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有一種美能讓張徹感到心靈恬淡平靜,既有與其相濡以沫的沖動,讓日子在平淡中平靜;又有與其相忘于江湖的念頭,讓回憶在沉澱中美好永恆,讓其如紅顏相知相覺,又勿忘勿念,那麼這一定是桔梗了。
他一度認為此後自己不會再對其它任何女子動什麼念頭,即使對桔梗還有一分自卑而使這份感情並不完美,可正是因為缺陷才讓其成為對他來說的真正的完美。
他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在見到這個女子之前。
任傳說如何玄乎,張徹也堅持認為沒有傾城的容顏,只有傾倒城人的容顏,直到現在,看到女子抬起的頭,他才真正知道有一種美,是可以無視感情,在時光中不朽的。
這讓他十幾年形成的辯證唯物主義價值觀產生了不小的震動,所以他很感慨,呸地吐了口唾沫,說了一句已經久違了的話——
「美圖秀秀p後期制作什麼的真特麼的弱爆了!」
月下紅閣,泉澪石白,幽木凌叢,風移影動,黑袍的少年與雪裙的少女在此邂逅,雲破月來花弄影,如詩如畫。
然後少年猛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哎呀!你這人,怎恁地無禮?」少女見黑衣男子被眼前少年擊倒生死不知尚可保持穩定風度的表情一下子便慌亂起來,似是有生之年從未見過如此放浪形骸之人一般。
以其平生經歷而言,這倒真有可能。
只是即使慌亂,少女的樣子也絲毫不會損了美感,反倒因失了那高高在上的聖潔清冷和雍榮,換上了更生動仿佛是她真正性情的純淨活潑。微蹙的眉頭和如水盈盈的眸子宛若畫成,皺起的瓊鼻讓人心生一番好生憐愛的疼意。
「真是禍水啊……」張徹捂眼輕嘆。
听聞這話的女子臉色不覺間陰郁了下去。
「你便是那傾城大小姐吧。」張徹不去看她,玩味地端詳起被自己踢開面罩的地上昏迷的黑衣男子,那是一張並不比自己蒼老多少,卻又長得俊逸而又極有味道的一面龐,想來平日不乏些小女子新婦人春心蕩漾。若月兌下這身行頭換身堂堂正正的長衫,只怕看上去會比自己更適合和眼前的女子站在一起。
這才多久?就想到這一層來了?
張徹對自己不自覺的自嘲式對比吃醋啞然失笑。
「是……是我不錯。你還未回答我,你與我哥哥是何關系,為什麼會有這件袍子?」傾城昔看他問起自己身份,然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不明所以,只是心下暗自提防著。
「你哥嘛,我見過。袍子?自然是他給我的。不然我大老遠跑來這干嘛。」張徹的目光從男子的臉上轉到明月上,好大的圓月亮,快至中秋了罷。
「那我哥哥呢?!他沒和你一起回來嗎?他還好嗎?」傾城昔一听此話,激動地踏前一步,潔白如瓷通透如玉的面色都有些潮紅起來。
「他?自然是死了。」張徹漫不經心地答道。
……
不見回答。
張徹這才有些反應過來,恍然看過去,傾城昔已經面若死灰,粉女敕的櫻唇瞬間有些發青。
這什麼情況,莫不是兄控?那現在的狀況是妹控遇見兄控?
張徹有些好笑地暗自想著,又無法抑制地涌上些哀傷與自嘲,自己何時也能將這種問題毫不留意地說出了,因為自以為經歷過更慘的事情,所以便對悲劇無動于衷嗎?因為世界背叛了自己,所以以往所擁有的對陌生人的體諒和關懷都隨著報復心理喪失殆盡了嗎?
