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端沉默了,也許是幾秒,也許是更久。她的沉默給了我莫名的鼓勵,亦或許是不必當面以對,就不會被她冷漠的眼神擊潰,讓我有足夠的勇氣說出想說的話。
靠在路燈上,仰臉看玻璃燈罩下振翅飛騰的蛾子們,一次次地飛撞又一次次失敗,撞得頭破血流,也仍是沒有改變它們的選擇。光,它們畢生的追求,只是光。
「仲夏去了初夏那里,手機被我拿錯了。」眼淚急雨一般順頰而下,我的聲音卻是出乎意料地平穩。一字一字,說著她想知道的信息。「我听說你們吵架了,我也相信你勸她是為了她好,可是,她很愛初夏,是你不知道的。就像,我很愛你,是你曾知道的。」
「如果,你已經知道我是誰,就叫我一聲,好嗎?如果,你還是不知道,那麼,你掛斷吧。」
心跳聲聲聲入耳,像等待被判刑的罪囚,屏住了氣息只為等待那一聲宣判,或生,或死。
隱隱,好似听到一聲輕嘆,極盡優柔卻意味不明。我咬著手背,生怕自己會失去自控喊出那聲︰蘇曼,救救我。
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大腦因為缺氧已感到陣陣發暈,我才意識到,電話,掛斷了。
果然,還是這樣子啊……
腿月復疲軟,剛才那場命定的審判里耗費了太多的氣力,漸漸感覺有些站立不住,索性便在路燈下坐了下去。
「給。」一瓶啤酒驀地遞到面前,抬眼,卻是musa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
我搖頭,「不了,謝謝。」
她若有所思看我,將啤酒放在地上,在我身側也坐了下來。
「musa,你為什麼喜歡賽車?」腦中的昏熱漸次寧定,思緒也一點點恢復了。看看她沉默的側臉,我忽然很想和她聊天。
她不答,反問我︰「你為什麼要做律師?」
「我想成功,想變得強大。」仔細想想,會選擇重新研讀法律,也是因為它是我最能抓住的浮木了吧。大學四年不算成功卻也不曾荒廢,只因著對母親的不滿才刻意不想從事這行。
「做律師,就等于強大?」眼底明顯的不以為然,musa開了一罐啤酒,似是想起了什麼,搖搖頭,仰脖將一罐啤酒盡數灌下。
「凌華不是那麼好進的,朋友介紹?」她忽然問。
我點頭。「嗯。」
她笑笑,忽而回轉了話題︰「賽車,可以讓我忘記所有不快,享受大腦一片空白的快感。越快的速度,大腦就需要越高的純淨度。」
「我不想大腦一片空白。」苦笑,那些回憶,是我現有的人生中最珍貴的寶貝,就算是上了奈何橋,我也不願飲下孟婆湯。苦與樂,冷暖自知。幸與悲,因果自擇。
「帶著那麼多負面的東西,能成功嗎?」她忽而冷笑,捏一捏空了的罐子,站起身用力一拋,啪一聲響,正正砸進了路邊的垃圾箱。「想成功,坐在這哭可沒用。你見過哪個成功的律師會像你這樣?」
「律師也是人,人生而有情,為何不能釋放?」忍不住辯解。
「有情無欲,注定失敗。情深無用,欲重可成。情要收,欲卻要放,從來沒有人教過你嗎?」她開了一瓶啤酒,認真遞過。「最後一瓶,再不要沒了。」
情要收,欲要放?情與欲,難道不是相輔相成的?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接過酒,這次,我沒有拒絕。「我想我這輩子也做不到忘情絕愛。你說得對,有情無欲,注定失敗,可有欲而無情,卻又跟行尸走肉有什麼區別呢?」
「會爭辯了,嗯,看來恢復得不錯。」她拍拍褲子,「情不必滅,欲不可忍,看你怎麼找到平衡點。做律師和做人一樣,只有生死線,沒有是非黑白。你的想法,不夠圓融。」
飲一口苦澀的泡沫,味覺的蔓延卻遠不止舌根。「你說的,我都懂。欲,我有,我缺的是能力,達成自己的能力。簡單地說,我真沒用。」
她似笑非笑看我頹靡暴棄,我迎向她的眸光,路燈下,一如初見時的清瞳,黑得那麼通透。「不試試,誰知道呢。」丟一句莫名的話,她擺擺手。「我得回去睡覺了,你好好想想。」
末了,又添一句。「明天見。」
我舉舉啤酒,由衷感激。「謝謝你,musa。」
第七百零五夜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忘字心中繞,前緣盡勾銷。
童年看劇,白蛇替青蛇向張公子心中注入的十個大字,讓年僅十二的我已經淚流滿面。彼時,連愛是什麼都不懂,就這樣懵懂地痛了起來。
向來是害怕被人遺忘的。尤其那人還是我一生摯愛。
有緣無分,不如徹底無緣,倒避開了這一番試煉。不曾遇到,不曾見過美好,便能守著波瀾不驚的人生,找個不愛也不討厭的人,湊合過下去。
可如今,要我如何是好?
一得一失之間,佳期不再,人已隔年。
這一生,究竟是我負了你,還是你負了我?
打了電話過去自己手機,無人接听,只好給仲夏留言告知電話拿錯的事情。
翌日下午,仲夏過來了。面色蒼白,戴一副碩大的墨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給,手機。」
看這情形,似乎與初夏昨晚的交談並不順利。我心底暗暗憂心,卻不敢多問,未料她卻主動說道︰「昨晚姑媽也在那,我什麼也沒說。思歸,我約了初夏,還有vanessa,晚上你也來。」一副決絕模樣,仿佛是下定決心攤牌了。
「晚上我有事。」我想起musa的約,何況,見了她又能如何?昨晚的電話還不能夠說明一切嗎。
仲夏詫異揚眉,「你不想見她?」
抬起頭,我重重咬一咬舌尖,蟄痛感令我灼熱的大腦瞬間降至冰點。此時此刻,我需要這樣的冷靜。「我還沒準備好。」
「你要準備什麼?思歸,你別期待值太高,vanessa她還是沒有記起你的。」
心知肚明,仍是止不住一疼。「我知道,她不記得我,即墨思歸從名字到人到聲音她刪除地干干淨淨,碎片都沒留。」
「思歸,你的勇氣呢?」她不以為然地勸我。「你昨天還勸我要勇敢,你自己卻不想面對嗎?」
「我昨晚已經面對了。」我搖頭,苦笑,舌尖犯苦。「昨晚,她打電話找你,我接了電話。蘇曼她完全不知道我是誰。你覺得,我現在見了她,還有意義嗎?對不起,我想收拾下心情。」
「哈,她就裝吧。我才不信她能把你忘了,忘得這麼干淨!」仲夏忽然激動起來,「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和我一起去,你有朋友嗎?一起帶過去,刺激刺激她也好!我看她能演到什麼時候!」
「仲夏,你……」我被她的態度急轉驚住了,「沒必要這樣吧。」
「思歸,你還不明白嗎?你是勇敢,可你卻總是在等總是在等!你昨天還要我主動攤牌,你自己為什麼卻做不到?vanessa這兩年沒有交過任何女朋友,和夏叡庭訂婚是為了什麼大家都心里有數,她不是因為你,為什麼要這樣?我看,她根本是記得你的,只是不想貿然見你!」
我被她說得心動,卻仍是不敢盡信。「仲夏,這只是你自己的猜測……」
「是不是,你試下不就知道了?」
我承認我沒出息地動心了,昨晚musa的話加上現在仲夏的刺激,讓我頓生了一股意念。是啊,失望再多一次也不過是失望,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結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