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長音順著他移開的視線看向一旁的屏風,心里頓時生出了不好的感覺,她信安王會報復他,可是如今的他,並沒有能力殺她,甚至即使他將真相公諸天下,也不會有人信他,而他也不會這樣做,他不會給平安郡主抹黑。
那他所說的包括她在內……
「齊王世子,本王說過你不會白來的,如今,本王的諾言實現了。」
慕長音渾身頓時僵硬起來,心中的猜測成了現實。
須臾,屏風之後走出了一個人,一個不該在這里的人!
風載秦!
一切的謊言在這一刻不攻自破!
他走出了屏風,卻沒有進一步的動靜,而只是用一雙泛著激動的眼眸緊鎖著他,那眼眸之內,有著近乎烈火一般的火熱。
「沒想到……」李琰繼續笑道,「本王臨死之前還能夠目睹一段曠世絕戀。」話是感嘆,語氣卻是冰冷的譏諷,「齊王世子,你送了本王一樣好禮物,本王也還你一樣。」
慕長音倏然轉頭。
李琰也移過了視線看著她,「下毒一事,他們可有結論?」
「有……證人指證是三皇子所為……」慕長音的聲音幾乎顫抖。
李琰笑道︰「不過很快,行事會扭轉,三皇子是被陷害的,而真正的幕後黑手是太子。」說罷,看向風載秦,「齊王世子,你說對嗎?」
慕長音忽然間明白了一切,一抹淒厲的嘲諷漫上了嘴角。
「三皇弟自認為聰明,可惜啊,與虎謀皮,哪里有好結果?」安王笑著繼續道,「李翊害她落水而死,所以,他該死!李禎……算計她……也該死!而本王……竟然沒有保護好她,也該死!」
「你……早就知道一切!」慕長音盯著安王,「中毒一事……」
「我什麼也沒做,我不過是順著他們的計劃而走罷了!」李琰道,「順著他們的計劃和明霞公主成親,順著他們的計劃喝下了那杯毒酒……這里是安王府……他們的一切舉動……可以瞞過父皇……瞞過其他人,但是瞞不過我……我知道酒中有毒……我也有辦法讓自己再活一日……」
「來報復我?」慕長音問道。
李琰凝注著她,「李禎會替我殺了李翊,而李禎……齊王世子會替我收拾,至于齊王世子……」他看了一眼風載秦,然後抬手,輕輕地握著她緊攥著的拳頭,「你……就是他最大的報應……」
慕長音面色顫抖。
「至于你……」李琰繼續道︰「我不想你死……雖然可能是因為你的到來讓平安出事……可是……你既然佔據了平安的一切……就該……代替她活下去……可是我也不能放過你……所以慕姑娘,這就是你的報應。」
慕長音笑了,卻是極為的難看,「報應?你焉知我一定會因此而痛苦?」
「至少……你會麻煩……」李琰笑道,「那日河邊的那個男子……他愛你。」
慕長音移開了視線無法再直視他,所有人當中只有他最柔弱,甚至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可是就是這樣的他,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
安王,李琰,你才是真正的贏家!
「活下去……這是你欠平安的……」李琰的話漸漸的虛弱起來,握著她拳頭的手也漸漸地松開,「而我……也要去見平安了……不知道她會不會等我……茵兒……我一直想這樣叫她……一直想……」
慕長音轉過視線,眼眶卻泛起了淡淡的水霧,「你會見到她的!」
「為何難過?」方才的強勢已然消失,他就是一個就要走入死亡的人,「為何難過……是不是茵兒……若是,她的心里是不是也有我……」
「她的心里有你。」慕長音回道。
李琰笑著,「那就好……」眼簾,仿佛再也支撐不住,漸漸落下,笑容,卻始終維持著,他已經沒有牽掛,或者該說,是他的牽掛引領他安然地步入死亡。
這個男子用他的命來替他心愛的人出了一口氣,然後,終于可以毫無負擔毫無顧忌地去見她。
慕長音握住了他垂落在身側的手,「你會見到她的!」
即使他毀了她一直以來努力維持的謊言,可卻無法激起她任何的怨怒,因為她欠他的,也因為,她欽佩他!
