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隆冬,下起鵝毛大雪,滿城飛絮。茫茫世界,盡是一色耀眼的白。
女子走在無人的街頭,藍絲隨風飄舞,任皚皚雪花飄落發梢、肩頭、袖口、裙邊……金色流蘇拽雪而過。她的每一步都無比翩躚,蘊含無窮變化。
這樣柔美的場景看在陌玉眼中,似曾相識。
一樣的雪地,一樣的女子背影。不同的是夢境中的女子懷抱一名女孩,而眼前的女子,手扶一盞白色佛燈。
陌玉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眼底淚光閃爍。
「這就是尺素的願望?看最後一場雪?」
尋釧仰頭凝望灰色的天空,面色是從未有過的安詳和寧靜。
初雪化在腳下的聲音那般清脆。
「這也是我的一個願望。人世間的雪,始終美麗。」尋釧深深吸了一口氣,「陌玉,你不是一直疑惑為什麼我要幫尺素完成她的請求?因為我們一見如故,相見恨晚,更因為我們心里有同一種偏執和痴念。我們深深地了解用盡靈魂和生命去愛護一個人的感受。我和尺素不僅同類,更是同一種人。」
陌玉不語,她看著眼前的美麗女子,透過她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尺素。她突然發現,褪去那一層千嬌百媚、風情萬種的姿態,尋釧的美如空靈、淡若冰雪,儼然就是另一個尺素。
但同時陌玉心里明白,這一幕固然是真情流露,但一只會吃人的老虎絕不會突然變成一只乖順的家貓。
所以她一笑︰「尋釧公主,看來尺素早先和你講了許多連我都不知情的事,也難為你不惜得罪天赤來幫尺素完成遺願。陌玉在這里替她謝過公主。」
尋釧兀自朝前走,一步一穩,柔媚生姿。
陌玉又道︰「方才听你那一席話,想來你也在人間看過雪。也難怪十五年前你會在凌明軒的眼皮子底下只身去搶血如意。」
「都是一些前塵往事罷了。」尋釧听了冷笑,「只有到過人間,才知道人間冷暖。」
「原來人間走一遭會練膽子呢,你果然膽大包天!」
「怎麼說?」
「听說你搶血如意之後觸犯天規,天帝罰你在東海暗穴面壁思過一百年,不是嗎?如今只過區區十五年,你卻在各界活動自如。」
陌玉雙眼一眯,她可不會忘記他們沂山一行人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被凌明軒算計,而讓天赤、狂簡與有機可趁並坐收漁翁之利。她甚至記得,十五年前她還親眼目睹尋釧被天地懲罰的場面。
這一切的禍根,埋得不明不白,卻是有始有終。
尋釧听她說完只是發笑,無比譏誚,「天帝?天帝算個什麼東西?我尋釧要是听他怕他,那我就枉為東海龍女!」
她停下步子,回過身凝視陌玉,挑眉︰「你也不用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了,直接說明了吧,你想從我這里知道些什麼?」
「是,不錯,你果然反應敏捷。我只不過心存疑惑罷了。我相信這個世上,一切皆有因緣,不會這麼沒頭沒尾。尋釧,你只身闖皇宮,進千誅陣,搶血如意,該不會只是圖個好玩吧。」
陌玉頓了頓,細細察看尋釧的面色,但是令她失望的是,尋釧並無一絲異色,在大雪里兀自冷艷高傲。
她只得接下去道︰「而我的師叔雲延穹听聞這事後心里一直偏執,執念很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闖了一番千誅陣。之後,我們幾個師兄妹就開始了這四分五散、生死不明的悲慘生活。到如今,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因此來不及通知你們東海龍族,被妖魔長驅直入,眼下又演變成了一場消耗兵力的拉鋸戰。尋釧,我不信你真的會倒戈相向,棄自己的族人于不顧。告訴我,你搶血如意到底是為了什麼?」
「陌玉,沒想到你把這一切的頭緒都理得這麼清楚。看來,我是小看你了。」尋釧略微吃驚,隨後竟笑起來,不以為然,「不過你是多想了吧,你居然把這一切的根源都歸咎到我的頭上!」
