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達沉默不語,過了半晌,才下定決心一樣抬起頭來,「娘,我不想讀書了。」
「你說啥?!」劉嬸一張滿是抓痕的臉上有了濃濃的驚色,「你……你再給我說一遍。」
劉鵬達直視著她的眼楮,字字清晰地重復道︰「娘,我說我不想讀書了。」
這次不止劉嬸,而是舉家震驚。
「鵬達,你是不是被牛嬸撞壞腦子了?」梅香最先反應過來,伸長了手臂去模他的腦袋。
劉鵬達擋開她的手,表情鄭重地道︰「爹,娘,二姐,三姐,我沒跟你們開玩笑,我是說真的,我不想讀書了。」
「那不讀書,你想干啥啊?」劉叔難得開一次口,卻是問在了點子上。
「是啊,除了讀書,你會干啥?」從梅香嘴里說出來的話就不是那麼客氣了。
劉鵬達掃了他們一眼,才緩緩地道︰「我想跟知秋姐一起做買賣。」
「啥?!」梅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想做買賣?還要跟知秋姐一起?」
劉叔和菊香也大感意外,不約而同地看向劉嬸。
從剛才開始,劉嬸就神色陰沉著不說話,這會兒臉上青一片白一片,紅一片紫一片,看起來愈發猙獰可怖了,「鵬達,我再問你一遍,你真不打算讀書了?」
「嗯。」劉鵬達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覺得讀書沒什麼意思,還不如做買賣……」
話還沒說完,劉嬸已經撲了過來。對準肩頭和胸月復就是一頓亂捶,「我讓你不讀書。我讓你做買賣,我打死你……」
菊香和梅香趕忙來拉,「娘,別打了,鵬達身上還有傷呢。」
劉嬸雖然生氣。可也沒舍得用狠勁兒,被她們一攔,便順勢收了手,絮絮叨叨地數落起來,「我把你養這麼大,一天福都沒享著,就盼著你能好好讀書,掙個狀元回來。給你們老劉家光宗耀祖。你可倒好,想不讀就不讀了。你說,是不是那丫頭勾搭你的?是不是她攛掇你別念書跟她做買賣的?」
劉鵬達見她兩眼冒火,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勢,趕忙澄清,「娘,這件事跟知秋姐沒關系,她什麼都不知道。」生怕她不信。又舉起手賭咒發誓,「如果我說一句假話,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行了。」劉嬸將那個「死」字堵回去,又將信將疑地看著他,「真不是她勾搭你的?」
「不是。」劉鵬達加重語氣重申,「我發誓,真不是。」
劉嬸氣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你可真有出息。為了那麼一個丫頭還賭咒發誓的。我早就瞧著你看她的眼神兒不對,得空就往虎頭家跑,還哄我說買書,跟她一塊兒進城。我告訴你劉鵬達,你要敢跟那丫頭好,我立馬打斷你們的腿!」
劉鵬達听她用了「你們」,有些急了,「娘,你別胡來啊,我什麼時候說要跟知秋姐好了?就算我想跟人家好,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
「啥?她還看不上你?」劉嬸不滿地嚷嚷起來,「你能瞧上她,是她幾輩子都求不來的福分。一個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野丫頭,也敢嫌棄我兒子?她也太不知好歹了!」
梅香「噗嗤」一聲樂了,「娘,你這到底是願意鵬達和知秋姐好啊,還是不願意啊?」
「我不願意。」劉嬸沒好氣地瞪過來,「鵬達將來可是要做大官當宰相的,想要啥樣兒的姑娘沒有?就連那宮里的娘娘也娶得。」
劉鵬達被她嚇到了,「娘,你胡說什麼呢?宮里的娘娘都是皇上的女人,誰敢娶?這話要是傳出去,被那些當官的听見了,一本參到皇上那兒,咱家可是要被滅九族的。」
劉嬸臉色變了變,又不以為然地撇嘴,「我就是打個比方,不管娶得娶不得,反正咱家的兒媳婦得是那富貴人家出身的大小姐,咋也不輪不到她一個野丫頭來當。」
劉鵬達皺了一下眉頭,「娘,你別一個一口野丫頭。我覺得知秋姐有頭腦,有想法,比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強多了。」
「我也覺得知秋姐挺好的。」梅香笑嘻嘻地接過話茬,「人長得俊俏,會處事兒,又能掙錢。」
劉嬸一臉不屑,「能掙錢管啥用?整天在外面跑,跟那些個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誰知道她掙的錢干淨不?」
「娘。」劉鵬達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疾言厲色地道,「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呢?我今天進城看得很清楚,知秋姐是跟大酒樓做的買賣,掙的也是干干淨淨的錢。女兒家最重名聲,你不能因為我對她有好感,就隨便往她身上潑髒水。」
