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麼?」她蹙了眉,語氣有幾分不耐。
「我在問你,為什麼沒有我的茶?」鳳康一字一頓,字字染怒。
身為天之驕子,他何曾被人這樣輕慢過,更何況還是當著「情敵」的面?這個女人到底將他的尊嚴置于何地?
葉知秋心里也生出一股怒氣來,只是急著探听木針療法,強行壓下了,「聞公子,不好意思,我待會兒再給你重新泡一杯。」
說著端起他面前那杯還沒來得及喝的茶遞過來,「給你。」
她這敷衍打發的態度,更是讓鳳康怒火中燒,想也沒想,手臂一掄,便將茶盞掃飛出去。
只听「啪」地一聲,瓷片四散,茶水迸濺,在青磚的地面上劃出一道類似于彗星的圖案。
廳中的氣氛霎時沉寂下來,葉知秋、聞蘇木和成老爹三人驚愣無言,只能听見鳳康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片刻之後,葉知秋深吸了一口氣,看向聞蘇木,「聞公子,麻煩你陪我爺爺坐一會兒。」
「好。」聞蘇木點頭答應,目光猶自驚疑不定,在她和鳳康之間來回移動。
葉知秋面無表情地瞥了鳳康一眼,「你跟我來。」
不等他回話,便繞過他,徑直出了門。
鳳康似乎不太甘心听她的調派,站在這里又覺尷尬。神色陰沉地立了一瞬,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目送那兩個人的身影先後消失在門外,聞蘇木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那位兄台是什麼人,為什麼出現在成家。可剛才那一幕,怎麼看都有種小兩口鬧別扭的意思。
他還真夠遲鈍的,跟葉姑娘相處了這麼久,一直被她以朋友之道相待,早該察覺到,她已經有心上人了。
原來她喜歡的是跟他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啊?
聞蘇木這邊悵然若失,葉知秋和鳳康那邊已經眼瞪眼地對峙上了。
「你到底想干什麼?」葉知秋動了真氣。俏臉煞白,連唇上的血色也比平日里淡了許多。
看她這個樣子,鳳康的有些心疼。因為心疼,便開始後悔。剛才不該一時沖動砸了茶盞。只是人在氣頭上,又放不下男人的那點尊嚴和面子,不能立時跟她服軟。
「我想干什麼,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嗎?」
這話若是用無奈溫和的語氣說出來,便是情話;可用生冷硬沖的語氣說出來,就是挑釁。
葉知秋被他這挑釁之言激怒了,「我沒有奢望你把我爺爺當長輩,可是老人在看病的時候,你能想到的事情就只有喝茶嗎?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來到這里之後,鳳康發現自己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煩躁。易妒,總是會做出一些令自己懊惱和厭惡的事情,也不止一次地感覺自己的行為幼稚可笑。
自嘲的時候尚不覺得,親耳听到類似的話從自己喜歡的女人口中說出來,才深切地體會到。竟是那樣刺耳。就像一支無形的箭,穿透耳膜,沿著身體最脆弱的部分,直入心髒。
「我幼稚?!」他用冷笑壓制著胸口的窒痛,「那你告訴我,誰不幼稚?那個裝模作樣的庸醫嗎?」
「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你牽扯聞公子干什麼?」
葉知秋只是單純地對他詬病別人的行為表示不齒。可在他听來,儼然是袒護,妒火熊熊地燒了起來,「怎麼,我說那庸醫裝模作樣,讓你心中不快了?還是說。你根本就是嫌我礙事,擾了你和那庸醫眉目傳情的好興致?」
葉知秋听他一口一個庸醫,連眉目傳情的話都說出來了,只覺血氣翻騰,腦門和胸口脹得生疼。下一秒就會炸開一樣。
「對,我就是心中不快,我就是嫌你礙事,我就是跟他眉目傳情了,你能怎麼樣?」
人一旦昏了頭腦,不是用言辭傷人,就是用肢體去傷人。葉知秋屬于前者,而鳳康則屬于後者。
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的巴掌已經揮了出去。等他回過神,想要收手已經來不及了。耳邊傳來一聲脆響,兩個人同時僵住。
鳳康眸子張得大大的,手臂懸在半空,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動手打了她。看著她半邊臉頰迅速轉紅,看著她的眼神由驚愕轉為冰冷,他徹底慌了。
「抱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邊語無倫次地解釋著,一邊顫顫地伸手過來,試圖撫模她的臉頰。
葉知秋往後退了一步,用自己都感覺陌生的平靜語調說道︰「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要感謝你才對!」
「你在說什麼?」鳳康茫然無措地望著她,表情像是犯了錯誤被趕出家門又不幸迷路的小孩。
「這兩天,我很混亂。」葉知秋微微仰頭,注視著他的眼楮,「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理智告訴我要跟你保持距離,可心總不自覺地向你靠近。
藕斷絲連,左搖右擺,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我想把這份討厭轉移到你身上,卻做不到。不過剛才,你幫我做到了。
謝謝你,一巴掌打醒了我。讓我清清楚楚地認識到,無論是身份還是觀念,我們兩個都相距太遠,做不了朋友,更做不了情人。
從今以後,咱們還是以王爺和民女這樣的關系相處吧。雖然我不喜歡階級,可有時候,階級鮮明一點兒也挺好!」
怔怔地听她說完這段話,鳳康連辯解的勇氣都沒有了。只有悔恨和自責,鈍刀一樣割鋸著心房,比之前經歷的所有加起來還要痛苦數倍,不,是數十倍。
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打女人,打的竟是自己愛之不及的女人。
他現在才明白,她冷嘲熱諷,下逐客令,故意忽視,都是因為在意他。而他,卻舍本求末地去吃別人的醋,更因為吃醋傷害了她。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愚蠢的男人了!
