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思歸續——似是故人來(GL) 第59章 醉里吳音相媚好(上)

作者 ︰ 洛兒殷

有些人天生就是為了給別人制造煩惱而生的,比如,面前這位剛剛從豪華的四門轎車里走出來的孩子。七八歲的年紀,穿一件當年很是流行的海魂衫,運動鞋,剪得很短的頭發配上小麥色的皮膚,活月兌月兌一個田野里跑出來的野小子。倘若保姆沒有一疊聲對她喊著「小小姐」的話。

「我說了我會去上學的啦!」

「小小姐啊,這可是第三次啦,你不能總是這樣,今天必須去學校好好上課。」隨之走出來的是一名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表情凝重地在那孩子面前蹲下,一邊為她翻整已經很整齊了的衣領,一邊苦口婆心地勸道。

那孩子一張小臉繃得如同上緊了弦的弓,被保姆和管家一起拽著手拉進了面前這所本城最有名的貴族學院,燙金的招牌陽光下跳躍著刺眼的光芒,保姆仍在嘮嘮叨叨︰「這次你要是再不乖乖報道,老爺知道了,可就要親自來啦,那可就沒好果子吃咯。」

「哼,爺爺來了最好,我要跟爺爺回家!」那孩子被牽著手無可奈何,一雙星子般的大眼卻是在提到爺爺兩字後使勁地眨了眨,頓時流露出渴望又難過的情緒來。

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呢,五官端正清秀,眼楮大而有神,眉目間還隱隱帶些桀驁不馴的英氣。襯著她小麥色的皮膚,不似一般女孩子嬌羞可人,倒是平添了幾分小男孩般的活潑可愛。

保姆帶著她直接去了校長辦公室,在和校長道歉解釋自家小姐又逃課的原因的時候,那孩子一雙大眼咕嚕嚕一轉,趁著左右無人,竟扭頭便跑。她人小腿卻快,只眨眼間便跑下樓去,直奔了操場。

現在是上課時間,偌大的操場上仍有幾個小孩在跑動著踢球,大概是逃了課。那孩子貼著跑道走著,冷不丁一只足球砰一聲便直奔腦門而來,驚得她閃身便躲。

「哈哈,小黑仔,快把球撿給我!」一個男孩語氣驕橫地跑到她面前不遠處,叉著腰用廣東話對她叫道。

她沒听懂,卻先被男孩驕橫的態度給惹毛了,沖過去一腳便將足球踢向男孩的面門,砰一聲砸了個正著。

那男孩慘呼一聲便趴在了地上。他身後其他男孩子紛紛涌了上來,一串串听不懂的話語速飛快地蹦了出來。然後,那被砸得鼻子流血的男孩爬起身,手一揮,五六個男孩子便一起圍住了她。

她絲毫不懼地站在中間,用家鄉話擲地有聲地罵道︰「你們這群二五,活鬧鬼!」

方言拼方言的結果就是雞同鴨講,那群小男孩也同樣傻眼了,流著鼻血的小男孩沉不住氣了,大聲嚷嚷了什麼見那她不理會,率先便撲了上去將她摁倒在地,兩人頓時打成了一團。

很快就有其他男孩也加入了戰局,形成三打一的局面。被摁倒的孩子個子雖小,脾氣卻倔,拳打腳踢地,以一敵三仍是打得煙塵滾滾。

剩下三個男孩便擔負了把風的責任。約莫十幾秒的功夫,把風的男孩們忽然大聲叫嚷了幾句,然後紛紛去拉打成一團的幾人,于是那孩子頂著被打青的眼窩子一肚子火坐起來時,和她打架的男孩子們早已跑出了幾十米開外,轉眼就消失在教學樓里。她憤怒地爬起身來,尖著嗓子嚷嚷︰「有種不要跑!等我爺爺來了,我叫他一槍一個都斃了你們!」

這邊她氣得跳腳,鼻血長流滴到了胸前都沒有注意,身後卻忽然有人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是她能听懂的普通話,算不得字正腔圓,卻特別動听,語聲輕柔,尾音更是帶點南方人特有的酥軟。她一愣,扭頭去看。一雙清亮的眼瞳正微微凝視著她,目光筆直地打在她的臉上。

她發現她得仰頭才能看她,她至少大了她兩三歲,高她足足一個頭。

和她不一樣得太明顯了,那女孩,皮膚雪白勝過她見過的任一場雪。穿著上白下藍的校服套裙,黑亮的長發直直地垂落,劉海處別了一枚淡粉色的發卡。不像她總是眼珠咕嚕嚕地轉來轉去,那女孩,表情安靜,神態凝和,一雙微微狹長的眼楮就這樣靜靜地盯住了她。