寢室內,又恢復了平靜。
只是沉郁被祥和取締,他走了,帶著希望離去。
「長音……」許久,一道沙啞而顫抖的低喚響起。
慕長音合上了眼楮,眼眶中的淚水滲出了眼角,劃落臉龐,「我不想見到你。」
她很平靜地道。
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風載秦渾身一顫,面容也不知道是因為悲傷還是激動而微微扭曲著,只是卻沒有如同前幾次一般不顧一切上前,而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背景半晌,顫抖著唇溢出了一個字︰「好。」
慕長音沒有動,耳邊,傳來了他離去的腳步聲,她甚至沒有辦法去想此刻他如此順她意思的原因。
她的心,很痛。
沒來由的痛!
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活生生的從她的心剝離,一片血琳琳。
「殿下!」阿三沖進了房中,跪倒在了床邊的地上。
慕長音木然起收回了手,木然地起身,然後,轉身離去,門口處,遇見了趕來的李恪。
李恪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隨後起步進了屋內。
慕長音走出了屋外,天,飄起了細雪。
漫天的細雪。
……
安王最終還是難逃一劫,于明霞公主中毒暴斃之後次日薨逝。
而也就在此時,下毒一事的調查如安王所言有了扭轉性的進展,那供出三皇子的嬤嬤被查出是受了脅迫,她的家人都被人控制住了,所以她才會下毒,才會指證三皇子,而控制她家人的人經查出自太子府。
其中一個被活擒的案犯供出一切乃是太子所指使,為的就是徹底打垮三皇子。
楚國的朝野再度轟動。
太子一派全力護主。
三皇子到楚帝面前蒙冤,連同自己黨羽對太子黨猛烈攻擊,後宮皇後和淑妃也再度開戰。
而齊王世子也似乎相信此事乃太子所為,在要求楚帝嚴懲太子之後,臨楚邊境傳來臨國大軍壓境的消息。
還在楚國老巢的齊王世子表示若是不嚴懲凶手為臨國公主報仇,臨國大軍便不客氣!
楚國的朝臣擔心楚帝會一怒之下做出錯誤的決定紛紛上奏說以和為貴,齊王世子是何等人物,他既然敢如此大放厥詞一定有所依仗。
在外面鬧騰的厲害的時候,慕長音卻將自己鎖在了皇覺寺的靜室之中,不見人也不吃不喝。
在頌夏的眼中,主子這是傷心欲絕,可是她卻沒有辦法,甚至連找人來勸她也不敢,若是被人知道郡主對安王之死如此的傷心,郡主往後恐怕也不得安寧。
所以,當她看到宗不寂回來之時,就算她再如何的不待見他也仿佛見到了救星。
「張護衛你回來了!郡主將自己鎖在房中已經兩天兩夜,不吃不喝的,奴婢實在擔心,你勸勸她吧!」
宗不寂聞言心中鈍痛,她就這樣傷心這樣難過這樣不信他?!
「張護衛!」
宗不寂收起了思緒,「去準備膳食。」
頌夏猶豫會兒,「好!請你一定要好好勸勸郡主!」
宗不寂沒有給她回應直接走到門口,伸手震斷了門栓,推門走進了靜室。
靜室中,慕長音坐在佛龕前的圓蒲上。
宗不寂起步走到她的身後,靜默半晌,方才開口道︰「我去查過安王中毒一事,不過沒有找到證據證明不是奉國細作做的。」
慕長音沒有回應。
「若是你堅持認為是我做的,那就是吧。」宗不寂咬著牙道。
「是風載秦。」慕長音緩緩道,聲音帶著淡淡的虛無。
宗不寂一怔,「你說什麼?」
慕長音側過身看著他,神色很平靜,「下毒的人是風載秦,所有的事情都不過是一個局,為了達成他爭霸天下而精心策劃的一個局。」
宗不寂眼眸微睜,他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到底……怎麼回事?」
慕長音笑了笑,「不過或許連他也沒想到這個局最後會被人利用,利用來復仇。」
宗不寂蹲子,「長音,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去安王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對不起。」慕長音看著他,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我不該懷疑你。」
「長音……」
「不過這件事和你沒關系,我很高興,至少,這五年來的世事變遷將我最熟悉的人改變太多。」慕長音繼續道。
