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歐陽涵坐在床沿上呆望著夾在書頁中的銀杏葉,長久地陷入沉思——他瞞不過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看到葉傾瀾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那一刻,他心底涌起一種莫名的滋味,就像食物卡在食道里,上不去也下來,然後慢慢發酵,變得又酸又澀,堵在胸口,說不出的難受。
怎麼會這樣?
他明明才認識葉傾瀾沒多久,雖然有些好感,但從未想過要擁有她。歐陽涵心里也很清楚她不可能接受自己,他只想把這一份青澀的戀慕當做一個永不示人的秘密,深埋在心底,偶爾拿出來自己欣賞回味就夠了。可為什麼,他就是無法坦然接受她訂婚的事實呢?
歐陽涵心煩意亂地在房間里來回走了幾圈,試圖穩定剛剛被秦季攪亂的心神,但他越拼命克制,就越發煩躁。等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葉傾瀾房間的門口。
他深吸了口氣,在敲門還是打道回府之間游移,終于,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房門——與其困守愁城,不如找葉傾瀾聊聊,隨便聊什麼都可以,只要看見她恬淡的臉容他就會覺得莫名的心安。
敲第一遍沒人回應,他加重力道敲第兩遍,屋內仍舊沒有任何回應——她出去了嗎?歐陽涵正要轉身離去,一陣突如其來的不安涌上心頭。他猶豫一下,隨即閉上眼楮,集中全部注意力……
不對,她就在屋內,他能感覺到她的氣息!
發生什麼事了?!
歐陽涵擰了擰門把手,鎖上了。他顧不得多想,把手掌蓋在鎖孔上,幾秒種後,門鎖無聲地轉動,房門嘎然而開——
葉傾瀾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歐陽涵一個箭步沖進門,抱起她放到床上,用力搖晃她的肩膀︰「葉傾瀾,你醒醒!你醒醒!葉傾瀾,你怎麼了?快說話呀!」他的聲音因為緊張完全變了調。
懷中的女子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密密麻麻全是虛汗,嘴唇顫抖,上面有被她自己咬出的血痕。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睫毛不停抖動著,卻無力睜開眼楮。歐陽涵湊近她,才听到她嘴里喃喃低吟著︰「……痛……闌尾……醫院……醫院……」
歐陽涵用力咬住下唇強迫自己冷靜,模出口袋里的手機,按下快捷鍵︰「季,你快來!快來呀!她,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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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晨曦染白了窗欞,如同尋常的每一天清晨,葉傾瀾被生物鐘準時喚醒。她閉著眼楮迷蒙了幾秒鐘,然後霍然起身。何老師的床鋪空著,被子疊得很整齊,似乎根本沒有人睡過,屋里只有她一個人。
何老師竟然打了一整夜的麻將?!葉傾瀾疑惑地蹙了蹙眉,完全清醒過來,昨晚發生的事一幕幕涌入腦海——
肚痛……闌尾……
葉傾瀾困惑不安地抬起手,十分小心地按了按自己的月復部,沒有任何異樣的感覺。
她想起身下床,拖鞋卻不在床邊,一只東一只西,分別甩在幾米開外的兩個地方,其中一只還是鞋底朝上的。她只好赤腳踩在地上,再拾起拖鞋穿上。站在地上活動了一體,仍然毫無異狀,難道說……昨晚那可怕的劇烈月復痛竟是噩夢一場?
