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場壩新開了家****,一開張生意就出奇得好,闊老爺、女敕少爺、大官、小吏、掌櫃、伙計、腳夫、杠夫、背夫、馬鍋頭、保鏢頭、劁豬匠、泥瓦匠,不分貴賤,不分良莠,只要包包里有幾個閑錢的,莫不趨之若騖,紛紛趕去湊鬧熱,烘虛火,平時冷冷清清的僻街冷巷,瞬時間成了趕大集的鬧市。
兆老爺**的愛好愈老彌堅,一妻四妾基本上閑置不用,照舊是眠花宿柳,****里扎營,直把銷金蝕骨黑甜鄉當成自家宅院里的安樂窩。可是,這次卻沒趕上第一撥,後花園的工程到了關鍵時刻,他一直在監工,很少出門,自然沒得到消息。這天傍晌午,听管家梁棟說起,新來的粉頭如何如何,他再也撐持不住,立即打發梁棟去打前站,付定金,提前給他安排妥當。他自己在家轉轉悠悠,站不穩,坐不住,心里長了黃茅草似的,太陽剛偏西,晚飯都沒顧得吃,就揣上銀兩,直奔教場壩。
這是一家家庭式的****,親媽帶著親生女兒樹艷幟,挑紅幡,做皮肉生意。听說兆老爺要來,媽媽立即掛謝客牌,關掉大門,烹茶,煮酒,打整菜肴漿水,安排時鮮瓜果,單等貴客上門。太陽餃山的時候,兆老爺到了,媽媽把他讓到樓上,端了茶,端了果盤,叉著手喜盈盈地說︰「老爺且寬坐,待我請姑娘上來。」
看上去,這媽媽也就三十出頭,圓盤大臉,滴溜圓的杏眼,一道細細的彎眉直插入鬢,臉色白皙滑女敕,身材挺拔直溜,一口吳儂軟語,輕柔如羽毛,直拂心窩肉,甜膩似蜂蜜,硬掛鼻尖頭。兆老爺想,媽媽尚且如此,姑娘不知怎個天仙模樣,怎個勾魂攝魄呢,今天本老爺艷福真真不淺喲。正胡思亂想著,媽媽陪著姑娘上來。姑娘笑盈盈地道了萬福,坐下,問︰「老爺該是第一次光臨?」
兆老爺早就酥麻了半邊,大張著嘴,眼楮直勾勾地死盯著姑娘,根本沒听見。姑娘笑了笑,接著問︰「老爺家該是養了好多好多只雞?」
這回听見了,卻又模不著頭腦,兆老爺問︰「養雞?養那樣雞?養雞做啥子?」
「沒養雞,老爺呆呆地望著天做哪樣?該不是提防鷂鷹子吧?」誰懼怕鷂鷹子,山間野物嘛,這話罵得著實。
「好個小油嘴兒,你挖苦爺。」好容易止住笑,兆老爺問,「姑娘咋個稱呼?」
「今朝有酒今朝醉,酒醒揖手各西東。老爺問個啥子嘛?操賤業為生,告訴你真名,沒得辱沒祖宗先人。胡亂編造一個,還不如老爺別問的好。」
「那也得有個稱謂吧?」
「隨老爺阿紅阿綠,阿貓阿狗,隨便叫,叫啥子都行。」
「撇月兌,撇月兌。看不出姑娘還有些丈夫氣。」
「看來老爺是個當官的,咋個也是三品四品。」
「咋個看出來的?」
「老爺拍馬屁的功夫爐火純青嘛。不當官哪里學得會?」
「好個小蹄子,這麼糟踐爺,看一會兒上了床我咋個收拾你」
「好爺哩,饒了小女子吧。來,喝酒,喝酒——」
酒過三巡,媽媽起身欲走,兆老爺執意挽留,非要拉著她一起喝酒耍子。天下****哪有****子和姑娘一起陪客的?媽媽硬是找個借口月兌身而去。
姑娘拿出個廟里簽筒樣的東西,說︰「行個酒令好嗎?」
「忒復雜的爺可不會。」他想得是酒也別喝了,直接****多好。姑娘不理他,接著說︰「行酒令就得按行酒令的規矩,酒令大于軍令,誰也不得耍賴皮喲。該是要得?」
「要得。」
****有****的規矩,進****有進****必講的風度,兆老爺捏著鼻子也得同意呀。
姑娘抱起簽筒一陣緊搖,一枚竹簽「唰」地跳出來,撿起瞄了一眼,她沒說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兆老爺接過去看,簽詞是——東面日頭西面雨掣簽者自飲一杯。
兆老爺笑了,說︰「好,好,照這樣玩下去才好。」
該兆老爺掣簽。竹簽跳出來,他拿在手里,笑得彎腰捧月復,說︰「要得,要得。就照這樣玩下去。」
姑娘接過一看,也笑了。
竹簽上的詞兒是——太陽出來紅彤彤前一飲者再飲一杯。
