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蒙冷月 第6章

作者 ︰ 鄭伯田

兆老爺前腳出門,桂蓮後腳就鑽進了廚房。二灶劉全切菜切了手,正撅著嘴自己給自己吹,稀稀溜溜,呲牙咧嘴,一臉怪相。見桂蓮進來,趕忙迎上去,殷勤小意兒地悄悄說道︰「三娘,貴人不踏賤地,你來這里做哪樣?有事吩咐孩兒一聲嘛。」

「該是又切了手?咋個不小心點呢。我看看,我看看」桂蓮驚驚乍乍的說著,一把抓過黑  血乎乎的手指頭,塞進嘴里,連嘬帶舌忝。劉全一邊使勁往回抽手,一邊賊頭賊腦打瞭門外︰「三娘,放開,快放開,讓別人看見,你我都是個死。求求你了,三娘三娘」

「誰死?咱才不死呢。讓老東西死吧,‘嘎巴兒’就死,死在窯子里,死在****的肚皮上,死在****的屄眼眼里」

「老爺又去逛窯子啦?怪不得三娘不高興呢。」

「高興。三娘我高興得很呢!哎,今個晚上」

「我咋個進去呢?」劉全推推褪褪,七分不情願三分巴不得的樣子。

「自有辦法,都安排好了。你就听我的吧。」說著,扒在劉全的肩頭,嘀嘀咕咕好一氣,一邊說一邊笑,一邊說一邊笑,最後又在滿是油膩的腮幫子上著著實實啃一口,才扭搭扭搭走了。

桂蓮嫁進兆府四年,一共被使用三回,頭一回是剛剛娶回來那天,當時老爺還算認真,一槍中靶,竟讓她懷了孕,來年就添個粉團兒似的胖小子。孩子百天,老爺又光顧一回,就那麼巧,十個月後又添個雪藕似的胖丫頭。這些天,後花園工程上緊,老爺親自監工督陣,出不得門,住在她的房里。可是天地良心,除了頭一天,還算差強人意,做點貢獻之外,無非是房里多了口打呼嚕的豬,還不夠煩心的呢。十八不到的少婦獨守空房,怎不叫她心焦氣燥,寂寞難捱?怎不叫她嚎也嚎不得,哭也哭不不得,一口穢氣堵得心口疼?這十多天,惱壞了桂蓮,也憋慘了桂蓮。這不,老爺前腳出門,她後腳就來約偷會之期。

自打去年搭上廚子劉全,桂蓮一改往日的頭不梳臉不洗,衣服油漬麻花,邋里邋遢的模樣,刻意打扮起來,穿紅著綠,涂赤抹白,頭發梳得水光水滑。她整日價賤不嘰嘰地往廚房跑, 見沒人,就敢摟了脖子著勁兒啃,隔三差五還要約夜半相會。其實早有閑言碎語,桂蓮听到了,她不怕。大娘常常拿帶鉤鉤的眼楮死盯著她瞅,桂蓮看到了,她照樣不怕。愛咋著就咋著,誰還敢含口涼水把咱活活吞了?

從廚房到桂蓮的院子,要經過前院、中院,再進後院,穿月亮門,經過二娘的院門口才能到。去早了人多眼雜,恐怕被人看見,去晚了一道道大門落鎖,鎖得鐵緊,劉全要想赴高唐之約,只能跳牆。跳牆可不容易,從他的下處到三娘的院子要越四道高牆。兆府的院牆修得高,又有家丁巡夜,還養著二十多條護院狗,稍有不慎就會當賊給拿下。劉全每去一次膽量就減掉一分,去得次數越多越是後怕,越是兩腿抽筋,他見著三娘就叫苦,就訴委屈,擺出一副要打退堂鼓的架勢。

桂蓮心焦不已,怕生巴巴扯散這場露水姻緣,于是想出個自以為甚是高明的法子。饒是神仙也想不到,就是這個法子,把倆人的性命雙雙送過奈何橋。

大概亥時初刻,劉全按照桂蓮教給的法子,穿著老爺的一件雨過天青生絲細紡圓領長衫,光著頭,趿拉著鞋,搖著折扇,走前院,過中院,進後院,穿月亮門,大搖大擺,張張揚揚,還不時咳嗽一聲,打個響動,旁若無人地進了桂蓮的院子。你還別說,光從背影看,劉全和老爺的身板還真差不多,高矮胖瘦,走路架勢都有那麼點象。如果不留心,不細看,黑燈瞎火的,誰也不會疑心,黑老鴰竟敢長肥了膽兒,眼瞅不見飛進鷂鷹窩。

一個黑衣人緊隨劉全身後,隱身形,躡足行,輕抬腳,慢呼吸,閃閃躲躲,藏藏掩掩,亦步亦趨,走前院,過中院,進後院,穿月亮門,進桂蓮的院子,一頭鑽進窗下石榴樹的陰影中。

梁棟安頓好後花園工程上亂七八糟的雜事,回到前院,已是初更時分。他吩咐家丁僕人院里院外再巡查一遍,然後關門落鎖,注意火燭,小心值守。吩咐完畢,進了耳房,燙壺酒,就著花生米,捧著從老爺書房借來的《搜神記》,津津有味地讀起來。梁棟識字不多,忒慢,不過以神怪故事佐酒,慢慢咀嚼著卻也別有風味。讀兩行書,抿一盅酒,嚼幾粒花生米,他搖頭晃腦,恣恣咂咂,不知不覺間,一壺酒沒了,花生米只剩下幾顆癟粒粒,梁棟仰在躺椅上,以書蓋面,扯起細細的噗鼾。

