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他問,沈長浩稍稍斂了笑意,「我差人詳細查問過,那兩個山洞原本就有,只是很小,後來葉姑娘命人挖掘擴大,當作儲酒的庫房。那處土石緊密,干燥通風,沒有塌陷的危險。
昨日葉姑娘進入山洞的時候,並未發生地動。據作坊的人描述,當時听到山洞上方傳來一聲震耳的轟鳴,隨後便發生坍塌。他們還說,當時嗅到類似于放鞭炮時發出的氣味。
我親自到崖頂查看了一下,在斷層之間發現坑痕,周圍的土石泛黑,還殘留著一些未燃盡的硫硝粉塵……」
鳳康神色一凜,「你懷疑有人用硫硝毀壞了山洞?」
「正是。」沈長浩面上流露出幾分興致,「王爺可還記得小時候,在我家下榻期間,我們有一日偷溜出去,在街上看到有人演雜耍賣藝的情景?」
鳳康認真想了一想,「只記得那人表演噴火絕技的時候失手受傷,細節記不太清楚了。」
那時他只有六歲,初次出宮,對街上的一切都感覺新鮮好奇。時隔這麼多年,記憶早已模糊了,能想起來的事情寥寥無幾。
沈長浩比他年長,加之對那件事印象深刻,是以記得非常清楚,「那人在噴火之際,旁邊的箱籠突然‘砰’地一聲碎裂開來,引起大火,將他和附近圍觀的人燒傷。
我們離得很遠,仍然被一股很強勁的氣流逼得退了好幾步。王爺手掌擦傷,我唯恐王爺有什麼閃失,不好向皇上交代,便帶著王爺匆忙回府了。
事後我讓下人去探听了一回,听說那人雙腿齊斷,面部血肉模糊,被送到醫館之後,不等救治便已身亡。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裂開的箱籠里面裝的就是硫硝。
由此推斷。只要使用足量的硫硝,運作得當,完全可以毀壞半壁山崖。
葉姑娘出事之時,我正在建棚之地巡視。听到聲音。抬頭望時,看到那邊騰起一陣不同尋常的塵霧。起初我以為那是山石塌陷引起的,現在想想,應是硫硝的杰作。」
鳳康面色沉冷,未作言語。
沈長浩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使用硫硝毀洞埋人,絕非一般人能想到的,即便想到,也未必做得到。可見想要害葉姑娘的人,定然來頭不小。
不過有一點。我尚未想通。葉姑娘去山洞乃是臨時起意,害她之人如何能在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內準備得如此周全?總不至于背負硫硝,隨時覓機害人吧?
若說困住葉姑娘只是意外之舉,順手之勞,那麼此人將硫硝埋在空空如也的山洞上方。意欲何為?」
鳳康眯起眸子,「那個叫龔陽的人查過了嗎?」
「查過了,沒有可疑之處。他之所以沒跟葉姑娘一起進山洞,是因為作坊的雇工攔住他詢問事情。那名雇工我也派人查過了,是個老實本分的村民,私下里未曾跟任何可疑之人有過來往。」
听他這麼說,鳳康多少松了一口氣。葉知秋身邊的人沒有嫌疑。就說明那個暗中動手的人滲透得還不深,否則山坳里來來往往這麼多人,還真是防不勝防。
「瀚之,你去安排一下,將王府的侍衛全數調到這邊來;府兵也抽出一部分,扮作雇工。混入干活的人群之中;另外,給京中傳信,讓他們調查一下是否有人在近期采購硫硝,或者制作硫硝的材料。
既然有心害人,絕不會只有炸毀山洞那一點。只要大量采購。必定留下蛛絲馬跡。
敢對本王的人下手,定要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說到最後,他已聲色俱寒。
沈長浩有些遲疑,「王爺,將侍衛全部調到這邊來怕是不妥吧?」
鳳康知道他擔心什麼,「我暫時不回王府,就留在這里。」
葉知秋剛剛出了事,不守在她身邊,實在無法放心。況且他們剛剛確定戀愛關系,恨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看著她,怎麼舍得回去?
「王爺,小世子該怎樣安排?」沈長浩請示道。
雖說小世子與大局無礙,可也難保有人趁虛而入,制造事端。過繼之子本就有諸多爭議,若小世子有個三長兩短,難免落人口實,不得不防。
鳳康略一思量,「把鳴兒也接過來吧。」
那孩子已經到了敏感記事的年紀,尤其是宣寶錦成為定王妃,又產下一子之後,愈發落落寡歡。對他這個父王也愈發纏磨,每日看不見他,就會戰戰兢兢,食睡不安。
五皇兄就留下這麼一條血脈,若被他教養成一個陰郁少言的孩子,該如何是好?
沈長浩直搖頭,「王爺,這怕是也不妥。如今葉姑娘這里住了楊姓一家,加上你,我,洗墨和王太醫,已經將兩處廂房佔滿。
小世子若來常住,紫英,女乃媽,貼身伺候的小廝,先生,一個都不能缺,少說也要再添七八個人,如何安置?
