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在家啊。」我窘迫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謊,「你、你怎麼會這麼問……」
「在家?」
大約是我太心虛了吧,明明蘇曼的語氣也沒什麼格外質疑的,可我就是莫名地怵了,糟,她是不是听到車子的聲音了?
「不是,我是說,我現在在外面,一會兒、一會兒就回去了。」從一開始選擇隱瞞,謊言便注定越扯越遠,越說越多。我咬住了嘴唇,狠狠地在心底里厭棄著自己。
「嗯,早點回去。」蘇曼淡淡地說,「思歸,家里一切都還好吧?」
咦,她並沒有懷疑?短暫的驚喜過後又是深深的失落,即墨思歸,真是夠了,你竟然在為騙住了蘇曼而感到歡喜?
「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擔心……」完全無法想象爸媽如果知道我可能感染HIV會是怎樣的驚嚇與悲慟。
「那就好。」
那就好?我怔怔咂模著蘇曼那淡淡的一句說話,明明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卻更像是漫延了一百年那麼久的光陰。
本以為她還會說些什麼的,沒想到卻是只交代了我幾句要照顧好自己便掛了電話。我抓著手機發了會兒怔,再回過神的時候,冷紅冰藍的霓虹已然愈漸消淡,跑車的頂篷放下來了,水銀般的月光灑在了透亮的擋風玻璃上。我這才意識到,紀予臻將車開到了山下。她這是要帶我去她家?
不多時,紀家大宅已然在望。紀予臻徑直帶我去了主屋,低聲吩咐了管家兩句,很快管家便帶著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看看她的臉。」紀予臻環抱著雙臂,整個身子都陷進了米白色的柔軟沙發里。
「好的,紀小姐。」
男人領了命令便將我按坐在一旁,很快為我處理好臉上的淤青,做了冰敷又事無巨細地交代一番這才拎了藥箱去了。
這期間紀予臻接了個電話,卻不知是否我多思多想,她在講電話的時候目光直直地打在我身上,看得我陣陣犯怵︰這電話……和我有關?
情知有很多事情需要給她一個交代,見她連管家也打發出去了,我清清嗓子,「紀小姐,關于這件事,我可以解釋。」
「你是該好好解釋一下,」她瞪著我的眼神驀地便升了溫,「那女孩是HIV患者?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本來也沒打算瞞著,我坦然地點點頭。「是。」
「那她父母呢?也是?」
「我不知道。不過,小荷的病是被人侵犯的時候感染的。」低頭,下意識地便撫摩上臂上的咬痕,我將怎麼遇到小荷的前後原委對紀予臻說了。「紀小姐,如果你介意的話,明天我就會去帶她們母女離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為什麼要瞞著她?」不理會我的話,紀予臻問,平靜卻透著清楚的不容置疑。
「誰?」一問之下心中已然明了,我不禁遲疑起來,「沒什麼……」
她的視線利刃般割裂著我的心髒,「沒什麼你會舍得躲著她?」
舍得嗎?這真是一個令人無比疼痛的詞語。可我若不舍,留在她的身邊,卻給她帶來更大更重的傷害怎麼辦?兩害相較取其輕,這麼□□luo的道理擺在面前,舍不得,我又能如何?生活沒有那麼多的畫外音,第三視角,這些插曲也許永遠都只能在當事人的心中被默默地銘記。而蘇曼她,最幸福莫過于永不知情。
「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仿佛是知道等不到我的答案了,紀予臻放棄了與我的眼神膠著。「你管不了,也管不起。」
「什麼意思?」
「他們背後的人,你動不了。」
心知肚明的答案,我偏非要問出口來,換紀予臻一個淡漠的冷笑。「別不服氣,這世界就是這樣,弱肉強食。即墨,一味的堅持正義不叫善良,叫愚蠢。」
「這麼說,你已經知道幕後的主事人是誰了?」不理會她的嘲諷,我倒是好奇了,是保鏢截人的時候探查到的?
「本來只是三分猜疑,你說完始末之後,我可以確定了。」紀予臻忽然起身去了一側的吧台,打開酒櫃拿出一支紅酒,一邊倒酒一邊沉吟著。「這幾天你先住在這里,等事情解決了再離開吧。」
听出她有插手的意思,我不禁心中一動,照她話里的意思,那個人來頭很大,可,會比她的實力還強嗎?而她肯插手,是不是就表示她其實並不忌憚?
