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白嵐鳳遭擒,為胡黛漪扣住經脈一時無法動彈,眼見許酒生橫躺在地,一時只是盼望他快些醒來將這強敵退去,但胡黛漪功力也不弱如今用巧妙手法將他震暈哪里又能即刻醒來?白嵐鳳只望著這相見兩次的水酉生,心中不禁一酸,但她生來便不是那等小女兒性,怎肯向敵示弱流一滴眼淚?當下只是望著許酒生,擔心他的傷勢要不要緊,畢竟她只是為其簡單號脈,不知究竟傷在何處。心知此次二人前來,無意中探听到了這莊中的大秘密,今被胡黛漪擒住,對方決計不會放手,多半還要殺二人滅口,一時心中只想著生不能同室死亦同穴這句話,雖然她真得希望二人能逃出去,哪怕是水大哥一人逃出去也好啊,腦中反而無先前那般擔憂,多年來她從未這樣揪心過,生來便是不服人的性子,從來做事不想後果真個如那一腔熱血的少年一般死便死了,但如今她卻怕了,她真得怕自己就這樣死去,她望著許酒生,眼中那一縷脈脈的深情,腦中想過的皆是二人相遇的場景,她素日機敏,不想如今竟痴痴的呆住。一聲叱問打斷了她的沉思。
「丫頭,是誰派你來的?」那人說話低聲甚急,卻是胡黛漪。
白嵐鳳用心只在許酒生身上,對她的問話竟是不聞不答。
胡黛漪見白嵐鳳不說,心中只道這小丫頭只是盡忠不願說出身後之人,例來刺客被人擒住皆是此般,卻哪里能想到白嵐鳳此時心境。她見不答,道︰「不給你施點手段諒你也不知道師姑的厲害。」扣住白嵐鳳的手忽施勁力。
白嵐鳳只感右臂手骨便要碎裂一般,雖感疼痛,卻強行忍住絲毫不露痛苦之色,胡黛漪見這小妮子如此倔強,只是望著躺在地上的許酒生,心生暗火,道︰「不說,不說便怎樣,能救得他性命嗎?」
白嵐鳳只是不答,胡黛漪笑道︰「不說話便行了?」伸手在地上鐵環一拉,格吱一聲地板已將密道蓋住,叫聲︰「來人。」這聲音甚是宏亮,直傳出院外去,那值夜的門人听得後院有聲響,忙飛身來看,進門只見主母站著里面,心中一驚,卻哪敢多問?忙俯身行禮,听候差遣,只听胡黛漪道︰「將他兩個押下去」,那幾個門人忙忙行禮,不住稱是,一人押著白嵐鳳,兩人抬著許酒生將他二人送在平日懲罰弟子的黑室中綁了,白嵐鳳苦于穴道被封,無法動手只好任他幾人綁縛。幾人將他二人綁好後便退出去了,那黑室四面封閉,起初進來時尚見一絲光亮,待那些門人出去,將門鎖上,只見四周漫漫黑夜,她找不到許酒生的身影,只覺在這黑暗中便只她一人孤苦伶仃,安靜、漫長,感覺便如死了一般,心中隱隱有一絲恐懼不知在這屋子里還有甚麼,她畢竟是個女子,加之頭腦聰明,一時胡思亂想,想到了諸般可怕的東西,心中害怕但一想到許酒生也在這里立時便感放心,只是這屋子太黑怎樣也看不到他。她心中很是擔心,不禁叫出聲來︰「水大哥,水大哥。」叫了兩聲無人答應,她想起許酒生受傷在身,一時眼淚只在眶中打轉,卻強行忍住讓它流不下來。
這樣的煎熬直至次日清晨太陽初生,那黑屋子中竟透進一絲光亮,她悲喜交集,借著這微絲的亮光,不住在周圍尋找,尋找她的水大哥,一雙明亮的大眼楮熬得通紅,顯是昨晚一夜未睡的緣故,她也不覺,只是撐大了兩眼在周圍尋找,只覺只要把眼睜大便能看到周圍一切。那縷亮光甚是微弱,僅僅只能照出不過半寸的石地板,要想借著它看清周圍,真是難上加難,這里太黑了,黑得連貓頭鷹也不能看清,她只找得片刻便感迷茫,失去了希望,她口中仍是不斷叫著︰「水大哥,水大哥。」