兆老爺來了興趣,捋胳膊挽袖子,也不按規矩,搶過簽筒就搖。誰想跳出這樣一簽——沒臉沒皮自飲三杯。
這回輪到姑娘捧月復。
倆人輸輸贏贏,漸漸喝起了興頭。姑娘又掣一簽,簽詞是——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悅乎掣簽者鼓琴一曲。姑娘略一猶豫,說我哪里會鼓琴,玩一把家鄉雜耍吧。說著,把盤盤盞盞重新擺過,然後沖著兆老爺嫣然一笑,玉腕微動,縴指微動,竹筷已經擊出一串樂音。
樂音輕,始而如鳴泉滴石,泠泠叮叮,續續斷斷,清脆醒耳;繼而如流泉出潭,順勢而下,疾且雜踏,聲漸振耳;再而如飛泉瀉瀑,裂帛碎瓶,驚魂攝魄,聲徹雲霄
把個兆老爺听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酒也驚醒了一半,他拿過酒壺,自斟自酌,一口一杯,連聲說仙樂,仙樂,該浮三大白,三大白。
歇了一氣,他抱起簽筒又搖。簽詞是——吃餃子沒蒜重來一遍。
再搖,這回出來的是——狗鑽連環套快給下家搖。
姑娘接了,搖出簽兒,瞟了一眼卻藏在背後,再不拿出來。兆老爺好奇,繞過去,掰開粉手,硬搶了看,上面寫著——江上櫓兒慢慢搖姑娘月兌去褲一條。
兆老爺笑得差點坐到地上,一邊笑一邊揉肚子,一邊揉肚子一邊手指戳點著姑娘,說不出話。
姑娘很快從尷尬中緩過勁兒來,說︰「老爺,千萬別耍賴喲,月兌吧。」
「那樣?姑娘該不是要我幫你月兌吧?」
「老爺請看好,上面明明寫著,姑娘月兌去褲一條。是讓姑娘我幫老爺月兌去褲一條。」
兆老爺差點被繞進去,想了想︰「不對!你賺算我呢。如果說讓你月兌我的褲子,該是說姑娘去月兌褲一條。上面明明是姑娘月兌去褲一條,說得是你呀!——不行,酒令大于軍令,快月兌,快月兌!」
倆人爭來吵去,亂了好一陣,姑娘嘆口氣︰「唉,沒得辦法。遇上你這樣的賴皮。」
說著,站起來,走到屋中央,慢慢掀起粉紗羅裙,款款解開腰帶,褪去水紅罩褲,輕輕搭在旁邊椅子上。夏天,穿得少,月兌了罩褲,羅裙下就只剩下梅紅色的又緊又短的****,燈光下似雪若藕的白腿閃閃露露,露露閃閃。姑娘倒沒什麼,沒那麼回事似的依舊談笑風生,飲酒搛菜。兆老爺可有點沉不住氣起,兩眼血紅,呼哧呼哧拉風箱似地喘著粗氣,眼看就按奈不住了。
唉,按奈不住也得忍著,也得憋著,也得喬模喬樣坐得端端正正,不能不講規矩,不能猴**著火,不能霸王硬上弓呵。
姑娘乜斜著眼瞅著他,不說話,沉默著,好久好久才故意壓低聲音,軟膩膩酸嘰嘰地說︰「老爺,該你抽簽了。」
兆老爺搖出的簽是——******上墳去褪姐兒裙。
饒是兆老爺這樣的**高手,也沒見過如此玩法。倆人越玩越高興,越玩越上癮,酒越喝越高,衣著越月兌越少,醉眼朦朧中再看姑娘,只剩下件紅兜肚。
都說美人要在「三下」看——月下、簾下、燈下,可是又有誰知道燈下看光**美人的韻味呢。兆老爺才剛曉得姑娘高張的艷幟下,為什麼這麼多人趨之若騖,爭先恐後,生怕趕不上趟,擠不進門。
酒冷肴殘,倆人的衣服也一件不剩,都跑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姑娘抱著簽筒,懶得再搖,直接抽出一支,湊到燈下眯著眼看,簽詞兒是——嫦蛾思凡會孫猴一展歌喉曲未休。
姑娘扭擺扭擺地走到地中央,左手持小碗右手持竹筷,醉態可掬地展顏一笑,亮歌喉,吐芳芬,繞梁之音帶著酒韻兒頓時徹耳。
在閱人無數的兆老爺朦朧醉眼里,姑娘無疑是西施王嬙織女嫦蛾。看著那滑膩白皙的肌膚,大如笆斗的****,圓如磨盤的**,細如黃蜂的柳腰,柔如初月的削肩,再思模自己一生**所遇,無非是些土狗木雞罷了,沒得令人汗顏。這時候,只听姑娘唱到︰
小樓昨夜雨兼風,
銀釵剔燈紅,
檀郎一去水流東。
衾冷似鐵又似冰,
素手懶弄箏,
相思一曲倩誰听?