「你不要妄想我會幫你插手這件事。」仿佛是看出了我心頭所想,她遞過來一只酒杯,似笑非笑的眼神自眼底一個兜轉,很快恢復寧定。「我是個商人,我只求財,不好斗氣。」
「既然如此,又何必留我?」我被她嗆到,心底一黯。
「非要踫得頭破血流才能服氣嗎?」她臉色驀地嚴峻起來。
「我只做我認為該做的事。」將杯子放在茶幾上,深深看一眼手臂上的咬痕。我半垂了眼眸。「不然……我不甘心!」
「即墨,你怎麼變得這麼偏執了?」紀予臻的聲音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這可不像你!」
「紀小姐,我不方便留宿在你家里。」深吸口氣,惡狠狠地壓制了心頭驀地狂涌而上的郁氣與委屈,我冷靜地開口。「我還是回去酒店吧,能麻煩你叫人送我下山嗎?」
看我已然站起身來,她臉色一沉,「即墨!」
一出聲我就知道她必然是誤會了,誤會我是找她幫忙未遂,拿脾氣呢。我眯了眯眼,大亮的燈光下她的皮膚清潤地幾乎透著薄光,一雙黑瞳卻漫盛著蓬勃的怒氣,清清楚楚地譴責著我的不識好歹。
「我可能也感染了。」望著她,我想擠出點笑意,卻發現那實在是太過勉強。
她的臉色瞬間白了下去,像一望無垠的雪嶺。「你說什麼?」
「HIV,我說。」平伸了手臂在她身前一步之遙。「我被咬了。」
本以為听說我被HIV患者咬了可能感染這個消息後紀予臻一定會嚇得趕緊叫人送我下山,沒想到她愣了幾秒後,第一個反應竟然是︰「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她看著我,表情說不出的怪異。「我不是醫生,說的話也做不得數,不過HIV那種病恐怕也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吧。」
我差點被自己口水嗆死。「誰、誰想得——」
「早點休息吧。」她皺著眉頭,淡紅的嘴唇動了動又快速抿上,倒似是——欲言又止了。
「紀小姐?」
她驀地瞪我一眼,「別胡思亂想了!」說罷便轉身上樓,很快便消失在旋轉樓梯的拐角處。
管家進來了,客客氣氣地領我去到客房。紀予臻不放話叫人送我,我也確實沒那膽子黑燈瞎火地自己模下山去。一夜無話,翌日仍是天將亮就醒了,到底是心事深重,難以沉睡。
想起昨天夜里紀予臻告誡我的話,心里對小荷的事不免打了個突,早餐時問她要了地址,被她蛾眉一挑便生生打住了︰「吃完早餐我讓小孟來接你。」
我登時安心不少。「謝謝你,紀小姐。」
叮一聲脆響,卻是她利落地就將左手的餐刀扔在瓷盤里了。「你不跟我這麼假惺惺的,會死嗎?」
我怎麼假惺惺了?不過是一句感謝,就算是至親家人摯愛戀人,對方為自己做了什麼事,也是值得說一句謝謝的啊。
「你和她一起時,也是這樣?」仿佛看出我心底的反駁,她驀地問。
「你為什麼總是要跟她比較?紀小姐,這有意義嗎?」我們誰都不提這個「她」的名字,可又誰都心知肚明她是指誰。我不能理解紀予臻對蘇曼的比較心從何而來,只是單純地困擾了,尤其是在此時這樣的境地,蘇曼她,是我心底獨家珍藏的寶藏,她的容顏她的聲音,只有我自己可以倒轉時光的沙漏穿越前塵去默默地探究、默默地感受,別人在在地提起,于我,始終是一種侵犯。
對于我的質疑,回應我的只是惡狠狠地一個瞪眼。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也有些許的尖銳了,我閉了嘴,默默地吃完早餐。
小孟很快便過來接上我一起下山,他們給小荷母女安置在市中心一個年紀頗大的小區,原是他自己的租屋,卻因為給紀予臻做事之後很少回去了。小荷的母親見到我非常激動,連說她願意和我一起去警局作證明,證明小荷的遭遇,還有和她一起被關起來的十幾個女孩子的悲慘境遇。我想起紀予臻的告警,可到底又拗不過心底的黑白界限,于是同意了等小荷身體好轉便一起去警局。
只是小荷的高熱卻一直拖到了兩天後才好轉了。紀予臻打過電話來的時候是上午十一點,彼時我正送了小荷母女從警局回去住處。報案也報了,口供也錄了,警察也見了,連同昨天夜里的襲警事件也提了,可,看那些警員們明顯避而不談的態度,還有那個之前接洽過我的女警員幾次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基本可以斷定紀予臻說得沒錯,那個手段通天的幕後主事人必然是連警局那里都擺平了的。
