擱下電話後,和平一個人來到離工地不遠的一處空地。空地肯定是被某個公司買了去,里面挖了一個大坑,坑底積了些水,骯髒地鋪著些綠色的泡沫。坑里被挖出來的土在地邊上堆了個高高的土堆,上面稀疏地長了幾朵開著小黃花的蒲公英。和平走上土堆,找了一處稍干的地方坐下來,望著遠處高速公路上那飛也似的汽車,覺得心口像被一塊石頭堵住一般。自己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多年,現在應該是重新審視的時候了。
他以前一直不願意用自己的知識去賺錢,當他扛起第一桶純淨水的那一刻,他就告誡自己要忘了自己是個念過書的人,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自己當個體力勞動者卻並不成功,反而活地越來越糟糕。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變換變換思路,試著當個腦力勞動者呢,自己又不是沒有這個能力。但是……很多的知識現在都已忘得差不多了,還能再找地回來嗎?和平長出了一口氣,他現在感到自己活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下面,全家的人都等著自己去養活,自己還能有時間去選擇一份造合自己的工作嗎?他不確定。他隨手撿起一塊土,扔向那骯髒的水坑,就見一群蒼蠅呼地驚了起來,在水坑上方雜亂地飛。土塊在水坑里砸起一片黑乎乎的髒水,從下而上地飛濺到那些綠色的泡沫上,不多一會兒又沉了下去,那些綠色的髒泡沫又蓋住了水坑,而那些亂飛的蒼蠅又重新落到了那些骯髒的泡沫上面。唉,這里這樣髒,但也許再過不了多久,這里就會修建起那漂亮的大樓。與其像這水坑一般等著發臭,還不如折騰一番,最差的結局不過還是原來這個樣子。
和平給小平打了個電話。問他正在干什麼?
「這兩天正在聯系實習的事呢。忙得很。」小平在電話里快活地說。
和平本想著把自己的苦惱給小平說一說,但听見小平快活的聲音,就不想給他添亂,叮囑了幾句便掛了電話。是啊,小平就要開始他的人生了。和平想,小平將來會不會像自己這樣呢?但他立即又罵自己,自己活得不如意怎麼能希望弟弟也不如意呢?
他默默地走下土堆,覺著自己連個說說心里話的朋友都沒有,孤獨得讓人可怕。他慢慢地往工地上走,直到又看到他*作的那台塔吊巨大的身影時才猛地站住。這是要到哪里去,自己難道又要回到那里去上班嗎?
他被自己這種習慣性的動作嚇了一跳。他往街邊上挪了幾步,在一棵被修剪的七扭八歪的柳樹下站定,想著自己是多麼的可笑和怯懦,生活中所有的事他都怕,他不敢改變任何東西,就像這另找一份工作的想法,他本來完全可以自做主張地去做,但他害怕,害怕那不可預知的風險,害怕那無法判斷的未來,因此上他就給自己找個借口︰老婆也許不同意,別人也許認為這樣做是錯的。和平想到這些笑了笑,不自覺地搖了一下頭。「我是太膽小的,這多半生都是。」他一旦想開了這個問題,許多的困惑就如找到了線頭的繩索,一下子散開了。是啊,自己為什麼總要到那些沒有經歷的人那里去找尋答案呢?
他想開了,心里的紐結也沒有了,剩下的,就是去做。行動成就未來。許多電視節目上不都是用這句話來鼓勵人的麼?自己原來怎麼就沒想通這事。他腳步輕快,回到了工地。
幾個工友正在陰冷潮濕的矮屋里打撲克,一個個高聲大氣,爭來吵去,拉拉扯扯。和平看著這些永遠的場面,心里說︰「是該換個生活方式的時候了。」
辭了工作,他決定去找一份來錢快,能接觸更多成功人士的活干干,想來想去,他覺得鐘點工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麼怎麼找到一份鐘點工的工作呢?他思來想去,最後還是決定到職介所里看看。
「怎麼?你嫌三百塊錢貴?要知道,現在找一份象樣的工作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職介所里的小伙口氣不好。和平不想和他爭,就起身想走。
「哎,你填了表還沒給錢呢?我們的紙也不是白來的。」那個穿著藍制服的小伙站起來,似乎要來拉住他。
「多少錢?」和平不想惹麻煩。
「五塊錢。」那小伙直視著他,眼光就像是兩把鐵勾,想把錢從和平的口袋里勾出來一樣。
和平從兜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給了他。轉身就走。
「什麼人嘛?連三百塊錢都不想出,就想要找到工作。」那小伙在後面罵著。
和平覺得心里堵得慌,但又能有什麼辦法,現在就是這麼個人吃人的社會,不是你吃我,我是我吃你,不像電視里宣傳的那樣。
跑了一天,找了幾個職介所,和平學乖了,他進了門不再直接填那些推到他面前的表格,而是先和他們談,要是有工作,再說,要是沒有現成的工作,他就直接起身離開,不再糾纏。
「哪里有那麼好的事?你要先把電話留給我們,等有和你的要求相符的工作後我們再給你打電話。」有位長著紅色長頭發的小姐笑著對他說。和平笑笑就走了,他已過了被誘惑的年齡。
和平找了個小旅館住下來,他相信他能找到一份鐘點工的工作。
「網上也許有?」這個想法不知怎麼會從他的頭腦中冒了出來。
果然,手機里輸入「鐘點工」幾個字以後就跳出來很多的信息。和平一個個仔細地看,但大多都是招女性,招男性卻幾乎沒有。
「真是邪了門了,干個鐘點工還這麼麻煩。」
和平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又煩燥地起來,在床邊上坐了一陣。「總不能坐在這里等吧?」
他又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街上的人三三兩兩,匆匆忙忙。這正是下班的時候,公交車就像個大罐子,門一開,嘩地下來一批人,再走一站,門一開,嘩地又下來一批人。和平看地是心里發慌,「人家都是下班,而我現在卻沒有個班上。」他開始後悔早上的沖動行為,「唉……」他在心里長嘆一聲。
他現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什麼都怕,什麼事都不敢往前奔,有時候好不容易沖動一番,過後卻滿是悔恨。這個時候他正好是這種狀態。原來他可不是這樣,那個年青時候的他有沖勁,敢干事,要不然他也不會下海去創一番,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他覺得他是從結婚以後變成這個窩囊的樣子的。他一點點地找尋著自己失去活力的原因,當一切都被否定之後,他發現了一個非常令他汗顏的秘密︰自己竟是個十足的怕老婆。
是的,就是因為怕老婆才讓他的生活一團糟。他想創業,老婆不讓,他就遷就;他想給家里添點兒家具,老婆不讓,他也遷就。日子就在這樣的遷就中一天天過去,當別人的生活越來越好時,他們的日子就只能是相比起來越來越差。他忽然被自己這個發現驚得不知怎麼辦了,是呀,怎麼辦呢?總不能和老婆去離婚,老婆也不容易,辛辛苦苦地為自己拉扯著兩個女兒,自己怎麼還能做出這種不地道的事呢?那麼,如何才能讓她的無知和膽小不再干涉自己的決斷和行動呢?他又陷入到一種無邊的黑暗中,似乎沒有什麼辦法。這種毫無出路的壓抑讓他煩燥,讓他憤怒。他想︰別的男人都是怎麼做才不讓老婆管住的呢?並沒有見他們打罵老婆,也沒有見她們的老婆干涉他們,這是為什麼?這里面究竟有什麼不為自己所知的玄妙?
他苦思冥想,不得結果,他想找個人聊一聊,但現在自己已從工地出來,旅店里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自己似乎生活在人來人往卻萬分孤獨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