再者,這里畢竟是葉姑娘的家,我們這麼多人擠在這里諸多不便。如此進進出出,只怕對葉姑娘的名聲有損。這山村里的人說幾句嘴卻也無礙,需要防範的是京城那邊。
雖說你和葉姑娘現今只是談情,可情到深處,也不是沒有談婚論嫁的可能。未免將來有人拿了葉姑娘名聲作文章,還是早作準備為好!」
這話實實在在地說到了鳳康的心坎里,在心里盤算了一下,便吩咐道︰「讓其他人留在王府,暫時只接了鳴兒一個人過來吧。有洗墨和王太醫在,又有侍衛暗中保護,也不失周全。
我見鳴兒上次到村里去,跟虎頭和村里的孩子們玩得很好。也許在這山野之間待上一段時日,能讓他的性子開朗一些。
另外,趕在入冬之前,在這邊起一座宅子吧。不要太張揚,跟成家的房子仿佛即可。地是她的,就以她的名義來蓋,銀錢人工方面你來安排。」
沈長浩輕笑著躬了躬腰,「王爺英明。我晚些時候去找葉姑娘商議一下,即刻動工。」
他們在這邊「密謀」的同時,葉知秋回到房中,就被一群人圍住。噓寒問暖,大表關懷。
葉知秋也從他們七嘴八舌的話語之中,得到了不少自己還沒來得及問的消息。
比如,她的左腿沒有骨折,只是扭傷了腳踝,小腿骨有骨裂的跡象;蔬菜大棚已經蓋好了牆基,正在下樁做棚架;徐師傅,也已經傳信過來,說油綃這兩天就能全部做完,不會耽誤菜棚上膜。
楊順前天進山。今天中午才回來,收獲頗豐,砍了六七段枯木,還按照她的指點,帶回滿滿一簍筐菌絲密集的腐土。跟她匯報了成果。又表示了一下關心,便和燕娘一道離開了。
龔陽對她滿心愧疚,「都怪我,要不是我停下說話,葉姑娘就不會一個人先到山洞里去。早知道會出事,我就該攔著你……」
「龔陽,這不是你的錯。」葉知秋打斷他道。「幸好你沒有跟我一起進去,否則被困住的就是兩個人。藏身的地方有限,我們其中的一個十有八、九會死。現在我們兩個都活著,你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她能僥幸活下來,一成源自她學到的避難知識,一成源自她的反應能力。剩下的八成全都是運氣。如果當時她附近沒有那個小洞,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過去。
被困在山洞里的時候,她只顧後悔和害怕,根本沒有心情考慮山洞塌陷的原因。這會兒想一想,那山洞塌得實在蹊蹺。只怕有人存心要針對她。
龔陽攔與不攔,她都注定遭此一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劫遭得好。沒在鬼門關走那一趟,她也不會幡然醒悟,跟鳳康邁出這一步。經此一事,她有了防備,鳳康定然也會追查到底,別人再想暗中下手就沒那麼容易了。
至少在以後的兩三個月內,她會很安全。而那以後的事情,她相信鳳康會安排好,不勞她來操心。
因為她這番話,龔陽心里多少好受了一點,「葉姑娘,作坊那邊已經收拾妥當了。新建的酒窖果然好用,有一批果酒已經差不多釀好了,能趕上冬元節售賣。
還有,我按照你給的方子,讓他們做了一些山楂糕和果丹皮。晚上我拿給你嘗一嘗,你看看味道是否合適……」
葉知秋已經將罐頭工坊的大權交給他了,只是偶爾出出主意,提提提議。其實他完全沒有必要事無巨細地跟她匯報,他這麼做,是不想讓她擔心。
葉知秋認真地听他講完,見他的兩手都裹著繃布,便問道︰「你的手沒事吧?」
「沒事,只是破了點皮。」龔陽將手往身後掩了掩,又加了一句,「王大夫給的傷藥很好用。」
葉知秋剛剛見過鳳康纏得跟木乃伊一樣的手,心里明白是怎麼回事,也不說破。又問了些事情,便讓他回去休息。
待屋里只剩下祖孫二人,成老爹止不住地落下淚來,「先是病了一場,這又差點丟了命,真是個命苦的丫頭。」
「爺爺,你看你,好好的哭什麼,我這不是沒事了嗎?」葉知秋握著他的手好言安撫,「你放心吧,我還沒賺夠錢,沒治好你的眼楮,也沒看到虎頭長大成人,怎麼會死呢?」
成老爹連「呸」了兩口,責備道︰「你這丫頭,剛撿了一條命回來,就把‘死’掛在嘴上,你想看爺爺厥過去是咋的?」
「好好,我不說,再也不說了。」葉知秋趕忙認錯。
成老爹擦了擦眼楮,「望」著她,臉上露出決然之色,「秋丫頭,爺爺想好了,你讓聞家大佷子來給我扎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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