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紅珠的叮囑,蘇興心中一動。
兩道銳利的目光直視他。被那樣的視線鎖定,蘇興忽然有了種被抵住咽喉的感覺,背後生起一股寒意。
「兩……」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兩行白鷺上青天?」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兩行白鷺上青天?」老人先是一愣,半晌,笑了起來。
「嗯,不錯。」
慢悠悠地坐回沙發,茶水已經冷了,他卻不在意。喝了一口茶,李老低頭撫模著杯壁︰「看來你對唐詩很有研究。」
「是、是嗎?」蘇興狂汗,他好像記得是一行白鷺?
「算了。」
擺擺手,李老終止了這個話題,「繼續剛才的話題吧。1657年,德國考古學家在一艘沉船上發現了埋葬他的石棺,這段歷史才被揭曉。」
「哦。」
「我跟你說過,這些都是《滅世錄》上記載的。」李老頓了頓,「說到這里,你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有。」
蘇興舉手,李老說︰「你問吧。」
「你剛才說十城,」蘇興小聲問,「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李老往後一靠,看著天花板上浮動的光影︰「並非望文生義,只是說出來,就能感到字里行間彌漫的血腥味。」
「我不太明白……」
「天下為祭。」
李老偏頭看向他,「月圓之夜,那位青色的皇帝手持長劍,站在城牆上,腳下是汩汩的鮮血,大殿里滿是尸骸,城外火光四起,由北及南,連成一線。那場火把黎東十城付之一炬,火焰將數以百計的人吞沒,那些人在火中哀嚎。王宮被灼燒成赤紅色,就像隆冬中盛開的梅花。」
「湮帝蒼淵。」
李老說,「他生前,是極東的君王。死後,是滅世的暴君。」
「可他已經死了。」
「當然,」
李老點頭,「他已經死了,但他總會醒來的。」
「醒來做什麼?」
蘇興干巴巴地問︰「請我們喝茶嗎?」
「誰知道呢?」
李老微微一笑,把茶杯放在桌上,撫過文件上的畫卷︰「也許是永恆不朽的生命太過無聊,想找人聊聊。也許是心血來潮,只想欣賞一場盛世浩劫。」.
電梯緩緩下降,屏幕上的數字不斷跳動。
「到了。」
來到地下4層,青年先一步跨出電梯︰「這次的檢查可能有些辛苦,你不會介意吧?」
「不會。」
葉奕跟著走了出來,「反正哪次都不舒服,也無所謂了。」
舒喻苦笑。
在入口處做了登記,舒喻領著他來到手術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吊兒郎當坐在門口,由于禁止吸煙,他只能嚼口香糖打發時間。
「老王。」舒喻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
「喲,」
醫生站起來,懶洋洋地把手縮在口袋里︰「李老的小秘書啊,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葉奕受傷了。」
舒喻也不生氣,溫和道︰「替他做個檢查吧。」
鏡片下閃過一道寒光,王醫生走過來,上下打量著葉奕︰「被感染了?」
「不確定。」
葉奕明白對方這麼問的原因,如實回答︰「被劃傷了,但沒出現感染的征兆。」
「那可不一定。」
王醫生打開手術室的門,拉開抽屜,取出要用的工具︰「有些病毒潛伏期較長,一兩天看不出來,等到發作後……」
‘啪嗒’,金屬托盤落在台上。
「我們就只能一槍崩了你。」王醫生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別在意,」
舒喻輕聲說︰「他對長得比自己好看的男人一向如此。」
「血清檢測看不出異常,」
看著手里的分析單,王醫生搖頭︰「其他幾項常規檢查也沒有問題,你很健康,健康得簡直可以再去跟那幫蠢貨大戰三百回合。」
「確定嗎?」
「確定,也不想想我干這行多少年了?」王醫生瞪他。
「不過保險起見,還是再做個穿刺吧。」
王醫生起身去冰櫃里找藥劑,對葉奕說︰「把上衣月兌了,到手術台上去,你要是怕疼就讓小秘書按著你。」
舒喻看向他。
「不必了。」
葉奕隨手把襯衫月兌下來。他的皮膚很白,燈光打在背上,像瓷片蒙了層冷光。舒喻說︰「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叫我。」
「好。」
舒喻走後,門被輕輕闔上。
「二隊,」
針頭上拉,吸了小半管奴夫卡因,王醫生用手丈量著,尋找適合的穿刺點︰「你很少失手,這回怎麼走了霉運?」
葉奕枕著枕頭,淡淡道︰「是A級的。」
「A級?」
王醫生一愣,「可你不是去的內陸麼,那玩意兒怎麼會出現在二線城市里?」
「不清楚。」
葉奕被他模得癢癢,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好像是個變異體,之前沒見過,最近的感染者又增加了?」
「四隊折了個副隊,你說呢?」
王醫生搖搖頭,用沾了碘酒的棉簽涂抹表皮,然後帶上手套,注入麻醉劑,將骨髓穿刺針固定器固定在適當長度上,「二隊,我扎了啊?」
「嗯。」
穿刺針接觸到骨質後緩緩旋轉,少量的紅色骨髓液被吸入注射器內,髓液沒有發黑,這讓他松了口氣。
「老天保佑,」
王醫生說︰「被A咬了還能沒事,你這運氣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結果什麼時候能出來?」
「下午吧,」
王醫生收回針頭,給他止血︰「我會盡快給你答復的,在此之前,你最好還是呆在局里,別出去了。」.