終于,終于有了回應,只听一個微小的聲音叫道︰「鳳兒,是你嗎?鳳兒。」這聲音雖小,但在白嵐鳳的耳中卻是清晰無比響若春雷,她知道這是水大哥發出的聲音,她不會記錯,當真是欣喜若狂,她掙了掙被綁的繩索,恨不得立時便有著無窮的力量來掙斷這繩索,但她失敗了,依舊是兩手緊縛各掛在一邊,她叫聲︰「水大哥,水大哥,我在這兒。」
方才說話的正是許酒生,昨晚他被胡黛漪一掌擊暈,直至此時方才醒來,醒來之時,只見四周漆黑一片,沒半點聲響,身體微動只覺兩手各自被縛在一邊,他運勁一掙只是掙不月兌這綁縛,他想起昨晚同白嵐鳳一起探莊,如今卻不知她在哪里,回想昨晚情景,只記得自己背後挨了一掌便暈過去,其後便甚麼也不知道了,怎樣稀里糊涂的來到這不見天日的處所,又是被誰綁在這里,這里是甚麼地方,他絲毫不知,如今也不想知道,他只記起白嵐鳳,心想︰「昨晚偷襲我那人功力不弱,想必鳳兒也被他抓去了,如今不知被關在了哪里。」心念及處,不禁擔心,忽听有人叫道︰「水大哥,水大哥。」雙耳一新,知這聲音正是白嵐鳳所發,別人不會叫他「水大哥」,忙出聲回應。
此刻二人通聲,當真歡喜得緊,許酒生道︰「鳳兒,你怎樣,他們沒傷著你吧。」
白嵐鳳听得許酒生關切之聲,方才那絲恐懼登時煙消雲散,心中可不知喜了多少倍,一時關心許酒生傷勢,道︰「沒有,水大哥,你傷勢怎樣?」
許酒生听白嵐鳳話音清脆呼吸均勻,不似那受傷之人,一時安心,道︰「不礙事,那人掌力雖重,但功夫卻還差得幾分,傷不著我的。」許酒生說出這番話來不禁深感慚愧,心知那人功力不在己下,說他功夫差得幾分不過是讓白嵐鳳放心罷了,一時只感背上微微疼痛。
白嵐鳳信以為真,喜道︰「我就知道水大哥不會有事,要不是她暗施偷襲,如何能將咱二人擒在此處?」眉間頗帶喜色,渾沒把深陷絕地這四字放在眼里。
許酒生听她說是被人擒來,知定是昨晚行跡泄漏,只不知道還有誰也跟著二人,一時心疑,道︰「鳳兒,你可看清那人是誰?」
白嵐鳳知他有此一問,笑道︰「你猜猜看是誰?」
許酒生見她談笑仍是那般,知她在此處並不恐懼,倒是小瞧了她,心中一顆大石登時落地,亦笑道︰「我可猜不出,好鳳兒,告訴我吧。」
白嵐鳳噗得一聲,笑了出來,道︰「若非我親眼所見,倒也不敢相信將咱們擒住的便是咱們跟蹤的那人,想必偷襲你的也是她了。」
許酒生心驚,微一沉思,道︰「竟然是她,奇怪,你我一再小心,不曾漏得甚麼馬腳,她又怎知有人跟著她?」
白嵐鳳道︰「多半是甚麼地方出了差錯也說不定。」
許酒生點點頭道︰「甚麼事也難做得天衣無縫,或許吧。」
說時,只听吱呀一聲,木門響處,陽光耀眼,二人借著這忽來的光明,都看清了對方所在及身周所處,只見白嵐鳳綁在東邊的一個鐵架上,許酒生綁在西邊的一個鐵架上,四周還有些相同的鐵架,這鐵架像是盛東西的貨架,體形頗大上面層層分明共是八層,一層五個大格子,那格子一個也有一尺大小,不知是作甚麼用的。二人手上各自綁縛著大繩,拇指粗細,拴在鐵架上,背靠著鐵格子,綁縛甚緊。
二人忽見光亮,一時只感耀眼,迷著雙眼略略看清來人正是胡黛漪。胡黛漪命從人掌上燭台,不一時四周亮起四只牛油大燭。將周圍照得愈發亮了。胡黛漪命從人退下,只見那掌燭眾人躬身退出將門帶上。
胡黛漪打個招呼,道︰「二位昨晚休息可好?」
白嵐鳳此刻見許酒生無恙,心中已無掛慮,笑承道︰「多謝師姑昨晚為我們苦心安排,有勞了。」
胡黛漪知她是在譏嘲自己昨晚暗算許酒生才將他二人擒住,這丫頭伶牙俐齒早在昨晚便領教了,當下也不惱她,接下白嵐鳳話頭,點頭笑道︰「看來昨晚是歇好了,如今嘴也變甜了,知道叫聲師姑了,也沒枉費我這番苦心。」
許酒生不知她二人在說些甚麼,听二人說話,略加揣摩,心知是二人斗嘴,心下暗笑,知道白嵐鳳口齒極利,先前自己便吃過她不少苦頭,如今倒是輪到這女人了,當下也不插嘴,听她還要說些甚麼。
