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成這兩天高興得不得了。
開春時,他上了二百二十頭小豬崽,每頭五百元,經過兩個多月的生長,現在頭頭是油光發亮,但這還不算啥,市場上的豬肉價是一路 升,九塊、九塊半、十塊、十塊半、……現在已是一斤十四塊了,這怎麼能不讓他興奮?只要不再有意外,再過四十來天,他的這二百二十頭豬就會給他帶來至少十四萬的利潤,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他心里不止一次地計算著,還完銀行的五萬貸款,手里的資金完全夠自己好好地折騰一番。他有雄心壯志,也想著自己能像電視里的致富名人一樣,建起一個年利潤上千萬的大企業。「嘿嘿,一切皆有可能。」他得意地在沒人處笑一陣,宣泄宣泄自己的好心情。
和他一樣高興的當然還有他的老婆李秋玲。但她想的不是什麼辦大企業,她要在賺了錢之後給自己買一輛劉家嶺最高檔的小轎車,她還要自己學駕照,她要親自開著車在劉家嶺的路上來來去去,她要顯擺顯擺,讓劉家嶺的人瞧瞧,她李秋玲才是真正的皇後。這種想法讓她容光煥發,連走路都神氣了許多。
兩個年輕人是各懷其志,努力地經營著臭哄哄的豬場,想像著發財以後的日子。
但是,這種狂漲的行情卻帶來另一個麻煩︰一大批人想投身到養豬行業中來。街上信用社的門口每天都擠滿了前來貸款的人,一個個躊躇滿志,懷揣夢想,在信用社的門前走來走去,等著信用社主任的召見。這還不算,各個村里現在是熱火朝天,許多在外面打工的人都回來了,有的已經開始修建開了豬場,一車車的紅磚被從磚場里拉回來,匠人們站在牆邊,戴著雪白的手套,嘴里叼著紙煙,提著瓦工刀,神情專注而緊張,「叮叮當當」的敲磚聲此起彼伏。而力工們就在牆下,有的和泥,有的運泥,像忙碌的螞蟻,來來往往,繁忙而有序。
「哎呀,軍軍媽,我看這養豬怕是長不了了。」軍軍爸憂心忡忡。
「誰說不是呢?你看這各到四處都在修豬場,到時候豬價還不得往下掉。」
兩個老人看著這滿世界的忙亂,擔心無比。
晚上,軍軍爸去了一趟軍成的豬場。軍成正穿著藍色的長褂在豬圈里搞衛生,那些豬們有的臥著,有的站著,懶洋洋的,見軍成掃到它的跟前,才不情願地往邊上挪一挪,好像軍成就是他的待從一般,有的干脆就不理軍成,軍成只能一遍遍地把它從尾巴往起來提,邊提邊說︰「哎呀,快讓一讓,我給你掃干淨你住著舒服。」
軍軍爸看著兒子像侍候皇上一般地侍候著這些臭哄哄的豬,心里總是不怎麼高興。但轉念一想,這些豬就是他兒子的命根子,就讓他侍候去吧,只要這些肥家伙能給兒子換來一沓沓的票子,就讓它們舒服上幾天又有何防。
他趴在豬欄邊上看了一會兒,見兒子已經打掃完了最後一間,就喊︰「軍成。」
「哎-」軍成應了一聲。抬頭見是他爸,就放下掃把過來,摘下手套,順手擱在了豬欄上。「爸,你咋過來了?」
「我過來看看,這幾天總啥都好著呢麼?」
「好著呢。」軍成笑了,「爸,你看我這些豬現在有多少斤?」
「估模總有百四五吧,有嗎?」
「差不多,再有四十來天就要出欄了。總算這茬熬出來了。」
「只是……只是……」軍軍爸話到嘴邊卻又知該怎麼說,他怕自己不幸言中,壞了兒子的前程。
「只是啥呀,爸,你有啥話就說麼。」軍成見他爸吞吞吐吐,有點兒著急。
「你不見這幾天修豬場的人家很多嗎?我怕到時候爭競的厲害,價塌了。」軍軍爸慢慢地說。
「這個不怕,你不要看修豬場的人多,能掙著錢的最後也沒幾個,我這個豬場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原來這東家現在不知在干啥哩,那年這個豬場把他一下子就虧得爬上了。」軍成拍打著身上的灰塵,自信地說。
「反正你總是要小心,人常說︰‘小心行得萬年船。’小心一些總是沒有錯的。」
「你放心爸,我又不是小孩子,輕重我知道哩。」
軍軍爸知道現在他已經把擔心表達給了兒子,至于兒子怎麼做,那是他的事,他不敢管,他也知道自己管不了。兒子幾年創下的世事比自己一輩子攢下的都多,他怎麼還能以自己的經驗來影響他的決斷呢?
