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齡豆蔻年華,身量微豐,曲線柔美,已經可以看見未來窈窕妙曼的影子,只是相貌略比姐妹們差些,在外勉強算是清秀佳人,可在花團錦簇的姜府北宅里就不怎麼出眾了。
她知自己劣勢,平日在衣著打扮上分外留心,今天也是特意在鏡前照了又照,感覺不錯才走出閨房的。卻沒想到剛踏進嫡母的門,劈頭就挨了臭罵。
她怔了怔,忙低頭笑著自謙辯解,「上次長姐回家穿過這麼一身,我瞧著太好看,就自不量力學著仿制了一套……」
「你也知道是自不量力?萱齡什麼膚色,什麼眉眼,你又什麼膚色什麼眉眼,她穿出來好看的衣裳,你撐得起來嗎?讓你和萱齡學,是學她的行動做派,待人處事,你正經的沒學好,倒在微末打扮上留了心,又偏偏學得四不像!」
陪嫁嬤嬤不斷使眼色,讓賀氏收斂一點。
而姜芙齡也忙忙賠禮道歉,認錯不已,謙卑恭順到了極點,賀氏這才稍微順了氣,壓著火問︰「這時候你來干什麼?」
姜芙齡躊躇一下,終究沒忍住,冒著被痛罵的風險小心翼翼道︰「四妹妹阿蘿今天來做客,我們一起打花樣子,剩一半沒打完,原本約了她明天接著來幫我打,只是她走時臉色看起來不大好,不知明天……」
賀氏就知道這庶女是來拐彎打听平妻事有沒有變動的,暗罵一聲沒深淺,極力壓著火才沒冷笑出來,可語氣也不善,「滿姜家就她會打花樣子?她若不來,你一輩子都別做女工了?」
姜芙齡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盼著她來,只是想著既然約了,總要提前備下招待茶點。母親剛從她家回來,要是知道她不來,我就不準備什麼了,正好省下時間多和嬤嬤學規矩。」
賀氏不耐煩听她蹩腳的解釋,哼了一聲,望著建平侯南宅的方向磨牙,「當然來!她為什麼不來,她敢不來?你明日繼續請她,打發人去問她,她若不來,呵!呵呵!」
姜芙齡只覺嫡母笑得陰森,不敢多說什麼,得了確切消息就趕緊托辭退了出去。
賀氏的陪嫁嬤嬤連忙小聲道︰「太太,剛在南宅鬧僵,明日又讓人去請四姑娘,恐怕……」
「恐怕什麼?她敢反口和我鬧,難道我還真怕了她?要不是她家有個老不死的長輩,我顧著情面不好鬧開,當時我就上去給她兩個大嘴巴!難道捏著把柄的不是我反而是她嗎,她倒作起怪來!明天她敢不來,可別怪我不講情面。大不了把事情捅出去,魚死網破,我看兩家誰吃虧!」
話雖這樣說,可回想起今日在程氏房里,姜照那抹平靜得近乎詭異的目光,賀氏依舊心有余悸,越發煩躁不已。
她真沒想到姜照竟敢不受威脅。這死丫頭自己不要命,難道連親爹的命都不要了?怎麼會這樣?
難道真要徹底翻臉……
那樣婚事必定告吹,還怎麼去攀唐國公府?
嬤嬤遲疑道︰「太太,您覺不覺得,今天來做客的四姑娘,跟後來和您鬧翻的四姑娘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賀氏一愣,想來確實如此。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外面,出了賀氏主屋的十五歲少女姜芙齡,一個人站在路邊樹底下看了半天螞蟻。良久,伸出繡鞋,將排成隊列的小黑螞蟻狠狠踩在腳下,碾了又碾,深深碾在泥土里,又用腳底板搓了再搓。
地上一片狼藉,再看不到任何成形的螞蟻了,她才抖抖繡鞋上的土,看四下無人,露一個愜意的笑,提裙款步離開。
——
姜照從祖母房里出來,夕陽西下,雲霞流金。
她沒直接回房,而是把整個侯府後宅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逛了一遍,一個角落也沒放過。踏踏實實踩在家里的土地上,重新活過的真實感越來越強烈。園子東頭杏花盛開,她卷了裙子爬到樹上,親手折了滿滿一捧花枝。
貼身丫鬟夷則一直默默跟在後面隨侍,見她爬樹才驚訝叫了一聲,緊張站在樹下張開雙手,隨時準備接住掉下來的主子。
姜照從小就不是嬌養的弱質閨閣,幾歲時開始玩騎馬射箭,爬個樹又怎會掉下來?但看到夷則一臉緊張兮兮的樣子,姜照聯想前世,眼楮酸澀澀的。
這丫鬟就是秉性忠厚,為了主子什麼都豁得出去,最後連命都豁了……
姜照跨坐在老粗樹枝上,低頭,沖夷則露出大大一個笑容。
夷則不明所以,也咧嘴笑,「姑娘小心著!」
「嗯!」
姜照抱著滿滿一懷杏花枝,從一人多高的樹杈上直接跳下,就地滾半滾,穩穩停住,懷里花枝一根都沒壓斷。
「啊?姑娘真厲害,什麼時候學的?」夷則瞠目。
姜照笑笑。她從小騎馬彎弓不過是玩,沒正經學過拳腳,但後來家破了,在外顛沛流離幾年,為了報仇狠狠練過一陣,專學怎麼一招致命。要不是現下的身體還沒打熬過,別說樹枝,就是從樹頂跳下她也能毫發無傷。
「想學嗎?我教你。」
夷則猛點頭︰「想!不過……練這個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刀劍拳腳又不是男子專屬,咱們練一練有何不可?改日請個武藝師傅來,家里誰想學就去學。」
姜照今日一見夷則,就想讓夷則學些防身本事,她此生是要長長久久帶著夷則的,夷則若會些武藝,一則可自保,二則更是她的助力。可轉念一想,還是讓家中上下都練練武才好。她是重生的,自比別人看得更遠,知道得更多,長房謀算目前看來是很致命,但一旦跨過這道難關,同族間的仇怨就算不得什麼了。
因為在不久的將來,天下將會大亂,烽煙四起,戰火紛飛,姜家祖籍所在的樂康城未能幸免,也被亂匪過境,傷了根本。亂世里要想活命,什麼都是虛的,力量最重要。
「誰想學就學?姑娘說真的嗎?老太太和太太不一定同意呢。」
姜照抱著杏花往前走,笑道︰「沒關系,爹爹同意就可!」
父親姜驊,行事自來不拘一格,熟讀四書五經卻從不用禮教束縛家眷,姜照從小能像男孩子一樣玩弓馬,就是來自他的縱容。為此北宅長房自詡書香門第,對這邊一直頗有微辭,說什麼堂堂侯門竟然沒有家規家教,丟了姜家的臉。
呵,衣冠禽獸道貌岸然!
回到自己院子,姜照把院里所有人都叫到了跟前。
她身邊一個教養嬤嬤,一個女乃娘,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並兩個雜役婦人,統共八個,人口簡單。對于一位侯爵的嫡長孫女來說,身邊才八個下人實在寒酸,可祖父姜道梓在世時就從沒把自家當豪門,沒擺過侯府的排場,家里上下僕役加起來,還不如一些平民富商用得多。
重見身邊人,姜照目光一一掃過,在有的人臉上停留許久。
在前世,這些人有的遇難,有的流落去向不明,有的像夷則一樣遇害慘死,也有的,徹底投靠了姜芙齡。
姜照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肅清家宅。
「秋明你過來。」她召喚另一個貼身大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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