白嵐鳳听胡黛漪言語說得好听,心想反正我打不過你,倒不如氣你一氣也是好的,倒看看是你厲害還是我技高一籌,笑道︰「不成教,不成教,佷女萬里遠來,師姑照料得即是周道,倒不如趕著今年春,師姑也到我家去坐坐,讓我這做佷女的也好好孝敬孝敬師姑,怎樣?現下是冬天,若師姑趕得緊,想來到時也是立夏過後了,我們那里雖無昆侖山這般‘好地方’,但那時濟南的花草也是一新,萬物初生,那山上的野人溝,瞎子洞可是好玩得緊呢。」
胡黛漪年輕之時曾在濟南住過不少年,對濟南諸般地方所知甚多,當下听白嵐鳳所說,一時倒記不起這些地方,心生疑惑,道︰「我也在濟南呆過,何曾听說過這些地方,定是你這丫頭胡說八道。」
白嵐鳳笑道︰「不胡說,不胡說,師姑不知道這些地方也是在理,濟南人杰地靈,到那里去的人都只愛記些山明水秀的地方,何曾知道這些地方?」
胡黛漪道︰「胡說,他們既然都不知道,怎地你小小年紀便能知道,可不是胡編了來騙人?」
白嵐鳳笑道︰「其實他們也都知道的,只是常年不說人人便都忘了,那又不是些好去處,干嘛要記著它?」
胡黛漪常年在這苦寒之地居住,年復一年過得甚是乏味,如今耳听她說的有趣,好奇心起,一時倒將那正事撇開一邊誠心要听她說這閑話,道︰「他們記不記得,那你怎有記得了?」
白嵐鳳嘆口氣道︰「我這人生來蠢笨得緊,師父常常罵我甚麼都學不會,只因師父是大高手,自然主意也能想出不少,他見我練功常常不是這一招記錯便是那一招使壞,一年來把他氣了個夠,他說如不為我一人獨自想個法子,再過兩年恐怕便當真要為我氣死了。」她這話倒也不假,胡代墨確實為這個女弟子傷透了腦筋,倒非是因她蠢笨,反而是因她太過聰明,常常將自己所傳舉一反三來問他,他雖是一派宗師,有些問題問得刁鑽了倒也甚是難答,可是做師父的承弟子請教又不好不教,因而往往苦思多時為她解那些刁鑽問題,他對這女弟子聰明好問頗為贊賞,故而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胡代墨都也不嫌麻煩,只是有時白嵐鳳見到師父苦思的樣子,倒是老大不好意思。
胡黛漪昨晚與她對招,見她功力雖是不夠,但招數著實使得精奇,一時只道兄長當真傳了她甚麼妙法,不禁問道︰「當真有這種能令笨人變聰明的法子?」
許酒生在一旁只是暗笑,只因未露痕跡,胡黛漪听白嵐鳳說得好奇,倒沒注意他。許酒生心想這丫頭可不知在想甚麼法兒引你上鉤呢,她若是個笨人,那天下便再沒聰明的嘍。
只听白嵐鳳道︰「真有真有,師姑你出門早,如是晚些說不定師父便將這法子傳你了。」
許酒生听得不禁好笑,知白嵐鳳這是變著法兒地罵她笨了。
胡黛漪只是好奇白嵐鳳所說能使人變聰明的法子,一時倒未能察覺她實是在罵自己,點點頭道︰「那是個甚麼法子?」
白嵐鳳見她尚未知覺,心下竊喜,道︰「師姑你當真想不到?」這是在罵她蠢笨得可以了。
胡黛漪回想當年向胡代墨請教的諸般情景,心想從未听兄長說過世上還有這等妙法。但她心知兄長所學比自己高出許多,悟性也強過自己數倍,心想兄長是一派宗師,當真有這等妙法為他想出也不是不可能的。心下認定,搖頭道︰「想不出,你且說說看。」這一來又讓白嵐鳳佔了便宜。
白嵐鳳笑道︰「師父常說聰明人想聰明法子,那笨人只能想笨法子,有些當真笨得可以了,便是連個笨法子也想不出了。」
胡黛漪蛾眉一蹙,心想兄丈何時變得好說這些了,她知胡代墨少年時也是玩世不恭,但自從當上掌門,為管那門中事宜便不得不收斂了。當下只是奇怪,也不打斷白嵐鳳說話,只听她道︰「本來你關了我們在這,這好法子我是決計不會告訴你的,但我這人天性善良,最見不得別人惱悶,倘若我不告給你知,想必你也是茶不思睡不安的,算了,便看在師父面上跟你說了吧。」
