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在犯什麼痴?」
桔梗莫名,看他的樣子,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聲線柔和,輕問道。
張徹看了她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只是在想,將來若我也有這麼一刻,伴在我身邊的,又會是哪些人……」
他目光虛渺,望處深遠。
「你還執著于那事?」
桔梗的眸子不住又一黯下來。
女人啊……牽扯到這些事情,再精明,也難免患得患失起來……
張徹暗嘆口氣,無奈回身,輕牽住她的手。
「我只是在想,你會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嗯?」
巫女感覺到那只溫暖的手,心下正煦,乍然聞言輕疑一聲。
然後,面色如朱砂浸染,延至耳邊,粉女敕的耳垂亦通紅而晶瑩剔透。
動若月兌兔,她如受驚的小鹿驚怯收手,張徹就如早預料到似得,輕拉住她,哈哈笑了聲︰「開個玩笑,誰讓你沒事兒盡想些有的沒的。」
雖然他自己也在說些有的沒的就是了……
桔梗輕掙了一陣,沒有掙月兌,便也罷了,淡橫了他一眼,俏目猶羞,櫻唇輕啟,皓齒緩吐出三字兒︰「登徒子。」
那女神下凡的嬌媚模樣,那暗香浮動的丁香小舌,讓已兩度嘗過滋味兒的張徹又有些意動。
只是行走間,二人已回到了顧宅,看著那老舊的宅門,劃滿了顧朝華甚至于顧清仕兒時的記憶,輕撫推開。
面前仿若出現了一個素白的倩影,一閃而過。
張徹的瞳眸稍黯淡了下來許,輕輕放開她的手,沒有轉頭,聲音听得出些淡淡笑意︰「我們先進去吧。」
桔梗看著自己那被放開的手,面色已完全恢復了潤白如玉的常色,又看了看前面他獨孤進屋的背影。
若有所思。
……
顧老爺子拿起一枚「卒」,看著棋盤,道︰「在一小塊棋盤上的搏殺纏斗,你或許可以做到不讓分毫,甚至得利,即使我贏了,你也能讓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就通盤而言,你也許與勝機擦肩而過,這點在象棋上凸顯得並不清晰。假如是圍棋,你就會明白沒有大局觀峙的局部獲利也許會遭遇屠大龍,可惜我並不精通圍棋,半生為師,不希望誤人子弟,你有機會可以找個好師傅把你領進門。」
他放下那顆卒。
逼近。
絲絲入扣。
層層剝開。
將軍。
自傾城昔那次過後,張徹的棋路似乎又被看穿一次,再未贏過顧老爺子。
「初生牛犢不怕虎,經常子入險地,身處險境而不自知,背水一戰固然壯烈,可人的運氣哪有那麼好,次次都贏,這人生有些時候,輸了一次,就滿盤皆潰了。上一把你下得我滿心暢快,但劍走偏鋒,只能一時,沒有人一世都能得到上天的眷顧。上次傷殘已是教訓,我希望你能看清楚自己前方的路,走好。人一輩子可怕的不是做錯事,只要能爬起來,但飛得越高摔得越慘,我還是希望張小兄你能有爬起來的力氣與機會。」
年關已過,張徹身有去意,顧老爺子早已看出來,故而很多話,都開始一一教導。
「是。」
張徹面色平靜,初到時的三個月,他如履薄冰,上次半殘差點身死,何嘗不是自己已失去了那份謹慎的原因?若非她心軟,自己恐怕早已是個死得不能再死之人。
「我有些累了,今天就到這里吧。」
顧老爺子和善地看了他一眼,負手走進了自己的臥屋。
「我這里有一份給你的東西,等你覺得自己什麼時候該拿了,便可以來取。」
臨進屋前,他嘆了口氣,輕聲道。
「是。」
張徹低頭,深深對他一鞠躬,然後走出了屋門。
陽光明媚。
……
新年的氣息不會因為少數人的病厄逝去便哀痛,在這一點,羅大娘與夏東的立場是一樣的。
朝炎少數的哀痛,因為新君上位的盛禮沖散了許多,對于秦澤的即位,民間眾說紛紜,朝堂卻反常地保持了寂靜,並且默契地擁戴。