宗不寂心里沒有輕松的感覺,反倒是越發的不安,「長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安王臨死之前問了我很多次。」慕長音仍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為什麼關心他?為什麼會為了他的死而傷心,為什麼?我一直沒有回答他……最後他說,或許在這具身體中仍然存著平安郡主對他的一份情誼,所以,我才會受影響而關心擔心他,或許他說的對,我是受了這具身體的影響。」頓了會兒,又笑道︰「又或許,真如你所說的,是因為他像風載秦……甚至可能我貪戀他身上的干淨……」
宗不寂靜靜地看著她。
「干淨……」慕長音笑了笑,「那日在梅林中第一次見到他,我的感覺就是干淨,像是那梅心的初初融化的雪水一般……我沒有感覺他和風載秦相似,可是,卻仍是忍不住靠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見他,我也答應過你不見他,可是,卻一次又一次的違背自己的承諾……不寂,這具身體的影響不足以讓我如此。」
宗不寂握了握拳頭,「我知道。」
因為風載秦。
「可是……若是說因為他像風載秦,那風載秦明明就在眼前,為何我寧願在他的身上尋找他的影子也不願意再給他一個機會?」慕長音繼續笑道,卻添了一絲自嘲,「不管他是不是有目的,但是,如今他給我的是我曾經最渴望的,夢寐以求的。」
宗不寂抿緊了雙唇。
「然後我又想或許我喜歡的是當年的他,貪戀的是安王身上像他的那份純淨……」慕長音的話停了下來,臉上的自嘲更濃。
「你若是……」
「甚至可能,我所貪戀的僅僅是那份純淨……而這份純淨,我也可以在其他人身上找到……不一定非得是他……非得是風載秦——」最後的一句話,幾乎是從牙縫擠出。
宗不寂神色一顫,「你……」
「若真的如此,那我那些年的痛那些年的執迷不悟那些年的苦苦糾纏,又算什麼?」慕長音笑的極為的荒謬。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不明白為何她會被風載秦吸引,就像是吃了迷藥一樣,忍不住靠近,忍不住愛上,忍不住深陷其中。
她一直找不到原因,一直想著愛沒有原因,可是,真的沒有原因嗎?
她的人生最缺的就是純淨。
而那年在蒼茫山初見那人,便如同一汪清泉涌入了她人生,洗滌了一切的污穢,她在他的面前自慚形穢,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安王對她的報復不僅僅是風載秦繼續和她糾纏不清,而是讓她第一次認識到她所謂的愛或許不過是一場自編自導的夢而已。
她放下了,可是卻無法接受那般多年的愛恨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編自導的一場夢而已!
宗不寂抬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兩日兩夜,就是想了這些?」
「你也覺得很可笑?」
「我寧願你是真的為了安王傷心,是為了不信我而心煩。」宗不寂僵著聲音道,「可是原來,又是風載秦。」
慕長音自嘲不已,「是啊,又是他,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不,上上輩子,上上上輩子欠了他的?」
「就算真的欠了,如今什麼也已經還了!」宗不寂一字一字地道,「他不會再糾纏你……」
「謊言破了。」慕長音道,「那日皇覺寺,在河邊,安王也在,只是我們都沒有發現,他什麼都知道了。」
宗不寂面色一變。
「所以,又要糾纏不清了。」慕長音長舒了一口氣,笑的譏誚。
宗不寂眸色一獰,「安王他……」
「他並沒有錯。」慕長音打斷了他的話,「他不過是為他心愛的人報仇罷了,我們沒有資格怪他。」
宗不寂抿緊了唇。
慕長音沉默地凝注了他半晌,「你愛我?」
宗不寂不知道她為何要如此問,但還是答道︰「是。」
「可會不會許多年之後,你也會如我一樣忽然間幡然醒悟,其實所謂的愛不過只是一場自編自導的夢而已?」
「不!」宗不寂抬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不會的!」
慕長音疲倦地笑了笑,「不寂,我忽然覺得好累,就算是當年在仙女湖,都沒有此刻這樣累。」
宗不寂喉結滾動,緩緩伸手將她摟入懷中,「那就休息,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在!」
我不會讓風載秦再傷害你,即使糾纏不清也不可以!
你若是傷心,可以盡情的傷心,一切有我在!
慕長音靠在他的懷中,合上了眼楮,卻也滲出了淚水,卻不是因為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