媽媽進來續酒。大概見慣這種光著**的玩法,不驚詫亦不回避,只是嗔道︰「夜深啦,你不嫌冷,不怕姐夫涼著!這娃兒,真苕道。」說著,給兆老爺換熱酒,換熱茶,「天可不早了,姐夫,倆人歇了吧。」
「媽媽,你別管。亂摻和啥子?快去吧,快去吧」姑娘顛著一對笆斗大的****,扭著黃蜂般的細腰,滿臉不高興。
兆老爺哪知其中竅道,搖搖晃晃站起來,強拉媽媽坐下喝一杯。似乎是盛情難卻,媽媽坐下,端起酒杯,想了想,又放下,起身走到床前,拿塊被單,抖了抖,嘴里嘟囔著︰「你不怕冷,也不怕涼著姐夫。來,姐夫,披上點,披上點」說著,走到兆老爺身後。
突然,被單里抖出一把尺二尖刀,迅雷不及掩耳直插兆老爺後心。兆老爺什麼人?戰場上模爬滾打,血海尸山僥幸活著逃出來的老兵油子,什麼陣仗沒見過。他殺過人,也一次次被人追殺,有時候就差那麼一線線一絲絲。戰場上千百次死里逃生摔打出來的,哪里會輕輕易易遭人暗算?
好象憑著第六感覺,兆老爺雙腳勾住桌撐猛地向後仰去,柳罐斗子大的腦殼鐵榔頭似地硬生生撞在媽媽的胸口上,砸得她踉踉蹌蹌倒退四五步,一**坐在地板上。
兆老爺珍珠倒卷簾,翻轉起撲過去,抬腳直掃媽媽的面門。姑娘早就舉著座椅劈頭蓋腦砸來,兆老爺舉火燒天架住,抬起的掃堂腿轉向,去取姑娘的命門。
媽媽鯉魚打挺躍起,抄了燭台擲去,端端正正砸住兆老爺後腦勺,砸得他黃狗搶屎爬在桌上,盤盤碗碗嘩啦啦飛了一地
娘母倆有備而來,又略具武功,兆老爺呢,事出倉促,又被酒醉色迷,還挨了重重一擊,但畢竟是經歷過大陣仗的老油條,勢也均,力相敵,一時間誰也佔不了便宜,誰也壓制不住誰,打斗越發激烈。
兆老爺從桌子上滾落地面,躺在那里佯裝不動,偷著眼觀瞧。媽媽和姑娘略微喘氣,一瞬間同時撲上來,一個直踏小月復,一個猛踹腦殼。
兆老爺 眼瞧得仔細,不慌不忙,看著兩只要命的腳電光石火般臨近,春燕剪水掃倒媽媽,探手抓住姑娘的腳髁,順勢送出,直直地送到床上。娘母倆被擊跌倒,都有點筋疲力盡,爬不起來。兆老爺來了勁,抖擻精神,沖到床前,扯開姑娘的腿就要動強。
姑娘不急不怒,反而嫣然一笑,細眯著的眼楮里透出嫵媚或****,似鼓勵又似慫恿,一動不動軟癱了一般,仿佛打斗半天就是巴巴地等著這一剎那呢。
兆老爺膽壯如虎,氣壯如牛,直沖沖趴了上去。姑娘蜷腿,一招兔子蹬鷹,踹在卵根子上,隨即順勢躍起,直沖沖撲向麻袋也似地跌倒在屋門口的兆老爺,抬腳就取面門。這時候的兆老爺捧著小月復,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這一腳挨得著著實實,疼得徹骨透心,哪里躲得開疾如霹靂閃電般的一擊,眼睜睜看著黃泉在即,命懸一線,這一線也即刻就斷,間不容發,刻不容緩了
「砰」地一聲,緊接著稀里嘩啦一陣亂響,院里院外樓上樓下呼兒喊叫打呀殺呀亂成一片。隨即屋門倒地,一伙持刀弄仗的人闖進來,梁棟打頭,破著嗓子喊︰「老爺沒事吧?老爺沒事吧?」
娘母倆被牢牢摁住,捆了。光不溜丟兒的兆老爺爬起來,惱成羞,羞成怒,一迭聲地喊︰「送衙門,送衙門拿我的片子」喊著,喊著,一**軟癱在地上。
天已大亮,太陽依著鳳翅山欲出未出,撒一片星星點點的黃金碎片在樹梢草叢,石壁溪澗,茅舍田疇,晨嵐籠紗,晨露晶瑩,晨風涼爽。歸家途中,驚魂甫定的兆老爺此刻最恨的不是那娘母倆,而是關鍵時刻出手搭救他的管家梁棟。他帶來更壞的消息——家里出事了,事兒出得更令人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