舉國同慶。
爾後,朝炎新君沿襲前君的策略,滿懷悲痛,堅定地走著前君的路子,稍有改動,也不過是把力量與重心放在了安撫戰亂帶來的傷痛上。
這也讓朝炎的民眾們更加安心,歡慶也更加熱烈。
幕後,朝炎的新君,卻做著天下都不曾知的事情。
「陛下,陛下,那是雪漫溪木上貢來的寵物犬啊,不能這樣啊。」
侍從擦了擦額間的汗水,這個新陛下好是好,比之前喜怒不形于色的夏東看似好伺候了很多,但好多事情難以用常理揣度。
譬如現在,他就追趕著那只見之寵憐的小狗,要剝了皮燒烤吃。
「笑話,我什麼狗沒吃過,寵物狗就不能吃了?」
秦澤無謂地無視侍從的勸告,一把抓住那寵物犬,利索地使其斷氣,熟練宰殺剝皮,絲毫不顧身上的華服被玷髒。
架起他從皇室後花園隨意劈下來的名貴賞株作柴,就勢燒烤起來。
「你就先退下吧,我要和王後獨處一會兒。」
侍從在一旁無奈地嘆了嘆氣,拿這個新陛下一點辦法都沒有,默默退下了。
「這皇帝當得,一點兒都不自由,條條框框多得麻煩死了,還沒有那時瀟灑自在。」
秦澤看著他退下,才嘟囔起來,說話間溫柔地看向在一邊淺笑靜默的結羅。
那些條款,皇室傳承,繁瑣到一個王子都要用一年多的時間記憶並且習慣。
他嘴上抱怨,然而做得比誰都好,禮節也罷,君儀也好,連最挑剔的禮儀官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得了便宜還賣乖。那月生啊,惱人得很,前些日子傳來消息,在紅錦城的逍遙城主日子,過得很好呢,真是便宜他去了那溫柔鄉了。你真的不打算再處置他?」
結羅勾了勾他的鼻子,巧笑嫣然,媚惑依舊,然而收斂後只留給他一人獨賞。
「罷了,當初若非他罷手讓你來幫我,恐怕我撐不到最後便已死在夏東手里。這個人心里並不願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夏東以為他了解自己這個從小陪伴到大的小廝,可惜他並不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習慣從小到大的勾心斗角的。」
秦澤翻轉手中的樹枝不停撥弄,讓火舌盡量舌忝得更均勻一些,面色隨意。
「可他當日要求我們不殺夏東,但最後……難免他有何異心,還是殺了干淨。」
結羅輕輕靠在他肩頭,眼中閃過一絲異芒。
「罷了,現在大勢在我,他翻不起什麼風浪,再說,紅錦城的逍遙日子,恐怕也不會讓早就疲累的他生起什麼雄心。要知道,當年他雖然是自爆弱點,以色欺我每月為其尋那些小書兒,但到了最後,竟然自己都忍不住,愛好其中了。現在到了產源地,夠他消受。」
說至興起,想起那段一路薄冰過來的日子,秦澤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也罷,既然如此,那邊由他去吧,反正,自己在身邊陪著他,有什麼事,一起去面對便是了。
結羅眸子深處一股淡淡的柔和,她做夢也沒想過,曾經那般冰冷的自己,竟然真會對一個人類有這般柔軟的感情,本體是怨恨而生的紅梳,竟然也可以擁有愛。
……那是因為,怨之由起,多因以愛。
她溫柔地看著身邊為自己傾心的男子,面色調皮。
「就是那日兒的那些小書麼……我看著,也有些有趣呢,要不,我們試試?」
結羅伸出丁香小舌,輕舌忝了舌忝自己的粉女敕櫻唇,欲語還休,輕偎在他肩頭,妖魅惑世,此時唯君獨享。
「咳咳咳……這個,還是晚上再說吧……你看這個!恩,當初有一位偶遇之友,不僅睿智點醒我,更重要的,他的烤肉手藝,無人能及。我吃這皇宮御廚也沒那個味道,那般好吃的烤狗肉,我這輩子恐怕吃不到第二遍了。唉,我怎麼就烤不得出張小兄的那種聞之舐指的香味兒呢?」
秦澤尷尬地笑了兩聲,引開了話題,也沒想過會有人搭自己的話。
