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格外的冷,齊母和齊多寶跟著一群去城里趕集的人坐在平板牛車上,四面也沒個遮擋,寒風就嗖嗖地圍著人打轉,還好齊母早有準備,事先把家里的被拿出來一條,這會把兩個人緊緊的包起來,倒好受不少。牛車吱吱嘎嘎晃了一上午才到城里,齊母和齊多寶草草吃了點家里帶出來的餅子,就趕緊找了個驢車往銅山縣趕。就是這樣緊趕慢趕的,到銅山縣的時候也天黑了,齊母花了十個大錢在縣外的一個人家借宿了一宿,天一亮母女兩個梳洗一通之後,齊母就領著齊多寶進了銅山縣。
銅山縣是個大縣,而且也算是個交通要道,大寧朝最有名的運河京匯大運河跟它掛了個邊,每年南北來往的大運船只有兩趟,但是南來北往的商賈學士販夫走卒,經過的落腳的不知凡幾,更別提還有南北各式貨物流通,大到家具古玩各樣器物,小到衣裳頭釵針頭線腦,在銅山縣幾乎是只要你有錢,就可以買到任何東西。
一進到城門,齊多寶就有點眼楮不夠用了,青石板鋪成的寬闊路面上,兩邊都是整齊的店鋪,雖然是冬天,可是路上並不蕭條,反而行人如織。小販們賣力的叫賣,冒著白騰騰熱氣的籠屜一掀起來,通過白霧能看見白胖胖的各式饅頭包子;紅紅的糖葫蘆被小哥背在背後,一路走一路留下招搖的甜味;旁邊還有賣頭釵的,在冬日的陽光下亮閃閃的晃著大姑娘小媳婦的眼。這里的一切都帶著古典的新鮮生動和熱鬧,看的齊多寶都不願意眨眼。她恍恍惚惚地想,這就是一群古人哪,這要是抓一個回到現代,那得多少錢哪……
齊母似乎對這種熱鬧並不感興趣,她緊緊地拉著齊多寶的手,按著打听好的路線找宋記木匠鋪子。母女兩繞過熱鬧的城門前大街,拐進一條很寬卻也很安靜的街道里,街道兩邊也有店鋪,只是太早有的還沒有開門,少數幾個開了門的,從半開的門里瞧進去就看見憊懶的伙計打著哈欠收拾店鋪,掌櫃的 啪啪地打著算盤。齊母一路不停,直直地走到一家鋪子門口,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額扁,然後拉著齊多寶走了進去。
鋪子里只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懶洋洋地擦著擺在架子上的各式木器,大約是沒想到這麼早就來人了,抬起頭倒愣了一下才笑道︰「這位夫人要看點什麼?」齊母蹲了個半福陪笑道︰「敢問這位小哥,宋師傅在嗎?」那伙計連忙躲開身子不敢受,又笑道︰「您找我們掌櫃的是有什麼事?要是想定做家具的話,只要和我說一聲也就是了。」齊母有些窘迫地低下頭道︰「是,是有些別的事,還要勞煩這位小哥給通報一聲。」齊母以為他是故意抻著不給通報,所以一邊說著,一邊從袖筒里拿出十來個錢來要塞給那伙計。那伙計倒嚇了一跳,趕緊推回去,一連聲地道︰「這位夫人可使不得,我這就給您找我們掌櫃的去,您少待,少待。」說完一溜煙地沖到後堂去了。
齊多寶先前老老實實地站在齊母身後,這會伙計走了,她抬起頭打量了一下鋪子。宋記木匠鋪子門臉朝南,里面面積差不多五六十平米,滿滿當當地擺著各式櫃子箱子匣子,靠東邊有一個長條的桌子,大概是當做櫃台用的,因為上面擺著算盤和筆墨紙硯,還有一些可能是木匠師傅一時興起做的小東西也擺在上面。本來挺大的鋪子,可能是東西擺的不整齊,看著有點亂有點擠。齊多寶正四處打量著,一個面膛黑紅微須,身體高壯,四十歲左右的男子就掀開後門的簾子進來了,那個風風火火的伙計就跟在他身後。那伙計指了指齊母對那男子道︰「掌櫃的,就是這位夫人要找您呢,問是什麼事,也不肯說。」宋木匠打量著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和孩子,這兩個人他可的確不認識,他家的親戚差不多都沒了,還在的自從他搬到北方來以後也都斷了來往,這大清早的母子兩個上門,又指明了要找他,宋木匠心里有點犯嘀咕,莫不是來投親戚的?看著不像啊,宋木匠本來就不大愛說話,這會看來人也不認識,只好拱拱手開門見山道︰「這位夫人可是有什麼事?」齊母也不抬頭,而是直直的蹲了個福道︰「夫人實在是不敢當的,奴家是鄰縣齊家屯的,這次冒昧過來,也是有事求宋師傅,還請宋師傅成全。」說完她就深深的低下頭。
