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洛洛對于我和山鬼的友情,是大概永遠無法介入的,雖然他的功課成績比我好(因為我的文字入門課的寫字總是扭扭歪歪)。他有時會在我和山鬼糾結于一道題時,教給我們答案,但這無法改變山鬼對他的討厭。
我也不想承認我不如那小家伙,這里的數學跟以往學到的還有一些不同。讓我一下子改變曾經的觀念重新建立一套思維運算系統,怕是像改一張畫比重新在白色畫布上畫一樣要難很多。
山鬼時不時趁庫洛洛不在時欺負他的小白狗玩,那條狗被庫洛洛冠名叫可樂。其實山鬼是羨慕庫洛洛的,他逗弄那狗時,掩不住的是對小動物的關愛之情。
生活就這樣平淡,我有一上一世不曾想象的家,有父母,還有兄弟。
我對廖柔的思念,有時會化作對山鬼的愛憐,而對于庫洛洛則是介于他的名字對他不很親近。他遠遠看著我和山鬼耍在一起,很是羨慕,也越發小心我的臉色,有時有意討好。
他渴望一種來自兄弟的關愛。
心里無法釋然,我也無能為力。其實他已經擁有了很多美好的東西了。
*
「哥……」庫洛洛半夜推醒我,帶著哭腔,「可樂他要死了。」
我被他一推就坐了起來,看著他這次可不是光打雷不下雨而是真的哭了,便邊穿衣服便听他講。庫洛洛懷里抱著長大的可樂,它的肚子圓滾滾,嘴邊呼哧呼哧只吐氣不進氣了。
「哥……可樂他要死了,怎麼辦……嗚嗚嗚……」大滴大滴的眼淚涌了出來,小臉已經哭花成一道道的了,今天父母恰巧都不在家,母親陪父親去了市里參加作家大會去了。
「是不是吃壞肚子了?」還是得了怪病?我不敢說出口怕庫洛洛擔心,外面一聲響雷,夏夜里的暴雨嘩啦啦地下著,打得窗戶上的玻璃 里啪啦的。
「我……嗚嗚嗚,我把阿麗給我的巧克力給可樂了,嗚嗚……」庫洛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真怕他一下嗆住一頭倒下去。
不過行啊,好小子,就一塊巧克力不吃給可樂吃,把我排到狗的後面。突然我愣了一下,是習慣了庫洛洛的小心示好嗎?還是在期待他對我的特別殷勤,為什麼……我會期待呢?這絕不是我期盼吃一塊巧克力,而是期盼的來自庫洛洛的……
來不及多想,庫洛洛的哭聲讓我回過神,把唯一一件雨衣給庫洛洛套上,我抓了一把父親留下的錢塞進口袋里就往外跑。一出門,劈頭蓋臉的大雨就把我給澆了個透心涼。
我們的貧民樓位于市和鎮的交界處,而去市里遠比去鎮里要遠。穿過這條小河,再穿過一片小樹林,不多遠就是鎮子了。但暴雨導致小河水漲得厲害,之前的過河踩的大石頭早就被河水淹沒。
待我踏上石頭的時候,一回頭庫洛洛站在岸邊焦急地踱著步子遲遲不敢下水,我伸出手他咬唇猶豫了幾秒鐘拉住了我的手。走到河中央時,身後的人沒有站穩,腳下踩著石頭一滑,人已經滑到了水中,順著流向大力拉扯著我。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撲倒在腳下的石塊上抱住它,冰冷的河水一下撲面,把濕的不能再濕的我又澆了一邊,嗆了口水,眼淚流了出來。我看了看河里冒了個頭的庫洛洛,他也一手拉著我一手抱著可樂奮力掙扎。
「把狗扔了!」我咳了幾口痰大聲吼道,頭頂上一聲炸雷,傾盆大雨中再加上河水的拍打聲只有狂吼才能听到。
庫洛洛沒有動靜,但我敢打保票他已經听見了。
「不扔我松手了!」我吼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眼中是不相信和乞求,明亮的眼楮一看就是又流淚了。也就幾秒鐘,一個浪頭過來,他沉進了水里。
到底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我又吐了幾口水,扒著石頭跪著往前爬,五分鐘後耗盡全力地到了岸邊,庫洛洛坐在我一邊搖著懷里的可樂,可樂真是福大命大沒死。
休息了一會兒我們繼續前行,當走到獸醫門口時,那家已經熄燈了。我用拳頭擂打著鐵門, 的聲音在大雨中不是很清晰,就算獸醫听到也不一定想起來。看著坐在台階上抖著肩膀的庫洛洛,我跟著坐了下來。
「哥……」庫洛洛抓緊我的手,冰涼的小手上很有力,「救救可樂吧。」