「自然是因為你笨。」
清朗的聲音乍然,結羅身子即刻緊繃起來,眸底神色冰冷,正要發作,望見身邊的他,又放松了下來,一切,先由他作主。
噠。
噠。
兩聲腳步,張徹已出現在二人面前。
他面帶贊嘆,自異世而來的他自然知道這發妖結羅是何等殘暴的妖怪,此刻竟然被改變得如此模樣,世事果然不由人料。
「秦老弟御妻有道,小兄佩服。」
秦澤乍驚之下,聞言喜笑顏開︰「正說著你就到了,快來快來,自從上次吃了你那美食,這世間的一切事物,在我口中可都是味同嚼蠟了,你可得負起責任。」
張徹掃了那烤狗一眼,也不客氣,接了過來就掏出隨身的作料,一邊微笑淡淡道︰「屠以寵犬,焚以賞木,這不求奢侈享受的舉動,恐怕已經傳遍了朝堂首府了吧,我當日是否說的沒錯?王侯將相或確無種,而必有類,你果然是一個明君。」
「張小兄謬贊了,我只不過,想讓百姓們,過得更自在些。明君的話,做不得數,那夏東盡管于我有些私怨,放開了講,我也承認,他是個明君。這皇帝的位置,我做得不能更好,也不求後世史官多美言我多少,我只不過想讓他們更自由一些罷了。」
秦澤言笑淡淡,並未將他的贊許多少放心里去。
「皇室納妖,一旦暴露,可是萬劫不復。你可作好了心里準備?莫要大難臨頭各自飛。」
張徹隨意掃了結羅一眼,見她一臉淡淡的防備,輕笑道。
「自然,當初不離不棄的決定作好那一刻,我便已作好了與整個世界為敵的準備。」
秦澤神色不變,溫柔地看了看緊緊貼著自己的她,堅定凝實的語調不起一絲波瀾。
張徹看著這緊緊依偎不分彼此的二人,輕嘆了口氣。
「我這輩子跟半妖看來是有緣了,這又得見證一次。告訴我佷女,以後有難之時,往南行,去往一個叫月村的地方,報出她張叔叔的名號,我想應該會有人庇護于她。」
「你怎麼知道就是女孩兒了?可別打我閨女主意,你這人作女婿讓人不放心,容易禍害人家女子,去去去一邊兒去。」
秦澤笑道。
真是一語中的啊……
張徹也笑道,笑容稍苦。
隨即正色。
「我此來,是有正事。」
「說。」
秦澤面色不變,眸子看向那柴火,絲毫沒有因能不被自己察覺便已近到咫尺的張徹而稍有勢弱。
「我來討還你欠我的人情。」
張徹垂眸,聲音輕淡飄渺。
「哦?」
秦澤抬眼,挑眉。
張徹輕一揮手,紫芒異閃。
看著紫雲劍,秦澤稍一驚訝,神色便明悟了,剎那間很多事不需多言。
「你要什麼。」
他聲色沉靜。
張徹輕笑,神色悠遠。
「我本來是要你不要取下玉城。現在看你的樣子,我也放心了,便不對你提出那為難的要求。只是玉城城主,傾城一家人,我對人有過承諾,保他們一家平安,你取城之時,務必不要傷其子弟僕從絲毫。另外,玉城中還有一戶顧家人,我想在玉城提起顧家人,那些情報機關會告訴你是哪一家。務必保他們一家平安,平時則不要擾亂他們的生活。我的要求,就這些了。」
「可。」
秦澤稍一考慮,便答應了下來。
「那便不打擾你們小兩口恩愛了,先行告辭。」
張徹言畢,正好烤肉香氣逸散最濃時,起身轉頭,步步行去,如若來時。
然後,他稍停下步子。
「最後,還有我個人的一個請求。」
沉默。
他沒有回頭,秦澤也沒有急著問。
「每年的這個時候,希望你能利用你國家的力量,組織百姓,往望海台又西邊的海處,投些元宵吧……不須太多,我怕她吃撐,撐到百年後我去接她時,都胖到重到我抱不起來了,那樣我可就違諾了……」
聲線稍低,滿懷些帶著美好的懷念與徹骨的哀傷。
「好。」
這次,秦澤沒有猶豫。
「謝謝。」
張徹再次邁動步子,這次他沒有再停。
「等等!……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時候嗎?……張小兄。」
張小兄。
「呵呵……」
張徹低頭,步入虛空。
「或許吧。」
余音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