不自覺間,原來自己已漠然到如此地步。
然後他淡淡道:「他死得很平靜。生來往歸,發生的事情終究不能改變,有時間傷心,不如想想今後的事情,他的遺願,並不是讓我來安慰你。不要讓更多的親人隨他而去。」
撒謊是他的擅長,善意的謊言也不例外,所以他說出口了,如果那種可怖的死狀也能算死得平靜的話。
自然,死前最後一刻是得到寧靜了,就和山洞里的土匪一樣。
他咧開嘴,盡量想要做一個安慰的笑,然後放棄。
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有些人,改變了就是改變了,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無論是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而已經有些陌生的那個文明,還是他已經漸漸陌生的自己,抑或,那雙沾著的血液滲透到指甲縫到骨到肉到靈魂的手。
「你笑得真難看。」傾城昔晃了晃神,本來被他一番話語說得有些動心思索,看見他想要笑又笑不出來的樣子,頓時心中就被打斷了思緒,月兌口而出,陰郁的臉色如初陽旭日,稍稍有了那麼一絲霽色。
「是嗎……」張徹見她破涕為笑如月兌水芙蓉,總算是松了口氣,心下竟有稍稍放松的感覺。
「害死哥哥的是?」既然是傾城家的大小姐,雖然多年未曾入世,定力也並非一般人可比,淚意也好,笑意也罷,盡皆斂去,回復了那雖然猶有些陰沉,總算是平靜的神色。
「一個妖物而已,如無意外,應該已經被滅了。」張徹淡淡回答,果然還是這樣對話更適合,盡管說著這話的他又憶起了那傾心的一箭。
可惜了那兩株大樹了,那麼高大,年齡都有自己這一生這麼大了吧。
「是嗎。」傾城昔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再作糾結,「閣下能闖入這里,又勝了那個想必是暗中保護我的人,的確很厲害。不過哥哥能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你,想必您應該不止這些本事,不然听聞外界傳說,也不會過來作無用功了。」
所幸她並沒有過多糾結,不然還真不好細說,畢竟從某種意義上,她哥哥是親手死在自己手上的。
張徹道:「你哥哥臨死時已是彌留,把這袍子交給我也只是臨終無其余辦法,又如何分辨我是否有能力拯救你?只是他運氣不錯,我倒是可以帶著你遠走高飛,去另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平靜生活。」
說到與世無爭而安全,有她守護的月村應該是最合適的地方了吧。
傾城昔深吸了口氣,神色愈冷:「想不到你也是為了這幅皮囊而來,想要擄走我,別做夢了。」
說著,她的手不經意間張開,一枚小巧的信號彈已經啟動完畢,振振欲飛。
趁著那個信號彈飛出去的時候,傾城昔又不知在何處掏出一把小匕,直向那潔白玉頸刺去。
即使信號彈放出去了,應該也攔不住他擄走自己,若如此,不如就此了斷……
「叮!」
思緒被脆鳴打斷,如金屬對撞,清澈而悅耳。
感覺到手中匕首的去勢被阻,再前進不得,傾城昔無奈地睜開了眼。
一根食指縴細直長,抵住了匕尖,柔韌的指肚被鋒尖刺住壓迫凹了進去,卻不破更不見血。
「可惜了,如果你剛剛動作再果決一點,我就不必花費心思幫你了,讓你去死好了,也不算對不起你的兄長。」張徹淡淡道,攤開另一只手掌,其上是未燃燒完全的那枚信號彈。
「你……」傾城昔張大雙眼,感覺事情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
「我什麼我。」張徹曲指輕彈,那只匕首便被彈為兩段,擊飛到了不知何處去了。
然後那只手指順勢彎了下來,落到了她頭上。
「啊!」傾城昔一聲輕呼,帶著些許痛楚,「你干什麼!」張徹看著她嗔怒的眸子,感覺手感不錯,頓時又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你!……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傾城昔感覺頭上又受擊,一時間又羞又憤,氣惱無比。
「羞辱你又怎麼樣,自以為是的大小姐,長了這麼漂亮的面貌,腦子里就是一團漿糊,我要擄走你早把你給弄暈了,還會給你說話的機會?艷情書看多了吧。」听著清脆的咚咚響,張徹感覺手感越發好了,心想這倒霉孩子果然沒什麼腦子,這敲擊聲一听就知道里面全是空氣,頓時忍不住又敲了兩下。
「啊!……你……你胡說什麼!……啊!」傾城昔一邊慌亂地躲閃,一邊爭著為自己的清譽辯解,面目漲得通紅,再也沒了那清冷高潔的氣質。
「臉這麼紅干嘛,不會被我說中了吧。」張徹終于收手,看著傾城昔香氣如蘭地微喘,面色潮紅,狹猝道。
「你……你!」傾城昔看著他,漲紅著臉,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看來你的心情已經回復正常了,那麼鬧劇就到此為止,下面說點正經事吧。」張徹的表情一下子漠然起來,恢復了初見時的冷淡模樣。
傾城昔還沒反應過來,愣了愣神,月復誹道剛開始鬧的不也是你嗎,想著他終究是為了打岔自己的悲傷情緒,看著那張平靜淡然的臉,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听著那愈加近的騷亂聲,張徹一腳將暈倒的黑衣男子踢進草叢,問道︰「這里要被找到了,有沒有什麼更方便說話的地方。」
傾城昔看了那黑衣男子的落處一眼,又望了望他,轉頭輕嘆了一口氣︰「且隨我來。」
提裙踏月光而去,裊娜輕盈,速度卻不慢,幾下便已走遠。
張徹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模了模鼻子,散漫搖擺著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