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見她疾言厲色,不敢再說話。
老牛叔有心做個和事佬兒,便提醒他,「虎頭,還不快跟你姐姐認錯兒?」
虎頭遲疑了一下,才不情不願地開了口,「姐姐,我錯了。」
葉知秋看得出來,他並沒有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認錯也是嘴服心不服。要想根治這種毛病,最好的辦法就是「吃一塹長一智」。只是性命攸關,她不可能讓他再去獵一次野豬,只能采取迂回戰術。
「你不用跟我認錯。」她站起身來,神色和語調都淡淡的,「既然你覺得我管你管得不對,那好,從現在開始,你想干什麼就干什麼,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不會再管你。
你挖到寶藏也好,捅出婁子也好,都跟我無關。我不會分你的寶藏,也不會幫你收拾爛攤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還有,這頭山豬是你獵到的,想怎麼處理也都隨你。」
阿福心知她不會真的不管虎頭,只是想晾一晾他,因此並不擔心。
龔陽、老牛叔和多壽跟阿福是一樣的想法,也都沒有勸說的意思。
倒是成老爹關心則亂,沒能立刻體會出她的用心,一臉焦急地道︰「秋丫頭,虎頭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時候,你可不能不管他。萬一惹出啥事兒來,那不得後悔一輩子啊?」
「爺爺,虎頭已經長大了,不需要別人管了。」葉知秋並沒有因為老爺子出面就松口,說完轉身招呼阿福,「走,咱們去采點兒野菜回來做飯。」
「哎。」阿福脆生生地答了,跑過來挽住她的胳膊撒嬌,「知秋姐姐,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野菜餅。」
葉知秋瞧出這丫頭是存心刺激虎頭,便配合地露出寵溺的表情。「待會兒給你做。」
「我還想吃烤魚。」
「好,給你做。」
……
*歲的小男孩,正處在調皮叛逆的時期,虎頭也不例外。
葉知秋沒來之前。他要操持家務,照顧爺爺,幾乎沒有童年可言;葉知秋來了之後,他從生活的重擔之中解月兌出來,也恢復了孩童應有的活潑和天真。
也許是因為前面幾年壓抑得太狠,天性一旦得到解放,便如月兌韁野馬,有些收攏不住了。
尤其開春以來的這段時間,葉知秋忙著開荒種田,對他的管束相對少了。于是他的膽子越來越大。想法也越來越多,甚至以為帶著兩條獵狗就可以征服這一帶的天下。
以前犯了錯,葉知秋也會生氣,可從來都是心平氣和地給他講道理,讓他知道錯在哪里。如何改正。這回卻不一樣,不僅打他的**,言辭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厲,還說以後都不再管他了。
看著她和阿福親親熱熱地走了,他突然感覺自己被拋棄了,滿心慌亂和無助。強忍了半晌,終究沒能忍住。又「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畢竟血脈相連,成老爹被他哭得又是心疼又是心酸,模索過來,拍著他的背好言安撫,「虎頭不哭,秋丫頭不管你。還有爺爺呢,爺爺管你。」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虎頭哭得更凶了。爺爺管和姐姐管哪兒能一樣?姐姐做的飯最好吃了,姐姐會講故事,會教他寫字背詩。會用棉線給他編帽子、手套和襪子,掙了錢還會給他買好些東西。
越想越覺姐姐好,沒了姐姐跟塌了大半邊天似的。再也顧不得什麼山豬了,掙開成老爹的手,哭喊著追上去,「姐姐,我知道錯了,你別不管我……」
等他跑遠了,龔陽和多壽對視一眼,齊齊地笑了起來。
老牛叔見成老爹兀自愁眉苦臉,以為他還沒轉過彎兒來,便語重心長地開解道︰「成老哥,你別上火。我琢磨著,成家佷女兒是被今天這事兒嚇壞了,說氣話呢,哪兒能真撒手不管?
