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多寶說完之後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不靠譜,可是慌忙之間她也實在想不到什麼好借口,來解釋為什麼屋子這麼熱自己還不肯月兌衣服了。眼看著宋師傅眼神越來越疑惑,她真是怕的要命,這要是揭穿了,以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就這麼一會功夫,她就覺得滿身的熱汗都變成了冷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小張哥看她這樣更是毫不生疑,這麼熱都能打哆嗦,可見說的是真的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打著哈哈道︰「我竟不知道,你可別生氣啊。」齊多寶偷偷看了宋師傅一眼,見他不再滿臉疑惑地看著她,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沖著小張哥勉強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並沒放在心上。小張哥攬著她的肩膀無限同情地道︰「你娘是不是看你身體不好,怕你將來種不了地,養不活妻兒老小,所以才送你當學徒的啊?」
齊多寶搖搖頭道︰「不是,是我自己要學的,我喜歡這個。我娘一開始不怎麼同意的,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這時就連宋師傅也抬起頭看著齊多寶,小張哥不解地道︰「為什麼一定要來學木匠?我看你倒不如去念書,不是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念好了將來就是狀元老爺,既風光體面,又有朝廷的俸祿銀子,多好啊。」齊多寶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他以為她不想讀書嗎,可是一個女子,就是在聰明絕頂也抵不過朝廷的一句凡是女子不得入仕的規定啊,她又不是穿越回來滿門抄斬的。齊多寶低下頭小聲道︰「我娘沒有錢,而且也不一定念了書就能當狀元啊,還是學手藝穩妥些。」
小張哥面色奇異地看著齊多寶,轉頭對一直默默听著不做聲的宋師傅道︰「掌櫃的,您听听,這哪像是個十歲的小孩子能想到的事,能說出的話?小小年紀竟然想的這樣周到穩妥,實在的難得。」宋師傅看著齊多寶局促不安的搖著扇子,一邊還偷偷地瞄著他的臉色,暗自點了點頭,這孩子老實勤快,會看眼色,聰明卻不奸猾,機靈卻不惹人厭煩,雖然無論做什麼都有目的性,但是細究起來就能發現她心地單純真摯,即使只是單純的討好,也不會讓人覺得低氣討厭。這樣的孩子,小張哥說的沒錯,實在是難得的。
齊多寶一邊打扇子一邊偷瞄宋師傅,心里還一個勁的想自己剛才說的話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妥當,想來想去確實沒什麼地方說的不好得罪人的啊,可是看宋師傅一言不發的樣子,她心里就有點打鼓,雖然她也知道,大多數時候宋師傅都這樣。她心里發虛,手上干活就越發賣力氣,而且趁著搖扇子歇息的間隙,她也不肯坐著,忙來忙去的幫宋師傅遞遞工具,收拾收拾滿地亂糟糟的邊角料之類的,總之不讓自己閑著。
這一天下來,等到晚上齊多寶躺在床上的時候,只覺的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疲憊,她本來口渴想起來喝口水再睡,可是卻一動都懶得動了,最後就那麼渴著睡了,晚上做夢還是一邊打扇子一邊到處找水喝。
因為前一天實在太累了,第二天齊多寶不可避免的起晚了,等她醒的時候都日上三竿了,齊多寶在床上還有點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但是馬上她就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起來,她一邊嘟囔︰「完了完了,這下死定了!齊多寶你一定是只豬!怎麼會起這麼晚!這下不用人攆,你自己就可以滾蛋了……」一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鞋子也顧不上提,就那麼趿拉著,臉也沒洗,一路急急火火地沖進了宋師傅的工作間。
宋師傅和小張哥正把已經干好的木料抬起來放在工作的大台子上,再把剛刷完漆的放到地上晾干,見齊多寶衣衫不整,趿拉著鞋一臉惶恐地沖進來,都是一愣。小張哥上下打量了她一下忍不住笑道︰「這一大早的你是跟人打架去了不成,不然怎麼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齊多寶實在沒心思理會他的調侃,她低著頭瑟縮地站在門邊,惶恐不安地小聲道︰「師,師父,對不起,我,我起晚了,下次不會了,下次我一定早早起來,我再也不敢了,求師父別生氣。」也別趕我走。後半句她沒敢說,她怕說了反而提醒了宋師傅。小張哥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軟了,雖然他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小孩子嘛,總是覺多,況且昨天她也實在累壞了。其實像齊多寶這樣每天早早起來又是幫著做早飯,又是打掃鋪子的孩子他還真是第一次見,她就好像根本不困似的,白天在鋪子里總是一刻也閑不住。現在看她那麼緊張的縮在角落里,小張哥就忍不住想為他求求情,轉頭他剛要開口,就听宋師傅難得放軟了聲音道︰「灶上還有你師娘給你留的早飯,吃過了再過來,順便拎壺茶來。」
