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周三的結構力學習題課上，超級優等生歐陽涵同學史無前例地跑神了——
這種感覺很奇特，周圍的一切似乎並沒有改變，他全身的感官卻突然變得敏銳起來︰早上醒來他第一次發現窗外的鳥叫聲清亮悅耳，晚上回宿舍他忽然留意到朗秀苑里的桂花開了，上自習的間歇他會心血來潮地跑到草坪上躺一躺，欣賞天空中飄飄蕩蕩的白雲……
歐陽涵狀似專注地盯著講台，一邊下意識地追逐那個人的身影，一邊听任自己的思維天馬行空。
他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以前的他只會關注她的授課內容，現在的他會覺得她每一次輕顰淺笑都回味無窮，他會因為她的某個解題思路跟自己不謀而合而暗自歡喜。這種改變無法抗拒，同時也是不可逆的，對此他既忐忑又暗暗有些欣喜，然而，他又不得不將這份忐忑和欣喜小心翼翼地掩藏……
課間休息時破天荒頭一次光臨習題課的秦季把葉傾瀾要求他補交的作業交給了她。葉傾瀾如今已改成在操場跑道上晨跑，結構力學課也不再坐在最後一排，而改坐第一排，不給秦季任何單獨接近她的機會。
看到此刻秦季笑得陽光燦爛的臉，葉傾瀾就不由想起那天在游泳館被他羞辱的一幕，暗暗咬緊牙關，恨不能直接把作業本砸到他臉上。她垂下眼簾什麼話也沒說，面無表情地接下秦季的作業本。
秦季眨巴著大眼，故作天真地問︰「老師，你都不瞧一眼麼？保不準我還是抄來的哪？」
葉傾瀾忍耐地打開作業本草草掃了一眼，有幾道題做錯了，還有幾道題下面空著什麼也沒有寫。
「為什麼這幾題沒做？」
秦季回答得理直氣壯︰「當然是因為那幾題我不會做。」他見葉傾瀾不搭腔，隨即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葉老師這樣吧，課後我留下，你輔導輔導我，要不然這科我掛定了，老師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葉傾瀾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視線越過他投向第三排︰「歐陽涵同學，請你過來一下。」
正在魂游太虛的歐陽涵突然被點名心中一突，他放下課本，確定自己表情已經沒有破綻了之後，才慢吞吞地走到講台旁，「有……有事嗎？」他的視線故意瞥向一側，不敢與她對視。
好在葉傾瀾並沒注意到他的反常。「是這樣，秦季同學缺課太多，需要幫助。我知道你們不是一個班的，但關系想必不錯，歐陽同學你成績非常好，應該不介意抽一點時間幫秦季補習一下結構力學吧？」
不等歐陽涵回答，秦季搶先提出抗議︰「我說，做老師的都像你這樣推卸責任嗎？明明是你自己跟我們班主任說願意輔導我的，現在又出爾反爾，算什麼嘛！」
葉傾瀾沉著臉，完全不為所動︰「歐陽同學成績很好，他輔導你也是一樣的，何況你們住得近，有問題可以及時找他，更方便。」
「葉老師……」秦季不滿地撇撇嘴，還想強辯，一旁的歐陽涵開口打斷他︰「季，葉老師說的有道理，你的結構力學就由我給你補習。」
秦季還不甘心，卻接收到歐陽涵眼神中暗含的警告意味。他在心里‘切’了一聲，暗道︰別以為你罩著她就沒事了，小爺有的是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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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中午葉傾瀾回宿舍吃飯，意外地發現隔壁宿舍的兩個女博士生也在，大家似乎都很興奮。她剛一進門，李納真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她︰「bigne！咱們要搬家了！」
她一愣︰「怎麼，這棟樓終于要拆了？也早該拆了……，你們至于高興成這樣嗎？」
李納真得意地沖她晃了晃手指，笑得花枝亂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關鍵不在搬家，而在于我們要搬去哪兒！」
「瞧你們這麼高興，肯定是搬去新蓋的那幾棟宿舍樓吧？」
其他三個女孩子都望著她笑，卻依舊搖頭。葉傾瀾不肯猜了，李納真直接宣布答案︰「我們要進駐朗秀苑了！耶！」
這回她真的吃驚了︰「不會吧？朗秀苑總共才有幾棟樓啊，那不是專門給外教和留學生住的地方嗎？我們都搬過去住得下嗎？不會是謠傳吧？」
「你自己看好了。」李納真遞給她一張紙，那是學校房管處下達的正式通知，她和李納真的新宿舍是朗秀苑3號樓412室，並且要求她們國慶假期之後立刻搬遷。
李納真樂不可支︰「怎麼樣，白紙黑字，這下信了吧？原來真的有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呢！」
葉傾瀾正和她們興高采烈地暢想即將步入的「小□□活」，邵京打來電話。