等虎頭真心實意認了錯兒,她的氣也該消了。你自己的孫女兒是啥脾氣你不知道嗎?她平常日里最疼虎頭,這會兒還能害了他不成?」
「大兄弟,你真當我是老糊涂啊?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成老爹憂心忡忡地嘆氣,「我就是覺著這日子越過越好,虎頭性子也越來越野了,我說話他都不咋听了。
秋丫頭沒成親還能管管,等成親有了自己的孩子,哪有閑工夫管他呢?我們老成家就剩下這一根兒獨苗,要是讓我給養歪養邪了,等我死了,還有啥臉面兒去地底下見我家大海啊?」
老牛叔「呵呵」地笑了,「成老哥,你想多了。依我看,成家佷女兒就算成親有了孩子,也不會放著虎頭不管。有她敲著打著,虎頭一準兒能成才,你就把心擱回肚子里吧。」
「要真跟你說的就好了。」成老爹嘴上這麼說,心里依舊忐忑不安。
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這份危機感並不是來自孫子,而是來自那個讓他越來越無法理解的孫女兒。
她剛來到成家的時候,不過是一個落了難的姑娘,讓他覺得可憐又可惜;後來她主動認了親,又張羅著做買賣,掙錢養家,讓他覺得欣慰又高興;直到過年的時候,他還僅僅把她當成一個有主意又能干的小女娃。
可從春元節之後,他就再也看不透這個孫女兒了。從開荒種地,挖塘養魚,到今天決定開作坊,沒有一件事是他能真正明白的。
這些理解不能又掌控不了的東西,讓他本能地恐慌和無措。他潛意識里感覺這個孫女兒離他越來越遠了,遲早有一天會遠到看不見模不著,有種美夢終會破碎的不祥之感。
作為一個在山村里生活了大半輩子,只知道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他無法透徹地剖析自己的心路歷程,只能將這種復雜的心情歸結成自己熟悉和關心的事情,于是便有了剛才那一番話。
老牛叔比他強不了多少,也不具備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犀利目光,只能就事論事地安慰他幾句罷了。
多壽對他們談論的兒孫經沒興趣,他眼里只有那只圓滾誘人的山豬,瞅空插話進來。「爹,成大伯,這頭豬咋辦呢?老熱的天兒,擱在這兒還不臭了啊?一百來斤肉呢。壞了可就白瞎了。」
成老爹和老牛叔窮慣了的,也不舍得糟踐東西。商量了一下,就讓多壽回村去找經常給人殺豬的方大頭過來,先把這頭豬放血剝皮,收拾干淨了。之後再怎麼處置,就要看葉知秋的了。
這邊商定對策的時候,葉知秋和阿福已經進了山。這個時候,大多數野菜已經過季了,只有掃帚菜、莧菜、馬齒菜和小根蒜還能吃。兩人邊找邊采,對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的虎頭視而不見。
虎頭試著搭了幾次話。都被當成空氣,心里愈發地慌了。學著她們的樣子掐了一把野菜,巴巴地捧著送過來,「姐姐,給你。」
葉知秋看也不看他一眼。繞開他繼續往前走。
他扁了扁嘴,想哭又不敢哭,求助地望向阿福,「阿福姐姐……」
阿福見他眼淚汪汪的,有些不落忍。想接過來,又怕壞了葉知秋的事兒,便狠下心來不搭理他。
往前走了一段。沒听見後面有動靜。借著彎腰的工夫,回頭瞄了一眼,見他還垂頭喪氣地站在那兒,小小的身影半隱在灌木叢中,看起來分外單薄可憐。
她鼻子有些發酸,緊趕幾步追上葉知秋。壓低了聲音道︰「知秋姐姐,你還真打算一直晾著他啊?差不多就行了吧。」
「不行,必須讓他記住這次教訓。要不然他今天敢獵山豬,明天就敢去拔老虎須。」葉知秋嘴上說得堅決,摘菜的動作卻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用這種方式懲罰虎頭。她心里並不好受。真要追究起來,她也有責任。她以為虎頭乖巧懂事,又念及他前些年沒能好好享受童年,一直沒有管束太嚴。
最近更是忙于各種事情,對他多有疏忽。她忘記了,孩子就是小樹苗,不修剪不扶正,就會出問題。所幸這次有驚無險,否則她真要後悔一輩子了。
阿福老成地嘆了一口氣,「小孩兒都屬耗子的,撂爪就忘,晾這一次他能記多長時間?你又不能整天看著,誰知道他啥時候又竄深山里去了?」
葉知秋當然知道這個方法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她已經有了一個想法,「阿福,我們建個學堂怎麼樣?」
「建學堂?」阿福吃驚地眨了眨眼楮,「咱們建嗎?」
「嗯。」葉知秋點了點頭,「這十里八村都沒有學堂,城里的私塾太遠,虎頭一個人去了爺爺不放心,我也不放心。不如自己建個學堂,再請個先生,教虎頭和村里的孩子們念書。
有了念書的地方,又有先生的管教,他們就不會撩雞斗狗,滿山亂竄了,也能讓家里的大人們省省心。」
頓了一頓,又道,「既然要建,就把這個學堂建得大一些,不止教孩子,也讓大人來讀書認字,增長見識。順便學學農業技術,做做培訓什麼的。
我們要做的事情會越來越多,光靠身邊這幾個人是不行的,必須培養一批精兵良將出來,替我們分憂。」
阿福听得眼楮放亮,「知秋姐姐,你說得太好了。我那倆哥一直念叨錯過了好時候,不能讀書開眼。咱們這個學堂要是建起來,他們還不得樂壞了?」
葉知秋笑了一笑,正要說話,突然听到前面傳來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響,穿過高低錯落的林木落入耳中,甚是清悅動听。于是按下話頭,招呼阿福循聲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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