「那倒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個血如意太過蹊蹺了。」
「既然如此,你該問你的師叔。」
「我師叔眼下下落不明,生死未僕。」陌玉說及此,眼里便一片黯然。她垂下頭,眼神落到尋釧手中的佛燈上。尋釧扶著它,眼楮雖不看它,卻仍是細心地隔一會兒便用手指拂去積落燈身的白雪。這放佛是無意識的舉動,但看在陌玉眼里,卻是無比震驚和感動。
見她許久都未說話,只顧著發愣,尋釧也下意識地低頭,當她看到自己的手指和干淨無一絲雪跡的佛燈時,一切了然。
「謝謝。」她听到陌玉輕聲道謝,她愣了愣。
「給我吧,我來拿。」陌玉向她伸出手掌。
尋釧抬起頭來看著她,對上她真誠的眼眸,不覺怔住。其實,這雙眼楮還是干淨清澈的,只是這雙眼楮的主人懂得保護自己罷了。她不覺一笑,淡淡的,卻是難得的溫暖。
她把佛燈極其輕緩的遞到陌玉手里,「有你陪著,尺素永遠不會寂寞。」
「謝謝。」
陌玉綻開一個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笑容,映在雪地里,甚是純潔干淨。然後,她和尋釧肩並肩,一起繼續朝前走。
陌玉問︰「你難道不怕天赤怪罪下來?」
「我要是怕就不會答應你的請求了。」尋釧頓了頓,「而你,若沒有足夠的把握也就不會向我開這個口了。你心里不是早就打定注意了?」
「是,我得逃,我得走。」陌玉的手指無限溫柔和眷戀的劃過佛燈燈身,細細撫模。「我更得活下去,替尺素一起,好好活下去。」
「可天赤有龍靈珠,不是嗎?你逃不掉。興許,你現在的字字句句正一字不漏的傳在天赤耳里。」
「你放心,他無暇顧及我。他總不能時時刻刻把龍靈珠放在耳邊。我總窺得到一絲縫隙。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公然放我走,多少會有麻煩。」
「我不會推卸責任嗎?你真要走,誰也攔不住你。」
雪越下越大,兩人的腳步卻依然不變。
陌玉道︰「我今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場雪,的確美麗。」
「人間的雪,早已留在我心中。」尋釧停下腳步,看著陌玉,倏地微笑︰「此時此刻,我們算是朋友。為了這一刻的友誼,也為我們下一次見面的冷酷無情,今日,我便讓你走的安心。」
陌玉還未從她話里反應過來,尋釧便手上金光一閃,扔給她一樣物件。陌玉接過,一臉吃驚,竟然是祈龍璧。
尋釧不等她發愣,道︰「如今你沒有了尺素,我送你祈龍璧護身,妖魔不敢傷害你。」
陌玉舉高了祈龍璧,驚訝中半帶困惑,「是你把祈龍璧給了松岩?」
尋釧听了卻一臉不解,「松岩?」似乎不認識此人。
陌玉皺緊眉頭,「真的不是你?」
「你怎麼回事?你的反應怎麼跟狂簡與一樣,好像我欺騙了你們一樣,你們……」
「祈龍璧先前戴在我身上保護過我。」陌玉打斷她的話。
尋釧立即變臉,猛地想起那天狂簡與的憤怒和沒頭沒腦的話,原來如此。
驚訝至極,她冰冰涼涼的笑,「如此說來,我們倒是有緣。這祈龍璧你就拿著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只怕下次被狂簡與抓到,得死無葬身之地了。」陌玉眉頭不見松開,倒真有一絲憂慮。
尋釧卻突地大笑,「狂簡與他敢,你是天赤的女人,他豈敢動手,只怕到時候被生吞活剝了的人是狂簡與他自己。」
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眼里的曖昧之意昭然若揭,陌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看來,她是真的信了她胡謅的話了。
「狂簡與不是你的男人?你這麼說他未免……」
陌玉一臉好奇,尋釧卻一聲冷笑,如此漫不經心,眼里甚至帶了一絲譏諷。她避而不談狂簡與的事情,話題一轉道︰「既然要走,陌玉,你就再走的干脆一點。」
「什麼?」
「你听好,你的兩個師兄,並沒事……」
濺大的風雪彌漫了陌玉的眼楮,浸人濕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