那孩子有點傻住,倒不是因為別的什麼,七八歲的小孩,很容易便會被高年級的姐姐在氣勢上完全鎮住。尤其那高年級的姐姐在問完話之後便只是靜靜端詳著她,細致的眉頭因著些許的遲疑微微皺了一皺。「給。」她遞過來一塊粉色的手帕,上面有著淡淡的花香。「以後不要再逃課了。」

她的頑劣忽然就有點施展不開的架勢。腦中飛快轉著,SnowWhite!她眼前一亮,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將之與那女孩對上號的詞語。

接過手帕,直到她在不知不覺間已完成了用那手帕擦干淨臉上的血漬這件事情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剛被高年級生教訓了。後知後覺地漲紅了臉對著那女孩早已遠去的背影跺一跺腳,她忍不住嘀咕︰「你自己不是也在逃課!」

終于走到小樹林的秋千下時,想用手帕擦一擦落滿樹葉的秋千架,模一模空了的口袋,她才想起來,手帕被她剛才順手送給一個滿臉是血的小男孩了。

這可真不是什麼好的記憶,一群打架的男孩子,在操場上滾來滾去,看見她過來後一哄而散,只留下最小的那個,傻乎乎地頂著一臉血在原地站著。那小男孩的臉此刻早已模糊不清,這也沒什麼,本來也並不認識的陌生人,何況,過了明天她就要徹底離開這里了。母親今天過來就是為她辦理退學手續。她看得很清楚,母親紅腫的眼眶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不小心模到的仙人掌一樣刺痛著她的眼楮。她雖然年紀小,可她明白得很,父親和母親要正式離婚了,因為,父親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甚至有了別的小孩。

是個弟弟,已經快一歲了,眉眼間據說和她小時候有著驚人地相似。好啦,這下就算是最不敢相信事實的母親也不得不承認那確實是父親的孩子,而且,還是個男孩。

「那不是你的親弟弟,那是外頭的野女人生的野孩子!」

「小曼,媽媽以後就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爭口氣知道嗎?媽媽是為了你,為了你才不能再有別的小孩的,媽媽是為了你呀!」

母親歇斯底里的聲音仿佛仍在一聲聲轟炸著她的耳膜,她有些不堪負荷。不顧髒亂就在秋千架上坐了下去,手指拂到落葉的時候,她有些微微的失神。呵,又怎樣呢?今天對她來說已經有著太多的第一次了,第一次逃課,第一次沒有听母親的話在門口等著,甚至第一次跟髒兮兮的小男生說了話。所以,這點髒,誰還會去在乎呢!就今天,讓她也任性一下,不用端著那從小耳提面命的大小姐模樣,任性地、甚至頑劣地在小樹林里玩秋千,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

秋千輕輕地動了起來,也許是天性,又或許是後天的成長環境,性子穩重的她終究是不可能像個野丫頭一樣瘋玩,秋千也只是以著極小的弧度輕輕動著,像嬰兒時被保姆輕輕晃動的搖籃一樣,莫名地帶來些許安然的放松感。她忽然听到身後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

一個小男孩圓睜著玻璃珠一樣的大眼楮在她身後幾米處站著,傻呆呆地看著她。

她有些警惕地站起身,對望,卻完全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做什麼。

「你、你老家也在XX嗎?」男孩緊著嗓子問她。

她搖搖頭。男孩又不甘心地走前兩步,她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抓著一塊粉色的手帕,仿佛便是自己不久前送出去的那一塊。

是……剛才那個滿臉血的男孩?

「什麼事?」她想起母親和班主任的談話,現在已經告一段落了,甚至,也許現在母親已經開始歇斯底里地在校園里找她。是的,歇斯底里,自從決定和父親離婚之後,原先溫柔動人的母親便日復一日的歇斯底里了起來,時常會在她寫作業或者彈鋼琴的時候猛地抱住她大哭,哭完又不斷地對她說著一些,她其實听不明白,卻隱隱感到傷心的話來。她想,她得回去了。

男孩有點緊張地看著她,眼珠子轉了又轉,終于是找出一句話來的樣子。「哦,還你的手帕!」他將那塊沾滿了血污的手帕舉得高高的,似是想要送到她面前。

她有些嫌惡地退後了一步,擺擺手,「扔了吧。」皺著眉頭,誰會把沾滿血污的手帕再還給別人的?男孩子就是這樣不懂禮貌,不講衛生。她忽然開始後悔今天自己的任性,好好兒的為什麼要去跟一個年紀這麼小的男孩說話,還給了他自己的手帕。