梅香也肅了臉色,「就是啊,娘,知秋姐對咱家不薄,你可不能出去傳人家的壞話兒啊。」
「我啥時候出去傳她壞話兒了?瞧你們一個個吃里扒外的勁頭兒?」劉嬸一人瞪了他們一眼,「她對咱家好不假,可一碼歸一碼。鵬達,你趁早給我歇了心思。要是再讓我听見你說不讀書了,我不管是不是那丫頭先勾搭的你,我一準兒跟她沒完。」
劉鵬達又急又惱,「娘,你怎麼不講理呢?我……」
「鵬達。」劉叔突然出聲,頗為強硬地喝斷了他,「這事兒不準再提了,過幾天你就回書塾去吧。秋丫頭是個好姑娘,可也比不上你的前程。」
頓了一頓,語氣緩和下來,「等你考取功名,派了官缺,要是還想著她,就娶回來當個妾。到那時候,我和你娘也沒話說。」
菊香眼神閃了閃,悠悠地來了一句,「知秋妹妹只比我小兩天呢。」
「哎呀,那不是該找人家兒了嗎?」梅香驚呼起來,「鵬達過了年才十五。等他考中狀元,知秋姐孩子都滿地跑了……」
話說到一半。見劉鵬達眼神黯淡下來,趕忙停了嘴。
劉嬸被那姐妹兩個的話提醒了,眼珠轉動,飛快地盤算著什麼。
梅香嘴唇動了動,剛想說話。就听葉知秋在院子外面喊了一聲「劉嬸」。她愣了愣,壓低了聲音笑道︰「真是不能背後說人,說誰誰到。」
劉叔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剛才的事兒誰都不準提了。」說完特意看了劉嬸一眼。
劉嬸撇了撇嘴,「我才不提呢。」
菊香依舊神情自若地納著鞋底,劉鵬達卻是空前緊張。屏氣凝神,五感敏銳地捕捉著一切有關來人的信號︰輕盈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推門進屋。一道模糊的黑影自門簾下投映過來,緊接著一只素白的手挑開破舊的棉布簾,露出一張笑靨如花的面孔。
那一瞬間,他感覺心髒停跳,全身的血液都凝滯了。胸腔里有無數的情緒在滾動,有見到心儀之人的興奮,有不知道如何面對的忐忑,有隱隱的心痛。還有一絲絲期待,更多的則是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害怕被她窺破心思?害怕他娘出言刁難?抑或者是害怕跟她有緣無分?說不清楚。也理不清楚,就是惶惶不安。
葉知秋邁步進門,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見其他人已經將面上的情緒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劉鵬達漲紅著一張臉,眼神躲閃,不敢看她。
「劉叔。劉嬸,二姐。」她笑著打招呼。
「知秋姐,你來了?」梅香態度分外親熱,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劉叔和菊香向來寡言少語,倒是沒什麼異樣;劉嬸對她笑了笑,可怎麼看都有些勉強;劉鵬達也低低叫了一聲「知秋姐」。
葉知秋權當沒察覺,將手里的籃子放在炕上,從里面取出用牛皮紙包著的藥膏,遞給劉嬸,鄭重地道歉︰「劉嬸,對不起啊,因為我,讓你受委屈了。」
「沒事兒,我早就看丁大丫不順眼了。」劉嬸臉色有所緩和,語氣依然有些僵硬。
「就是,就是,反正我娘也沒吃虧。」梅香笑嘻嘻地打著圓場,又裝模作樣去翻她的籃子,「知秋姐,你拿啥好東西來了?」
葉知秋笑了一笑,「不是什麼好東西,一把蠶豆芽,還有一塊臘肉,給你們添個菜。」
劉嬸往籃子里瞟了一眼,見足有大半籃子,眼楮里泛起一絲笑紋,語帶責備地道︰「來就來唄,還帶啥東西?芽都老長了,吃了怪可惜的,拿去賣錢多好?」
「這些都是傷了芽根的,發出來也不好看。」葉知秋笑眯眯地道,「我家人少,吃不了那麼多。你們就辛苦辛苦,幫忙處理一下吧。」
劉嬸終于憋不住笑了,「吃了你的東西,還落了個辛苦。你這丫頭,就是會說話兒。」
菊香和劉叔臉上也有了笑意。
菊香感覺氣氛融洽起來,暗暗地松了一口氣。趁葉知秋不注意,朝劉鵬達丟了個意味滿滿的眼色。
劉鵬達不明白她意思,神情有些怔怔的。
劉嬸跟葉知秋東拉西扯地閑聊了幾句,便將話題有意無意地拐到年紀上來,「秋丫頭,听菊香說你只比她小兩天啊?」
「是啊,過完年就十七了。」葉知秋順著她的話茬嘆了一口氣,「唉,不知不覺都老了。」
劉嬸笑著拍了她一巴掌,「你這丫頭,才十七就喊老,那我還不老掉渣了?」話風一轉,又道,「不過說起來,姑娘家到了這個年紀不議親,還真有點兒晚了。」
「我也想議親,這不是沒有合適的嗎?」葉知秋笑著眨了眨眼楮,「要不劉嬸幫我尋模一個?」
劉嬸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打算說服她議親,沒想到她就主動提起來了,正中下懷,趕忙點頭,「行啊,你想要個啥樣兒的?」
劉鵬達心頭一跳,急忙抬眼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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