宋師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在他一出來就跪在地上的孩子,就多少明白了。他一個男子不好去扶這麼個小媳婦,只好讓伙計去扶,齊母卻不肯起來,只道︰「奴家求宋師傅收下我,我兒子做徒弟,不求宋師傅能教他多少手藝,只求您能給他一口飽飯吃就知足了。」齊多寶跪在齊母身邊,她說一句話,她就磕一個頭,也不多說話。宋師傅扎著手道︰「這位夫人還是先起來吧,有什麼事咱們坐著商量可好?」齊母執意不肯,躲過伙計過來攙扶的手,低聲道︰「奴家求求您了,就收下這孩子吧,他,他吃得不多,但是很能干的,也能吃辛苦,手腳也老實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求求您就收下他吧!」宋師傅就近坐到一個櫃子上,不說話了。
齊多寶心砰砰直跳,她知道這宋師傅不說話,恐怕就是不答應的意思,這可怎麼辦才好?自己要不要也去求一求?可是萬一宋師傅不喜歡晚輩貿然開口怎麼辦,那不是就把事辦砸了嗎?可是像這樣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太木訥了,宋師傅會不會覺得她不聰明干不了這個?不是說不管干什麼都得有靈性嗎,那怎麼能既有靈性又招人喜歡呢?齊多寶想的頭都大了,心里又擔心害怕,這估計也是自己唯一的機會了,要是這回不成,恐怕齊母再也不會讓她出來學手藝了。
齊多寶想不出來好辦法,只好用最笨的法子,她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的磕頭,鋪子里的地上鋪的都是石板,這會沒人說話,只能听見她頭磕在石板上砰砰的聲音。站在宋師傅身後的伙計都面露不忍的扭過頭去,不敢看了。齊母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她恨不得現在就拉起齊多寶,帶她回家告訴她別學了,可是她不能這麼做,這一聲一聲的磕頭聲就是齊多寶下的決心,她不確定如果這會她拉起了齊多寶,這孩子會不會恨她怨她。齊母只好咬牙忍著淚,顫聲一遍一遍地哀求︰「求求您了,收下她吧,求您看在她這麼給您磕頭的份上,收下她吧!」
宋師傅就那麼看著齊多寶磕頭,既不說收下她,也不說不收,倒是齊多寶磕了一會之後有點反應過來了,這人沒答應也沒拒絕就是還有戲啊,她也不管齊母說什麼了,只是一個勁的磕頭,一句話也不說。到最後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磕了多少個頭,只是在又一次抬起頭要往地上磕的時候,眼前一黑,雖然她馬上就掙扎著磕了下去,但是齊母和宋師傅都看出來,她已經到極限了。宋師傅低下頭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齊母看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都已經要絕望了,但是就在齊多寶再一次垂下去磕頭的時候,宋師傅伸手捂住了她的額頭,開口道︰「你就這麼想學木匠?」齊多寶晃晃悠悠地抬起頭看著宋師傅用力地點點頭︰「恩!」
宋師傅皺著眉頭看了她半天,才又慢吞吞地自言自語似的道︰「學木匠可辛苦的很哪。」齊多寶眼楮亮了,她大聲道︰「我不怕辛苦,師傅!」宋師傅沒答應她,倒轉身對齊母道︰「這孩子就現在我這試試,當個幫工吧,一個月給他二十個錢,管吃管住,您看怎麼樣?」齊母被伙計扶起來,這會勉強露出個笑來,輕聲道︰「都听宋師傅的。」齊多寶也被那伙計連拉帶拽地扶起來,這會迷迷糊糊地看著宋師傅,心里疑惑,這怎麼當徒弟還有工錢拿嗎?
齊母看她的迷糊樣子就知道她沒明白宋師傅的意思,這宋師傅雖然看著是把齊多寶留下了,可是卻不是收她做徒弟,只是雇她當個幫忙的,以後能不能讓宋師傅心甘情願的收下她,可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齊母看著她頭上磕出來的大包一陣心酸,她又開始第無數次的後悔,後悔不該答應她,這才剛開始就搞成這樣,以後可怎麼辦呢?
宋師傅把齊多寶推給伙計道︰「一會你領著他熟悉熟悉鋪子,然後趕在晚上之前,把我院子里靠西面的空屋子收拾出一間來給他住。」伙計答應著扶住齊多寶的肩膀,又捏了兩下,低頭看著齊多寶的發頂笑嘻嘻地道︰「我看住的地方不著急,還是先給他找點吃的吧,看他瘦的,只剩下骨頭了。」齊母看著那少年滿不在乎地捏著齊多寶的肩膀,急的一把拉過齊多寶護在懷里,那伙計倒是一愣,宋師傅也疑惑地看過來,齊母這才覺得自己反應太大了,她扯起個笑道︰「農家戶,吃得不好,叫小哥見笑了。」伙計撓撓頭笑道︰「這有什麼見笑的,那個,我去給他找點吃的去。」說完就鑽後頭去了,齊母對宋師傅福了福道︰「孩子小不懂事,奴家囑咐他幾句。」宋師傅做了個請便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