齊多寶有一會以為自己是出現幻听了,她抬頭看了看宋師傅,不太確定地叫了一聲︰「師父…….」宋師傅看了她一眼道︰「去吧。」齊多寶這才一步一挪地出去了,到門外她眼淚就下來了,一半是被宋師傅難得溫柔的語氣感動的,一半是自己把自己嚇得,直到她抽著鼻子回了廚房,才發現自己的外袍竟然穿反了,扣子也系錯了。她草草洗了一把臉,沒敢先吃飯,而是先給宋師傅煮好了茶送過去,才回來吃飯。
因為早上起晚了,所以這一天齊多寶格外賣力氣,她一刻也不敢讓自己閑著,就想著能將功補過呢。晚上的時候她還是累得不行,但是因為怕第二天起晚,她也不敢睡得太死。第二天天不亮,她就晃晃悠悠地爬起來,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臉,把自己刺激地直打哆嗦,然後就趕緊去了廚房,把早飯準備好之後,又去宋師傅的工作間,把昨天晚上來不及收拾好的邊角料,按著大小擺好。宋師傅進了工作間就愣住了,只見齊多寶懷里抱著一塊木料,趴在地上睡得口水橫流的。原來齊多寶收拾好工作間之後,看沒什麼要收拾的了,給木料上漆自己也不會,就想著在這等一會,可是她實在太困了,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宋師傅吃飯的時候沒見著齊多寶,以為這孩子又睡過了,也沒去叫,想等她什麼時候醒了再過來就行。倒是宋夏氏覺得奇怪,這早飯都是做好的,可見齊多寶是早早就起來了,這會不來吃飯,難不成是看天還早就又去睡一下?哪里想到她竟然來了工作間,還把這都收拾干淨了。
宋師傅輕輕地走過去,低下頭打量著這個孩子,他其實從來就沒想過要收他做徒弟,就是在這孩子每天早起給他們一家做早飯,早早的收拾鋪子開門,每天給他煮茶,怕他喝不到熱的還準備兩個茶壺,換著給他預備著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要收下他。徒弟,這兩個字在他宋鳳英心里就是一根永遠也拔不掉的刺,他曾經在離開江南的時候就發誓這輩子都不再收徒弟,哪怕他的這一身手藝最後都帶進了棺材,他也不收!可是現在,當他看著這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蜷縮著躺在地上,手里抱著木料睡得直打呼嚕的時候,他有點動搖了。他想起昨天早上,那孩子反穿著袍子趿拉著鞋,畏畏縮縮站在門口的樣子,想起他紅著眼楮先給他送來一壺茶自己再去吃飯的樣子,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很好的孩子,如果齊多寶真實的性格真正如他表現出來的這麼單純真誠,那麼就算他天資蠢笨,宋師傅也願意收他做自己這輩子最後一個徒弟。
宋師傅微微閉了閉眼,不,還不行,還不到時候,他要慢慢地看,慢慢地看透齊多寶這個孩子,然後再決定要不要收下他。宋師傅彎下腰,想要抱起齊多寶把他送回自己的屋里去睡,可是他的手剛剛踫上他的脖子,齊多寶就猛地睜開了眼楮,雖然還是迷迷蒙蒙的,但是她還是馬上坐起來,四下看了看才有點反應過來,然後她才注意到站在她眼前的宋師傅。齊多寶趕緊一咕嚕爬起來,胡亂的抹了一把口水道︰「師父,要開工了?」宋師傅點了點頭道︰「你先去吃飯,明天不用起這麼早,早飯就讓你師娘做。最近大家都累,你要是實在困,就多睡一會也沒什麼,只是別在地上睡,免得著涼。」齊多寶心情激動地點點頭,宋師傅這是關心她呢,她抽了抽鼻子笑道︰「沒事,師父,我不累。那我吃飯去了。」說完就一溜小跑往廚房去了。
從那以後,齊多寶再也沒睡過頭,也沒敢在工作間睡過,她要是實在起的早了,沒什麼活干了,就打開前邊鋪子,把里面的木器挨個擦一遍,等她擦過了一遍,差不多也就要開工了。小張哥和齊多寶能幫宋師傅的實在不多,無非就是抬一抬木料,就連刷漆,也是宋師傅親自動手的,所以開頭幾天過去之後,也就沒有兩人什麼事了,剩下的就是宋師傅一個人的活了。所以宋記木匠鋪子在關門了十天之後,又重新開張了。齊多寶又回到了原來慢騰騰的日子,忙著忙著冷不丁閑下來,齊多寶還有點不適應,擦完了木器之後她就沒活干了,整天開始惦記著給宋師傅做點什麼點心送進去。小張哥看她這個樣子就笑,說她是天生的勞碌命。齊多寶開始每天定時定點地給宋師傅送茶水點心進去,有時候是一小碟包子,有時候是幾個炸的金黃的饅頭片,送進去她也不多待,趕緊就退出來。實在閑著的時候,齊多寶又開始磨小張哥,讓他教自己認字,總之一刻也不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