一場好夢正作得朦朦朧朧,就听得「砰——叭——」一聲爆響,把梁棟嚇得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鑽到桌子底下。

一陣雜亂,有人蹬蹬蹬地跑,有人聲嘶力竭地喊,緊接著就是女眷娃兒的哭叫,整座兆府沸翻盈天,亂成開鍋粥。直到听出家丁僕人的聲音,梁棟才穩住神,推開門,大聲喝問︰「整哪樣?整哪樣?」

「不曉得哪個在院子里放了個起升大門不曉得咋個就開了門外台階上扔著件血糊淋淋的衣裳」大伙兒七嘴八舌地嚷嚷。

人多勢壯沒哪樣好怕,再說責任所在,怕也沒用。梁棟把手一揮,說︰

「走,看看去!」

人馬撒開,吆吆喝喝,詐詐唬唬,一邊壯膽一邊驅賊,燈籠火把,一通搜檢。前院沒事,中院沒事,後院沒事,剛剛穿過月亮門,就聞見撲鼻的血腥味,大伙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明白,事情出在這里。

三娘桂蓮的房門大開,屋里紅燭通明,亮晃晃的亞賽白晝。一進堂屋,先看見桂蓮身無寸縷,倒在門口的血泊中,頭外腳內,翻過來看,胸口正中挨了一刀,鮮血糊了一頭一臉,右臂直伸,手中緊握一藍布條子,顯然是和凶手拼命,撕扯下來的。臥房里,一個男人也是一絲不掛地死在床上。仔細看,從小月復到胸口豁了個大開膛,腸腸肚肚肝花聯貼心膽肺拋在地上、桌上、幾上,血攪和著當天晚上吃下去的飯,濺上牆壁,濺上房梁,流的一道一道,正在往下滴。

梁棟從月亮門看起,仔仔細細一寸一寸查勘。其實用不著查勘,當他看清楚死在臥室里的是劉全時就什麼都明白了。桂蓮不安于室,與廚子有染,他早有察覺。因為這不是可以多嘴的事情,作為管家的他只是冷眼觀瞧,未敢多置一喙。他心里罵著,老爺剛一出門就他媽的勾了****,也忒迫不及待,浪成東洋大海啦。那麼,凶手是誰呢?為啥子動刀呢?殺個劉全又圖哪樣?有多大仇恨,殺了人,還掏了心肝?為啥子臨走還弄個響動,放個起升?他手舉蠟燭正要退出,猛然間看見粉牆上有字,湊過去細看,是蘸了鮮血寫的碗大的十個字︰

殺人者為苗霈霖之事也。

梁棟出汗了,一身冷汗。苗霈霖的事他知道,十二年過去了,仇人還是尋上門來,這仇結得也太深。大概凶手偵知老爺這幾天住在三娘屋里,不曾想狸貓換太子,劉全替他擋了一劫。思忖有時,梁棟說︰「把女眷們都集中到太太的上房,多派幾個人保護叫幾個人,帶上家什,跟我去接老爺其他的人,誰也不許再睡,該值守的值守,該巡夜的巡夜,囑咐廚房,每人煮碗湯圓消夜。」

猛然間,他想起三娘的兩個娃兒,收住腳步,趕緊去找,五間正房里沒有,東廂房里沒有,再去西廂房找,發現兩個娃兒橫躺豎臥睡得正香。輕輕地叫,叫不醒,提高聲音還是叫不醒,梁棟去搖,誰知搖也搖不醒。他猛然明白,這是三娘浪不可耐,又怕走露風聲,給娃兒喂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梁棟長長地嘆一口氣。

剛近教場壩,就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聲,梁棟真的急了,發聲喊,帶頭沖上去,千鈞一發中的兆老爺才從奈何橋頭抽回腳,撤回步。

兆老爺既沒去桂蓮的院子看出事現場,也沒見任何人,直接進前院偏廈,躺在梁棟的床上實實在在睡了一大覺,直到快吃午飯才起來。他一邊洗漱一邊問︰「那兩個****送衙門了?派人問問去,知州老爺王際熙大人說什麼沒有?拿點銀子」

兆老爺的確是個人物,出這麼大的事,絲毫沒影響胃口,午飯吃得特別香,豆豉臘肉、火腿香干、香菇肉片、麻辣洋芋丁四道菜和一盆酸湯豬腳再加半斤燒酒兩碗米飯,吃得碟干碗淨。正眯細眼楮剔牙,梁棟推門進來,一臉變顏變色︰「咱家里人說,當時城門還沒開,送兩個****的人只好坐等。等了一氣,李湖問王江,幾個人跟著老爺。听說只有我和兩個伙計,就把人攆回來,說用不著去那麼多人,保護老爺事大,千萬馬虎不得。剛剛我到衙門去問,衙門里的人說根本沒見那兩個****,更沒見什麼李湖和王江。從衙門回來,我又問了下人,誰也沒見那兩個賊潑皮。」

兆老爺眼楮瞪得像牛卵子,好半天好半天,他猛得站起來,吼了一嗓子︰

「跟我去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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