我嘆了一口氣,轉身找了塊磚頭,砸進了獸醫館。隨著玻璃啪啦碎裂的聲音和落地的霹靂啪啦聲,一個男人脾氣暴躁地吼叫著開了門,我後退幾步眼神冰冷下來,模出隨身帶的小刀握在手中。
「你們這群小鬼到底什麼事!」
「叔叔,你救救它吧!」庫洛洛舉起懷中苟延殘喘的可樂。
那人眯著眼打量了外面的光景把門打開嘆了口氣道︰「進來吧。」我把刀子放了回去。
門一關,外面的狂風暴雨聲音小了一些,但我看看破了的窗戶,將濕透的錢放在了桌子上。
男人瞟了我一眼將可樂攤在桌子上,用大手輕輕揉著它的肚子問道︰「它吃了什麼?」
「他吃了巧克力。」我搶先一步答道,站在庫洛洛的前面,讓庫洛洛那慢性子說著就得哭起來。身後的的庫洛洛雙手用力拉住我的肩膀,還顫抖著。
「巧克力中的可可堿會使動物輸送至腦部的血流量減少,可能會造成心髒病和其他有致命威脅的問題。純度愈高的巧克力所含的可可堿含量愈高,對狗的危險性也愈大。而且巧克力會黏住狗的腸胃。」男人說著,取了一支針給可樂打了進去,繼續順時針揉著可樂的肚子。
過了一會兒他將可樂遞給我︰「抱著到外面去。」
「叔叔你不救了嗎?」庫洛洛搶先問道。
我看了一會兒男人,听話地抱著可樂到了外面,學著男人的姿勢揉著可樂的肚子。馬上可樂就有了反應,只听一聲」噗」,隨後綠色的狗屎噴了我一身,隨即我聞到一股媲美公共廁所的味道,那味道真是……好極了。
男人抱著手臂哈哈笑道站在門里︰「臭小子模什麼刀子?」原來他看見了,我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直覺這個男人不簡單。
懷里的可樂跳到地上繼續拉了一灘,隨後活蹦亂跳地殷勤地繞著我轉圈。
庫洛洛一把抱起可樂親了一口。
沒有人看見老子滿身的綠色狗屎嗎?我嘴角抽了一抽,對男人道了一聲謝。
看著身後的門關上,雨似乎也漸漸停了,我抬起一只手,嗅了一下那綠色的不明物,表情立刻變得奇怪,滿面扭曲起來。
「走吧。」我對著庫洛洛說道,率先往家的方向走去,路過小河一定要洗個澡,直到把這身狗屎味洗掉才離開。
身後的小孩子急匆匆趕上來,他拉了拉我的胳膊,剛轉身一個溫暖的身體靠了上來。他用那瘦小的胳膊摟著我的脖子,將頭擱在我的鎖骨處慢慢蹭著。
「謝謝哥哥。」悶悶的聲音傳來,小聲的,感激的。
我詫異的表情緩和下來,心撲通一跳,整個人頓時發熱,臉上開始發燙,我一定是臉紅了。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我舌忝了舌忝唇,把頭扭向一旁,心中的歡喜是從何而來?這個擁抱又代表了什麼,我不知道。但似乎兩人之前個隔閡不像之前那麼深了。
這個溫暖的懷抱我收下了。
「你做什麼呢,沾了一身狗屎。」我後退幾步,率先向前走去,不能讓他看見我臉紅了。
但其實,今晚出來不是遺憾呢。
*
當夜回去,庫洛洛就開始發燒,腦子糊涂了一會兒喊媽媽一會兒喊爸爸。
他還發濕的頭發已經被他揉成了一撮一撮,身子雖然已經擦干,但發燙的很。我拿濕毛巾給他擦了一遍又一遍就是無法降下來。昏黃的台燈下,庫洛洛難受得光著**滾來滾去。
養孩子這活兒果然是最累人。我撇了撇嘴,打算這輩子也不想干這種事了,一不小心養死過錯就大了。
這就是庫洛洛和我的區別,有父母的孩子和孤兒的區別。我們的確差別太大,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當我揮著砍刀和人血拼時,他可能還在念著高中,有著良好的教育,有喜歡自己的女孩子,每天發愁的就是完不成的作業。
當有人跟他搶女朋友的時候,他可能感覺到這是他遇到的最大的困難,最大的競爭對手。可能他還不知道同齡的我正打算干掉一個對方門派的小頭目,而設計好路線去砸場子。
他可能會受到情敵一頓亂揍,覺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或者是痛苦。而我早已經承受過幫派里失誤的懲罰,被粗*大的石棒一下打斷肘部。
他現在發燒喊著父母,假如是我,也只能吞下藥片靠在牆角強忍挨過去。
他已經足夠幸福了,將來也會更幸福,非得要得到那不可能的兄弟的關愛做什麼?
