幾片黃葉飄下來,石閔撿起一片葉子,站了片刻,便舉手去敲門。
門「吱呀——」打開了,一個端莊的中年女子來開門,著一件藍色漢裝羅裙,頭上挽了一個玉如意的發髻,頭發烏黑黑,什麼也沒戴。
那女子一看石閔,歡喜道︰「是閔兒來了?芳姨多少年沒瞧見你了,小姐……是個狠心的,芳姨想你都想得狠,她……,這是……閔兒的新媳婦麼?閔兒成家了!」那女子芳姨拿手去抹眼淚。
石閔把她抱住道︰「芳姨一見閔兒總是哭,你見到閔兒不開心麼?」
「開心,開心,快進來罷!」萍姨歡喜起來,又笑起來。帶著石閔進了院子,院子里長了棵槐樹,雖然飄下黃葉,但又正有綠芽冒出來,院子里收拾得很干淨,卻沒有人氣,只有一兩個年長的老僕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見到石閔,歡喜站起來看著他笑。
石閔走得急,幾步跨進屋里,才想起妍蘊下了輦轎,走不快,但他顧不得了,幾步跳進堂屋里,向著一婦人跪下來,叫了一聲「娘——」聲音便哽咽了。
妍蘊在丫頭的攙扶下,好容易走到堂屋,看到美貌端莊的婦人坐在椅子上,她頭上挽了個小髻,發上沒有任何釵子,但絲毫掩蓋不住她的光華,她臉上的笑容波瀾不驚,卻如春光一樣地明艷,妍蘊腿腳不好,但容貌向來被人稱道,但她在婦人面前,自覺得被掩蓋了去。
石閔跪在地上,等妍蘊走近了,便道︰「蘊兒,這便是我的母親!」
妍蘊也跪下,叫了一聲︰「娘——」這是漢家的叫法。
婦人嘆息道︰「咱們閔兒長大了,這一晃十年過去了,不對,十八年過去了,閔兒長大成人了,可以娶媳婦了,娘很安慰,你帶新娘子起來罷!別跪著了!」
婦人從懷里模出一只翡翠玉鐲子,戴在妍蘊手上說︰「娘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這只玉鐲是娘的母親所傳,就當是個見面禮吧!」
妍蘊在司馬府,什麼寶貝珍品沒見過,但這只玉鐲子觸手溫潤,鑼子上的綠絲根根似活的,竟是少見的綠絲翡翠,這是極品,石閔的母親穿戴樸素之極,居然有這麼罕見的綠絲翡翠,不知道石閔的母親原來是什麼人?
正思忖著,又听那婦人對石閔說︰「閔兒,娘這幾年心早已經靜下來了,不再想听見外頭的事,你還是少來看娘,娘願意這樣簡單的修行,你就當是有孝心成全為娘罷!」
石閔听了,向婦人磕了一個長長的頭,虎目含淚,沒說什麼,扶著妍蘊出了院子,妍蘊模著他的手,冰冷冰冷的,一絲暖氣都沒有。
接下來的路程,石閔沒有聲音,連半邊臉上慣帶的似笑非笑都沒有了。
在將軍府認了一圈的人,妍蘊回來便坐在廳堂,將軍府里的僕婦們一一上前拜見,從一等婆子到管事的僕婦,妍蘊端坐從容,極少發話,但內中卻有一種威嚴與氣勢,僕婦們不敢怠慢,進退有序,如此這般又過了半日。
及自傍晚,妍蘊才得了閑,想起妍禧來,問丫頭們妍禧在做什麼,丫頭們回她跟府里的一個公子在園子里玩。
妍蘊著人請妍禧回來,妍禧一臉喜色回來說︰「府里有位哥哥識得很多園子里的花草,我跟他認了不少,那位哥哥是極好的。」
妍蘊看向紅鉞,紅鉞便說︰「是杰少爺,姑娘在園子看見他,便跟著他,也怪了,跟了杰少爺還挺安靜的,倒讓我省了不少事。我原還道這世間便沒有能降住咱們姑娘的人呢!可見這天下必是一物降一物的。」
正說著,有僕婦回說晚飯備好,妍禧一听,忙忙便跟了去,看了一桌的菜,撲過去拿手抓著便要吃,紅鉞拉住她道︰「姑娘,莫著急,要等爺過來方能用餐。」
妍禧做乞兒時,一個吃飽全家不餓,這回讓她等飯,只等得七腸八肚都唱起歌來,石閔才入了席,妍蘊看眉峰竟還是擰著,尤有郁結之色。
紅鉞把箸給了妍禧,妍禧便不管不顧,目下無人,叮叮當當便吃起來,石閔坐定看她吃得狼狽不堪,問紅鉞︰「怎麼還是餓著?中午沒有吃飯麼?」
紅鉞嘆道︰「今天姑娘可沒消停過,她是把飯都當成是最後一餐吃,仿佛總有人跟她搶飯吃,不搶只怕沒有了……恐怕小時候便是這般餓狠了的。」
石閔看著妍禧口里還吃著,箸上就叉了一筷子,等著要送嘴里,眼楮還在幾個盤子上?難玻?揮傻厥?Α?p>妍蘊看丫頭們都瞪著,只能勸了一句︰「妹妹,吃慢一點,這都是你的!」
妍禧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紅鉞一模妍禧的小月復,哎喲叫了一聲道︰「姑娘再吃,這肚子可再裝不下了。」妍禧卻充耳不聞,吃得不亦樂乎。
紅鉞看看石閔道︰「爺,姑娘吃了四碗飯,不知道多少菜,再撐下去……」
石閔哈哈大笑,劈手把妍禧的碗奪了去,吩咐說︰「都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