他無聲地看著軍成在豬圈里忙前忙後,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也許他不需要做任何的事。
軍成見父親不聲不響地看著他,回過頭來看著他笑了笑︰「爸,你進里面去吧,秋玲正在做飯哩。浩浩也在里邊看電視,你進去吧。」
軍軍爸听軍成說秋玲還正在做飯,就驚訝地問︰「怎麼?你們還沒有吃飯?」
「是呀,今天太忙了,我到胡窪收玉米回來遲了,這才安頓下來。」
軍軍爸一听是這,才沒再說什麼。這兩天地里忙,他和老伴兩人整天價在那玉米地里間苗,軍成的豬場這邊過來的次數就少了,前些天他見還有一四十幾袋玉米來,怎麼一下子就吃光了?這些豬也太能吃了。他再一想,可不,二百二十頭豬,都長得像小牛犢一般,吃得不多才怪哩。他走進里間,見孫子浩浩正在聚精會神地半張著嘴,坐在小凳上看兩只狗熊攆人。他躡手躡腳地來到浩浩跟前,小聲地問︰「想爺爺了嗎?」
浩浩一回頭,見他爺爺在跟前,高興地兩只手抓著他的脖子就趴在了他的身上。
「哎喲,你慢點,看把爺爺的老腰壓斷了。」他一邊順勢把浩浩抱起來,一邊在孫子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
「你怎麼來了?給我買好吃貨了嗎?」浩浩揪著他的耳朵問。
「浩浩,你在跟誰說話?」李秋玲在里間正準備炒菜,吸見有人說話,隔門喊著問。
「我在和爺爺說話。」浩浩大聲說。
李秋玲拿著兩根筷子,系著圍裙,拉開門,「爸,你來了,快坐吧,桌子上煙。浩浩,給你爺取根煙。」說著,又轉身進去了。
軍軍爸把浩浩放下來,浩浩就飛快地跑到桌子上取來一盒煙,從里面拽出一根來,塞到他爺的嘴里。
「好好好,我娃真乖。」軍軍爸從嘴里取下煙來,又在浩浩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爺爺,你有打火機嗎?」浩浩歪著腦袋問他。
「有有有,爺爺有打火機。」軍軍爸一邊說一邊從衣服兜里掏出打火機,浩浩卻一把奪了過去。
「爺爺,你看我能打。」說著就兩只手攥著打火機,使勁地壓那打火機的按柄。一下,兩下,三下,火終于著了。「爺爺快,火要燒我的手了。」浩浩大叫起來。
軍軍爸趕緊把煙湊過去,剛一吸著,浩浩就滅了火,把那只被火烤了的手放到嘴邊使勁吹氣。
「快讓爺看看,哎把你個瓜愣。」軍軍爸心疼地抓過浩浩的手,用他那粗糙的舌頭舌忝了幾舌忝被火烤了的地方。「怎麼樣,好些了麼?」他說著又舌忝了兩舌忝。
「好了好了,我是男子漢,這點傷算什麼。」浩浩想在他爺跟前賣弄,就抽回手,裝作無所謂的樣子,但是一會兒又覺著疼,就又伸過來,「爺爺,你再給我舌忝舌忝。」
軍軍爸就順著他指的方向又舌忝了幾下,他知道這孩子是真的被燒了,心里悔得不得了,又心疼又生氣,自己都這一把年紀了,叫他點個啥火嘛。心里一急,淚水也不爭氣地出來了。他一把拉過浩浩,把他抱在懷里,從嘴里吐了些唾沫,抹在浩浩被火烤了的拇指側,又接二連三地吹氣,折騰了一會兒,浩浩才說好了。「以後可再不敢胡弄火了,你看把個指頭都燒成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