天亮時分,我喊來山鬼照看庫洛洛,自己去買藥。等喂庫洛洛吃完藥,山鬼從寫字台上瞅瞅我,放下做數學的筆問皺眉道︰「你就這麼一直看著這小鬼?」
「是很麻煩。」我累了一夜,大手一張掛在椅子背上,把他擠下去,「一邊兒去,給我坐坐。」
「那干嗎對那小鬼這麼好。」山鬼站起身,不滿道,「他憑什麼?」
我看著山鬼不說話,他自己好像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一樣,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看我。隨後實在受不了我看他的視線,使勁推了我一把︰「老子就覺得他是個窩囊廢!什麼都不會,都不懂!」
「得兒,又跟你爹學說話,什麼‘老子’的。」那是我這種大人才能說的,我把話題引走,「攤上這麼個弟弟沒辦法。你起名字那事怎麼樣了?」
山鬼說要自己起個名字,他那個酒鬼父親撿了他後是隨口掐了個,意思是山上的鬼怪之類的。山鬼說他一輩子都討厭這個名字,一個光棍漢隨口念叨的發音就那麼簡單決定了他的一聲,他很不滿意。而最近他老說要給自己起個新的名字。
「是,我想好了——查爾斯。」山鬼很滿意,他給自己起了個我老爸童話書中王子的名字。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這小鬼,不忍打擊他我繼續問,「真要一直用這個名字?」
「怎麼?」山鬼挑眼楮看我,「我要一輩子用它,永遠。」這小家伙最近學了個詞叫永遠。他脖子上用一根草繩穿了個掛墜,平時不輕易示人。我以前見過,是兩只海豚環繞嬉戲的透明藍水晶(我認為是水晶),他酒鬼父親撿他時就有了,所以山鬼有個王子夢,說哪天豪門就帶他回去了。
「永遠?」永遠有多遠?一輩子又是多久?一輩子也到達不了永遠。沒有什麼是永恆的,說不定在某刻因人的一個念想,從前的事就千變萬化了。
「我打賭你說不定以後會喜歡自己現在這個名字的。」用慣了,都是會有感情的,「自己起的名字也沒個水準,哪有王子這麼落魄的?」
山鬼奇怪地看著我︰「你丫找死啊?」說著沖著我的腦袋就是一拳,當然他沒有得逞。因為庫洛洛醒了,我拋下山鬼來看庫洛洛,這家伙睜著一雙大眼,看見我第一句話就是——
「哥,我餓了。」
餓了?餓了找你媽去啊。我笑著轉身,立刻下一秒表情就變得很凶殘,我盯著山鬼威脅道︰「听說你每天給你那醉鬼老爹做飯,去,炒個菜去。」
後者狠狠瞪了我一眼,瞟了一眼在被子里眨眼楮的庫洛洛,冷哼一聲扔下課本就出去了。
我打了個哈欠,望床上一靠,庫洛洛與我面對面著,他笑了笑。
我閉上眼楮困覺,驚訝地發現就這樣過了兩年的和睦相處,未來強盜頭子叫我哥叫的那個親切。這個世界是不是混亂了?我感覺得到卻又不想承認,生活越幸福,我就越怕失去;隨著我與庫洛洛的年紀增長,我越來越不安。
也許是一種錯覺,我感覺幸福的生活馬上就要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