不等那男孩再說些什麼,她已經轉身離去,幾乎是微微小跑著地離開了小樹林,回去教學樓。

「大家好,我叫凌渺颯,今年八歲。」那孩子終于是被保姆和管家在校園里以著地毯式的圍捕方式在小樹林里逮到了,抓著她去了教室,強迫她和老師同學們進行第一次的友誼接觸。

「渺颯,你有英文名字了嗎?」溫柔可人的年輕老師模模她的頭,和藹地問。

她有些別扭地躲開了,「沒有。為什麼要有英文名字?我是中國人。」

老師啞然失笑。「渺颯,班上每個同學都有英文名字哦,所以你也要起一個。學校里有好多外國老師,他們不習慣叫你們中國名字。」

「那告訴他們,讓他們習慣,為什麼要我去習慣他們?」年紀小小的孩子已經很早就有了最初的思辨思維,她很聰明,頭腦靈活,尤其嘴皮子厲害,時常氣得比她年長的人都不知如何應對。

「渺颯,你必須起一個英文名字,如果你不起,那,老師就幫你起了?」年輕的女老師失去了耐性。

「哼。」那孩子卻不以為然地輕哼一聲,直接跑下來了講台,自己找了個空位坐下了。

第一天的上學生涯就這樣磕磕絆絆地過去了,她對和班上的同學一起玩鬧似乎一點興趣都沒有,首先,語言不通,雖然那些小孩也可以說一點普通話,但他們卻似乎都很熱衷于無時無刻地用方言聊天,甚至他們的英文都說得比普通話還要流暢。她很不喜歡這新的環境,事實上,她已經快想念死那些在老家時,軍區大院里和她一起打仗、堆碉堡的小伙伴了!她還沒有足夠成熟到能夠處理好這樣倉促而殘忍的分別,那一年,她只有八歲。

帶著沾滿血污的手帕回家,連她自己也沒想明白為什麼她沒听從那女孩的要求丟了手帕,反倒是將它帶回家去,並偷偷交代保姆阿姨幫她洗干淨。臉上的傷瞞不了人,索性便認了打架的事,反正爸爸工作那麼忙,也沒人當真管她。

什麼,你說媽媽?哦,誰都知道她從小就沒有媽媽,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她出生沒多久,媽媽就去世了。當時她還那麼小,小到對媽媽這個詞語也許都沒有一個真正的概念,所以,也不會有真正的傷悲來襲擊她還不夠堅忍的幼小心靈。沒有媽媽?又怎樣啦,我有爺爺,還有爸爸,還有阿姨啊!

洗完澡,她才不想做作業,院子里撒歡的時候一個激靈便跳到了秋千架上。她忽然想起了白天遇到的那個SnowWhite,立刻哈哈笑了。她可不像她膽子那麼小,秋千是那麼玩的嗎?秋千只應該這麼玩!

在保姆的驚呼聲中,她把秋千幾乎蕩出了與地面平行的高度,勾著鐵鏈子還仿佛看到保姆白成紙一樣的慘白臉色,她咧著嘴樂了。哈哈,都是膽小鬼!

想像那SnowWhite蕩秋千的模樣,她越想越樂,秋千也越蕩越高,終于,在老保姆的尖叫聲中她砰一聲便從秋千上砸了下來,差點沒把臉給摔進泥地里去。

「小小姐啊!你沒事吧?哎呀,真是作死啊!」保姆沖了過來,一把將她撈進懷里,嚇得老淚縱橫。

她疼得幾乎沒出息地掉下淚來,眼前的老保姆一個也仿佛變成了兩個。

「秋千能是這麼玩的嗎?你要是摔出個好歹來,老爺子還不得一槍斃了我啊。」老保姆涕淚橫流。

想到爺爺,她心里又難過了。「我想回家,我不要在這里上學,我想回爺爺那里。」

老保姆摟著她,開始誘哄︰「小小姐乖,以後我們都要留在這里了。這里也很好啊,你看,這里又有山,還有海,還有好多花花綠綠的漂亮的東西。我們就乖乖留在這里好不好?你看,新學校里也可以交很多好朋友啊,你不要再亂打架,很快他們都會喜歡你的。」

新朋友嗎……她有點遲疑地看著老保姆誠意十足的眼神,揉揉還在疼著的額頭,腦子里,竟然一晃而過是那高年級的SnowWhite……她會成為她的朋友嗎?很奇怪的,她竟然對此產生了些許的期待。倘若說還有一個理由能讓她晚上安安靜靜地睡覺,並且早上被保姆從床上挖起來,為她換上校服將她塞進車里送去學校她都沒有反抗,而是乖乖照做,大概也只有這件了。她其實沒有想明白的,小孩子的心里隱隱的期待,像是第一次得到爺爺送她的小手槍,第一次在大院里打仗贏得了勝利——她還太小,小到無法理解這隱隱的期待是為了什麼,八歲的孩子,哪里會理解好感或是忍不住想要親近的那種感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她什麼都不懂,只是,就這樣隱隱的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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