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區,陵園。
這座陵園位于市郊,與市區隔了幾十公里。錯開了下班的高峰期,一路上也沒怎麼堵車。到了陵園,來人拿起事先買好的花束,下車。
「一眨眼,又是十年啊……」
李老感嘆著,踏上了這條幽靜的小道。
細雨蒙蒙,混合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這個點,幾乎沒人會來掃墓。偌大的陵園里,只有一排排白色的墓碑矗立在夜色中,象征著生與死的交替。
沒有人不畏懼死亡。
沿著碑林前進,一瞬間,李老感覺自己也融入了這個世界。灰色的,死寂而冰冷。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張張在眼前翻過。生命中重要或不重要的人,都躺在了這里。只有他還活著。將近兩個世紀里,該經歷過的,都經歷過了。該看淡的,也看淡了。
李老忽然停下腳步。
不遠處,一個灰色的身影站在墓前,正俯身將一束百合放下。看到他,輕哼︰「真巧啊,你也來看他們?」
「是啊,真巧。」
李老笑笑,也將自己的那束花放在了旁邊︰「好些年沒來過了,也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我。」
「誰會記得你這個老不死?」
老太太一撇嘴,李老也不反駁,笑著去撫模碑面上的名字︰「老是老了點,可還是會死的,別著急嘛!」
季白雲。
指尖模索著那些刻痕,心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卻輕輕抽痛了一下。
「我倒是不急。」
習慣性地從挎包里掏出煙,想到這是墓園,又放了回去。莊茹幽幽道︰「可白雲等了你這麼多年,我都替她覺得不值。」
李老點頭︰「是啊,確實不值。」
「我們跟那些畜生打了這麼久,什麼時候才是個頭?」莊茹踢了下腳下的小石子,「我們這些老家伙都死得差不多了,以後呢?全靠那些年輕後生麼?」
「呵呵,這可不像你啊。」
李老收回手,輕笑︰「都說你是我們中最冷靜的一個,什麼時候這麼焦躁了?」
莊茹不說話。
她倒是非常想把那一沓死亡報告單甩在他臉上,想想還是算了。甩了他也不痛,人卻是死了。新一代的後輩里,不乏人才精英。可再強再狠,也抵不過無休止的消耗戰。死人自然是不怕的,人都死了,再死也死不到哪里去。可是他們不行。這兩天的傷亡數已經到了令人觸目驚心的地步,莊茹恨不得親自上陣,一槍崩掉那些怪物的腦袋。
他們已經失去了很多。
而今後,他們還將失去更多……
「少裝蒜。」
莊茹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搞的那些小動作,你派人去了蜀北,是不是找到線索了?」
「這倒未必。」
李老聳肩,對于沒把握的事,他一向不把話說滿︰「只是去看看,那里有些不太平。」
「這世道哪里太平?」莊茹反唇相譏。
相識數年,他們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李老也不在意,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嗡嗡’的震鳴聲響起,莊茹看了眼手機︰「不是我的。」
「那就是我的了。」
李老推開滑蓋,對她說︰「你等等。」.
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著,卻不飛走。
晶瑩的冰稜如繁花在大地上綻開,一瞬間就鋪滿山頭。從駕駛室往下望去,一片幽藍。年輕人撩起頭發,想起自己在紀錄片中看到過的畫面。
極北之地,冰封萬里。
半透明的冰柱上蒙著薄薄的白霧,那些霧氣糾纏在一起,宛如歌姬的長袖。然而,卻不似長袖般柔軟。白霧之下,密集的芒刺此起彼伏,爭奪著每一寸空間。這是相當暴戾的力量,破土而出,肆意張揚。天色暗了下來,余暉將天際染成了一線金紅。那些紅落在冰簇上,猶如染血的刀刃。
妖嬈詭異,于柔美之下,隱藏著最純粹的殺意。
滑梯從艙內拋出,堪堪懸在了冰尖上。
半小時前,這里還是一座完整的建築。如今,卻被厚實的冰層所吞沒,年輕人毫不懷疑那些冰層的硬度。能夠覆滅一個王朝的力量,只要他想,就可以讓一切永不見天日。
每個人都有秘密。
不想讓你知道,你就不應該去踫觸。
‘嚓 ’
與他預想的一樣,萬丈冰壁間,忽然閃過一道紅光。塵霜是上古名劍,能破開它的,只有與之同等的武器。
赤炎恰好就在此列。
火龍從冰海間盤旋而出,滑梯一沉,那人已穩穩地跳了上來。
年輕人趕緊將他扶入艙內。矩矱的左半邊身子被凍住了,只能用右手握戟,分明極是狼狽,嘴角卻噙著笑意。
「您看起來心情不錯。」
年輕人躬身,「事情都處理好了嗎?」
矩矱點了點頭。
「那我們是否可以出發了?」年輕人也笑,「再耽擱下去,難免會被人發現。」
「好。」
矩矱說完,掌心一震,冰塊碎去,落了一地。
年輕人走進駕駛艙,跟機師說了幾句話,然後折返回來,手里端著一杯飲料︰「恕我冒昧,您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高興的事?」
說完,把杯子放進了他手里。
杯子里的液體粘稠而溫熱,顯然是精心準備的。新鮮的血液很美味,矩矱接過來,抿了一口︰「是啊,很高興。」
「那麼,恭喜您。」
怎麼會不高興呢?
這千百年來,你只注視著一個人,只听從于他的命令。他的情緒就是你的情緒。他的願望就是你的願望。
你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你將他視之如命……
可你得不到他。
那麼,千帆過盡,你們還能相逢,不是也很好嗎?.
是不是真的很好,沒人能夠回答。
蘇興睜開眼,頭頂夜空蒼茫,星辰點綴在深藍色的天幕中,像閃爍的寶石。晚風徐徐,耳邊傳來溪水流過的潺潺聲,間或有一兩聲蟋鳴。他就泡在這樣一條小溪里,清涼的溪水拍打著他的臉頰,然後從發中穿過。
眨了眨眼楮,蘇興呆滯三秒。
然後,一聲‘靠’從嘴里蹦出,驚動了一旁鼓月復高歌的石斑青蛙。
「靠!靠!靠!」
一連罵了三聲靠,蘇興捂著肩膀,鑽心的疼痛差點讓他又躺了回去。肩上的傷,證明了之前的記憶並非幻覺。
他遇到過一個蛇精病,不,應該說是病嬌。
病嬌戳了他一身窟窿,還不停卡著他的脖子問‘為什麼啊’‘為什麼啊’,活月兌月兌一出狗血鬧劇,害得他差點以為自己在COS當代陳世美。
為你個毛線啊!
蘇興坐在水里,全身針扎一樣痛。他很茫然,也很暴躁。如果可能,他也很想找個路人甲來上演咆哮帝附體︰「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為什麼老子總是這麼倒霉啊!
在心里歇斯底里了好一會兒,被水泡得冷了,蘇興掙扎著站起來,起身的地方,被血染紅,溪水帶走了那些痕跡。
接下來,該去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