「你猜今天誰來了？」他的語調透著幾分古怪。
「熟人？」
「是姚薇。今天我在一教講固體物理，快下課的時候她進來了，還捧著一大束玫瑰，坐在後排，等我一宣布下課，她抱著玫瑰跑上講台，硬是塞給了我。」
葉傾瀾也沒特別驚訝，只說︰「呃，她倒是挺有行動力的。」
邵京哀嘆︰「我都不敢看學生們的眼神了！哎，這下我可栽了，這事兒還不知道要被系里的人笑話多久呢！」
「沒準兒他們心里都在妒忌你。」她不咸不淡地說。
「你這是什麼反應？身為我的女朋友，這種時候你不應該盡責地表現一下醋意嗎？好歹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也好呀。」他假意不滿。
葉傾瀾低聲笑道︰「今天姚薇這麼大做派還沒滿足你的虛榮心？」
邵京也笑了︰「老實說，是挺受寵若驚的。生平第一次收到女人送的花呢，好大的一捧，簡直驚悚！現在還在我辦公室擱著呢，都不曉得怎麼處理。」
「嘖嘖，我怎麼听出點洋洋得意的味道來了？」
「我跟她明白說不可能了，她卻很堅持，說自己反正已經等了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幾年。她說她比你更適合我，我總有一天會想明白的。」邵京很苦惱，「瀾瀾，她真的有點難纏，你看我怎麼回絕她才好？」
「也沒什麼好辦法，通常情況下，只要你自己立場堅定，日子久了，她大概就會知難而退了。」
邵京忽然說︰「要不咱們趕緊結婚吧？先訂婚也成，到時候她自然死心。」
葉傾瀾握著電話的手指驀地一緊，她知道他的心思，听起來似是臨時起意，實則思慮已久。沉默良久，她才回答他︰「……這是大事，我不想草率，我們都需要考慮清楚，不能因為姚薇就倉促決定。」
邵京半晌沒吱聲，電話那一端的呼吸聲清晰可聞，隔了好一會他才小心翼翼地問︰「瀾瀾，你……還在猶豫什麼？我們已經交往快七年了，怎麼能說倉促呢？」
是啊，快七年了，在一般人眼里這大概已經屬于馬拉松式的愛情長跑了，為何事到如今，她心底仍然存在著不安？戀愛，結婚，生子……似乎是每一個人都要經歷的人生三部曲，她又在猶豫什麼？
「我沒有猶豫……，但這個提議對我而言實在有些突然，你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她盡量說得婉轉些。邵京嘆氣︰「好吧，我听你的，這件事押後再說。不過，瀾瀾你也要答應我，把我正式介紹給你媽媽，這樣總不算草率了吧？」
葉傾瀾自然听得出他的失望，心里也不禁生出幾分歉疚，她想了一下，終于讓步︰「這件事我會盡快安排。」
剛掛斷固定電話，手機又響起來，這次是院辦的何老師，還是關于羽毛球比賽的事。何老師說院里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混雙人選，她跟歐陽涵談過了，他同意不換搭檔，今天晚上的練習照舊。
葉傾瀾順便把fit健身中心願意免費為羽毛球賽提供比賽場館的事告訴何老師，何老師自然一百個樂意，說她會跟學校方面溝通。
結束通話之前，何老師囑咐她︰「我也知道歐陽涵人傲了點，不大好相處，他學習好，家世也好，養成這樣的脾氣也情有可原。小葉啊，歐陽涵畢竟才是個十九歲的孩子，不成熟，你做學姐的，就盡量遷就他一點吧。」
葉傾瀾有些意外孤傲清高的歐陽涵同學居然會改變主意，同意給她第二次機會。自從擔任大二結構力學的助教以來，她也陸陸續續听說了一些關于尖子生歐陽涵的事跡︰他是保送進的e大建築設計系，他高二就參加了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並且獲得金獎，他鋼琴和小提琴水平都很高，繪畫的水平更高，獲得過大小獎項無數。事實上，她在建築學院陳列室里看過歐陽涵的素描和建築模型作品，不得不說，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
雖然歐陽涵心高氣傲，甚至有點目中無人，即使面對師長，也缺乏敬畏之心。但平心而論葉傾瀾並不討厭他，恰恰相反，面對歐陽涵時常令她有照鏡子一樣的感覺，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認為同齡人過于幼稚沒有共同語言，所以獨來獨往不合群；自我保護的本能很強，戒心重，表現為寡言少語難以親近，缺少朋友；對權威沒有畏懼感，常常直言不諱地指出老師的錯誤，甚至有時令老師難堪；非常自信，不輕易附和別人的意見，總認為自己是對的……
每次葉傾瀾批改歐陽涵的作業時都會感到親切，他們太相像了，都是完美主義者，答題時條理分明，連字跡都無可挑剔，他們也都不喜歡采用大眾化的解題思路，而是自行其道，另闢蹊徑。
歐陽涵就像十年前的葉傾瀾，不懂得妥協圓融，不懂得中庸之道。記得高中畢業時班主任對葉傾瀾的評價是四個字︰鋒芒畢露。
經過多少次歲月的打磨才有如今的她，而十九歲的歐陽涵卻依然犀利鋒銳，像一把剛出鞘的寶劍，不是傷了別人，就是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