麻醉效果過後,葉奕披衣起身。
門被打開,一個熟人鑽了進來︰「老王,上次的止痛劑還有麼,我的眼楮又發炎了。」
「不是叫你別亂踫麼?」
「我有什麼辦法?」
那人嘟囔,「看不清東西我心煩啊,還得多久才能好?」來人一身黑色T恤,米白休閑長褲,顯得精神奕奕。
「凌楓?」葉奕月兌口而出。
「葉奕?」
凌楓見到他也吃了一驚,隨即走過來,搭上他的肩膀︰「你怎麼也在這?難道也受傷了?」
「小傷,破了點皮。」
葉奕看著他包住了半邊臉的繃帶︰「你是什麼情況?」
「別提了,」
凌楓坐在他身旁,懊惱地說︰「前幾天接到一個任務,圍剿途中,那只天殺的C級土豆娃居然進化了,直接變成了B級,我的副隊沒注意,被它一口吞了,我想去救他,結果被它砸進旁邊的大廈里,差點瞎了一只眼。」
他指指自己的左眼,「你看,到現在還痛呢。」
凌楓本就帥氣,這回倒真有了幾分獨眼大俠的味道。葉奕想起他的副隊,也是可惜︰「異能者本來就少,少了一個,你們的戰斗力又要下降了。」
「可不是?」
凌楓咬著牙說︰「下次再讓我遇見它,一定把它打成土豆泥!」
葉奕這才想起凌楓是用鞭的。
「下午有個會議,」凌楓說,「一隊,三隊的負責人都召回來了,李老有話要說,我猜可能跟國內的事有關。」
「查到感染源了?」
「不知道。」
凌楓雙手撐著床沿,電流在白色的燈管中‘茲茲’作響,他仰起頭,肺腑間充斥著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可死了那麼多人,總該有個交代吧?」.
合上檔案,蘇興驚悚。
「我已經老啦,」
李老拄著拐杖來到窗邊,俯視樓下的芸芸眾生︰「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住在一間小屋里,離家不遠,就是宏偉大氣的紫禁城。」
「可你看起來只有五十多。」
蘇興說,如果不看資料,任誰也無法想象,眼前這個老人,已經一百六十多歲了。
「哦,那很好。」
李老笑道︰「說明我的養生卓有成效。」
「您真的活了將近兩個世紀?」
「是啊,」
李老看著菜販們臉上洋溢的微笑,說︰「我見證過這片土地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的覆滅,也見證了新時代的崛起。」
「那種感覺很微妙。」他說。
「有時我覺得自己生活在兩個時代的夾縫里,和哪一方都格格不入。蒼淵復活,大概也會這麼想吧?」
李老笑笑︰「可能的話,真想見他一面。」
蘇興疑惑︰「見一個死人?」
「寂寞總是相同的。」
李老說,「有了共同話題,即便做不成朋友,也能共飲一杯酒啊!」
蘇興忽然就想起了那個青衣青年。
他坐在月下,發如流泉,手里握著一只玉盞,泠泠的月光漫過湖面,落入盞中。他單手支頤,從亭子里往下看。長袍馬褂的李老也抬起頭,同樣端著一杯酒。視線相對,長長的青絲從欄間淌下,風一吹,便舞動起來。
「好久不見,」
年輕了幾十歲的老人說,「月色正好,一起喝一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