胡黛漪當真被她說中心事,這麼多年來,她身居協理掌門一務,眾弟子無不為其威嚴所震,哪敢同她說上半句玩笑之言,何況她又為了柴式父子之事,苦心已久,故而生活雖是錦衣玉食,但在她眼里卻是不值一提,她所想念得恰恰是當年在萬花門中同柴代劍所玩之景,這數十年的煎熬當真是非常人能受。如今好不容易听這小姑娘不似旁人一般畏懼她,反而對她漸漸有些喜愛之情。倘若她真就此不說,將這胃口吊住了,恐怕當真要茶不思飯不下了。如今听她要講,不禁一喜。
白嵐鳳道︰「師父說這武學一事不可學死,招數要用得靈活,故而這學招亦不可死記,比如那招‘剪雀尾’,學招如是死記,不免容易使成‘倒轉手’,這要是練熟了,在與人相拼時,不免一招使錯,先手盡失。」
這剪雀尾和倒轉手均是萬花門中常見的招式,胡黛漪早就熟記在心,知道這兩招卻是如她所說倘若不加注意當真便會使錯,一時倒也信她。
白嵐鳳接道︰「還有那招疊雲劍、連雲手、迎松反掛,李白斗酒,皆易出錯。」她只將自己練劍所遇同胡代墨要她謹記的那些招數說出來,皆是當年教胡黛漪時所講,胡黛漪听這小丫頭所說,感念舊情,心中想起當年兄長教導之情,眼中一酸,忙側開頭去。
白嵐鳳道︰「這些招數若是死記硬背都能使錯,師父便教我一個法兒,說發招之前,想想這些招名,便能記起那招數中的變化了,暗招便想暗招,惡招便想惡招,如此便記得了。」說完嘻嘻一笑,這兩句可不是再說胡黛漪昨晚暗算許酒生,今日又將他們綁在此地的陰惡手段?
胡黛漪听前面所說都還在理,只听這最後兩句,不免不倫不類,心下一想,便知是這丫頭變著法子罵自己這里是瞎子洞野人溝,瞎子洞自是說這暗室,那這野人溝便是在罵自己昨晚暗算不講江湖道義是個野人了。想得此處方知這丫頭原是饒著半天在罵自己,一時心下盛怒,喝道︰「好個丫頭,不知好歹,來人。」
門外侍從听聲應到,趕進門來,只听胡黛漪道︰「先將這丫頭打上二十個嘴巴再說。」說時便有人應諾上前,白嵐鳳心中害怕,但嘴上依舊不向眾人低頭,道︰「要打快些,你這瞎子洞蚊蟲真多,姑娘昨晚被咬了,臉上正癢癢呢。」
滿江紅
關山紅遍,峻峰連,十三州縣。悲落雁,齊鳴長虹,月啼江天。雲霓深處孤鴻影,玉出昆侖鬼神驚。紅燈處,傲梅一枝清,香滿蘭亭。
好烈女,英風在;縱身死,俠骨香。駕長風逐日,道盡崢嶸。芳盈萬丈封冰寒,烈日怎消須眉慚。女兒紅,輕看江河險,笑三川。
許酒生見那人舉手上前便要打白嵐鳳,怒道︰「嘿那女主,你好不識趣,你抓我二人只是為昨晚之事,昨晚是我要來的,你打她作甚。」
胡黛漪哼哼一笑,道︰「想不到你二人倒是情深,你自身難保還顧得了她,我就偏要打她看你如何。」叫聲「打」。
那門人一掌下去,啪的一想,許酒生背上便感一疼,白嵐鳳一張小臉登時紅了半邊。許酒生怒道︰「賊婆子,你對那人言听計從,那人要我送東西給家父,倘若家父見我不會必會親自前來,倒是看你如何向那人回命。」
胡黛漪怒道︰「胡說甚麼。」她被許酒生一點,心中倒真有幾分害怕,想起昨晚那老婦說得話,確實有東西要他送去,還說要自己好生等著,一年之後這小子便回,待那東西取來必告知自己柴式父子的下落。心想莫非這小子當真能取到那兩件東西,一時倒是不敢不信,道︰「慢著。」那門人听主母發話當即退在一邊,胡黛漪道︰「你們先出去。」門人依次躬身退出將門重新帶上。
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