「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听我說了上午的境遇,紀予臻涼涼地挖諷我。
「是啊,你說對了,果然是錢能通天,權能殺人。這麼厲害,想來也是你們那個圈子里的豪杰了。」我也淡薄地諷刺了回去。
她不怒反笑,「牙尖嘴利是不是就不用吃飯了?」
吃飯?我這才意識到已經到了中午。想到這件事她也當真是助我良多,不便拂逆,只好去了她指定的用餐地點等她。
一餐飯于是吃得很不舒心,再好的食物到了口中也只是如同嚼蠟。
「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予雅吧。」取車的時候紀予臻忽然開口。「明天周三,是予雅的見親日。」
「好。」
看出她有送我的意思,我本想拒絕自己打車回去酒店,可轉念一想何必與她較勁呢?紀予臻此人,這幾天的連續接觸她的性子我不說十成十,七八分總是模透了的,脾氣暴躁、一點就著,尤其不能在瑣事上和她較真,基本上,不踩底線的話,她說什麼就什麼好了。
她的車速一向快,半小時的車程,二十分也就到了。
「你這人當真是固執得討厭,頑石,又臭又硬!」我站在車門旁,被她一頓罵。對于我堅持住回酒店一事她心中很是不滿,覺得我辜負了她一番好意,今番再提,可又到底沒能擰過我,只能化作一串惡言惡語聊以消氣。
我也不惱,只淡薄地笑笑。一低頭卻看到手機落在了座位上,忙傾身去拿。
一只手驀地覆在了我的頭頂心,輕輕一動。我一怔,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只如受火焚般站直身體便倉惶後退。
「一片樹葉。」紀予臻指尖拈著一小片枯葉,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哦,謝謝。那個,我進去了。」
她點點頭,我隨即轉身便走。可這一轉身——慢說腳下了,我整個人都如被釘進黃土中的木樁一般牢牢定住了,體內的血流快速急降而下,缺氧的感覺鋪天蓋地便襲了上來。
眼前發暈,口中發苦。我呆呆地看著前方不到五米處的台階盡頭,一個女人正泠然佇立,烏發雪膚,得體的煙青色套裙,慣常的淡靜表情。
嘴角扯了扯,終究是發不出半點聲音,甚至連拔足相向這那樣熟手的動作都忘記了。腦海中便只得了一個聲音在不斷地盤旋︰要解釋,要趕緊解釋,不解釋就誤會大了!
可,怎麼解釋呢?千言萬語涌上喉頭最終也只如蓄了千斤氣力卻砸在棉花上,我竟然啞然無言!
紀予臻也下了車來,順著我的眸光一看,她愕然地挑挑眉頭,瞬即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
仰臉對望著,那深刻而凝重的眼神仿佛攜了暴風雪般的冷狂將我凍得四肢發冷口唇打顫。深吸口氣,我悶頭向她走去,這短短十幾階的路程更如是海國萬里般遙不可及,一顆心隨著腳步的起落天上地下地翻覆著,每一次足尖的點地都帶來無法抑制的心顫與惶然。
終于我來到了她的面前,想伸手踫一踫她,可手未伸出這念頭便被她冷冽的眼神徑直殺死在了空氣里。我舌忝舌忝干澀的嘴唇,「蘇……蘇曼……」
一出聲才驚覺自己的喑啞,而下一秒更讓我心痛如割的是,她的左手抱在了右臂上,原是見慣了的動作,可此刻饒是竭力地放松著,我仍是清楚地看到她發白的指尖死死地嵌在衣物里,煙青與凝白的極致對比,竟是如此絕艷的冷漠與慘然!
整個空氣里只剩了屬于她的氣息,可,我卻根本不敢靠近。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小皮衣的炮炮、卡卡的手榴以及小G的雷哦。
蘇姐姐總算露正臉了。雖然還是沒台詞……
我已經盡可能趕劇情了,想抱怨的親們想想下一章,你們就若無其事地愉快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