葉知秋掩飾得很好,除了她和鳳康,誰都不知道她挨過一巴掌。可從這天開始,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不一樣了。
以前他們不管怎麼吵怎麼鬧,總能在眼神踫撞間感覺到糾葛的情愫。如今他們不吵也不鬧了,情愫也不見了。
他們看彼此的眼神,一個淡漠疏離,一個羞愧內疚。偶爾湊在一處說話,也只保持著表面上禮貌和客套。
憋了好幾天,阿福終于憋不住了,瞅了個空子問葉知秋,「知秋姐姐,到底出什麼事兒了?你跟那個王爺怎麼都怪怪的?」
「有什麼怪的?」葉知秋淡淡一笑,「我們本來不就應該這樣嗎?」
「不對吧?」阿福狐疑地瞄著她的臉色,「你們倆肯定有事兒,要不然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了?知秋姐姐,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怎麼了?」
葉知秋耐不住追問,便將那天的事情說了一遍,只提及吵架的部分,將那一巴掌瞞下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隱瞞,大概潛意識里不想讓阿福討厭他吧?
阿福畢竟不懂感情,胡亂唏噓了幾句,又探听道︰「知秋姐姐,你就打算跟他一直這麼客氣下去了?」
「嗯。」葉知秋抿了一下唇角,不客氣能怎麼辦?他們本就沒有可能,更何況她最痛恨打女人的男人。
想到這里她不由愣了一下,她真的痛恨他嗎?好像沒有,連討厭都談不上。
如果不是她以言語相激,他也不會動手。愛之深,恨之切,這想必就是他當時心情的寫照吧?
說實話,挨了那一巴掌之後,她心里著實輕松了不少,因為找到了可以擺月兌他的理由。
這麼看來,她的行為比他還要惡劣,又有什麼資格去痛恨他?
阿福有心勸和,便有意無意地把話題往鳳康身上引,「我剛才回來的時候,跟王爺打了個照面,瞧著他好像瘦了不少,眼楮都凹進去了。」
葉知秋默然不語,心頭卻隱隱作痛。這幾天送到他房里的飯菜,都沒怎麼動過。听龔陽說,夜里時常听到隔壁有動靜。吃不好睡不好,哪能不瘦?
阿福看了一眼她愈發尖削的下巴,忍不住嘆氣,「你倆折騰個什麼勁兒啊?」
對鳳康來說,這不是折騰,是折磨。
每次看到她,都會想起那令他悔青腸子的一巴掌。以至于有一段時間,他害怕見到她,所以他帶上張弛回了清陽府。在空蕩蕩的王府里住了一晚之後,發現看不到她更難受,只好又厚著臉皮回來了。
這種折磨一直持續到沈長浩和洗墨來到,才算告一段落。
因為奉了皇命來辦事,王府的車駕比上一次來的時候低調得多。除了貼身侍奉小世子的紫英和女乃娘、嬤嬤,其余的女眷都留在了京城。
沈長浩和洗墨率領幾十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府兵,護送著三五輛馬車,一路早行晚歇,終于在鳳康出發後的第七日趕到了清陽府。
同來的,還有千植署兩位種菜經驗豐富的官員,以及他們的隨從。他們接到鳳康的命令,帶著不服氣的心情,送來了染病的蔬菜和土壤。
他們不相信一個山溝溝的黃毛丫頭,會比他們見多識廣。因此來不及洗去風塵,便迫不及待找葉知秋「討教」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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