「怎麼可能?明明不是夢……」葉傾瀾反復回想,仍百思不得其解。
她換好衣服打開門鎖走出房間,迎面走來一人——正是一夜未歸的何老師。何老師看起來行色匆匆滿臉倦色,看到她如見救星︰「小葉,你起來了?快去312房間看看吧,秦季病的很厲害!」
葉傾瀾滿臉訝色——秦季病了?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312房間的門虛掩著,葉傾瀾象征性地敲了敲,直接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秦季仰面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嘴唇干裂,面頰上泛著病態的緋紅。歐陽涵坐在床邊,手里拿著毛巾不停給秦季擦臉,他看起來十分疲憊,屬于他的床鋪沒有睡過的痕跡,大概也是一夜未眠。
「秦季他……怎麼病了?」她錯愕地問。
「昨天晚上突然開始發燒,我和何老師守了他一整夜,到現在還沒退燒。」歐陽涵的聲音听起來有點喑啞。
葉傾瀾從飲水機里倒了一杯水遞給他。她又看了眼虛弱的秦季,輕輕咬了下嘴唇︰「量體溫了嗎?」
歐陽涵接過水杯喝了一大口︰「40.2度。旅館里沒有醫生,只能用冰塊和酒精物理降溫,但作用不大,體溫剛降一點,馬上又升回去了。」
何老師拿著一小盆冰塊走進房間,葉傾瀾連忙上前接過冰塊,裝進保鮮袋里,輕輕放在秦季額頭上,用手按住。突然襲來的寒冷令秦季打了個冷戰,痛苦地申吟了幾聲,但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
何老師敲著自己酸痛的後背,一連聲地說︰「哎,怎麼搞的呀,吃晚飯的時候這孩子還好端端的,一轉眼怎麼就病倒了?平常看他生龍活虎的,真想不到……對了,那個什麼游泳比賽也快要開幕了吧,這可怎麼辦才好!」
葉傾瀾看了看床上一臉病容的秦季,皺眉道︰「何老師,我看不能再耽擱下去了,高燒不退很危險的,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救護車可以直接開上山嗎?」
「西荊山有車行道,應該可以開上來。」葉傾瀾思考了一下,「我室友是人民醫院的實習醫生,找她幫忙,應該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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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鐘後醫護人員用擔架將秦季抬進救護車。救護車內空間有限,葉傾瀾勸何老師先回去,「我和歐陽跟著去醫院就行了,何老師,您和其他同學回去吧,您忙了一個晚上,需要休息。其他事情交給我。」
救護車呼嘯著急速向人民醫院駛去,葉傾瀾看看蹲坐一旁眉頭緊皺的歐陽涵,試探地問︰「那個,歐陽,昨天晚上……除了秦季生病,還發生其他事情了嗎?」
「‘其他……事情’?」歐陽涵不明所以,重復了一遍她的問題,「你指的是什麼樣的事情?」
「哦,沒什麼。」葉傾瀾把頭調向另一個方向,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疑惑——為什麼歐陽涵一臉毫不知情的模樣,難道真是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昨晚留在她記憶里的影像模糊不清,她記得自己躺在床上,身邊依稀有兩個人影,其中一人一直抓著她的左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她的手握得生疼。另一只手不斷地擦拭她額頭上的汗水,嘴里還笨拙地安慰她,叫她不要怕。
另外一個人沒怎麼開口說話,小心翼翼地半抱著她,將她的頭部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只寬大有力的手掌按住她的月復部。她掙扎著想要睜開眼楮,但無論如何也辦不到。那只手帶著奇怪的熱力,穿透衣物直達她的五髒六腑。那樣溫暖,那樣柔和,讓人感到無比的安心和舒適,月復部的劇痛好像也逐漸消退了……
葉傾瀾努力回想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可怎麼也無法記起哪怕一星半點,就好像記憶的膠片憑空剪斷了一截。雖然沒有看見昨晚那兩人的外貌,但直覺告訴她,他們就是歐陽涵和秦季。
可是……,歐陽涵和何老師都說秦季昨晚發高燒,他們一直在照顧他,又怎麼可能出現在她房間里?歐陽涵又有什麼理由對她撒謊呢?
葉傾瀾不禁又偷瞄了一眼歐陽涵,他現在全部注意力都在秦季的身上,完全沒察覺她的異狀——難道昨晚真的只是她自己的幻覺?
以前她在科幻小說里看到過所謂「心電感應」現象,假如用這個理論解釋,昨晚生病的人雖然是秦季,但她因為某種奇特的「感應」,身臨其境般感受到了秦季遭受的痛苦,乃至于她誤以為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樣倒是可以解釋她為什麼昨晚疼得死去活來,第二天卻安然無恙,而且她還「感覺」到歐陽涵在照顧自己,後者卻對此一無所知。
昨晚的「靈異事件」難道真的是她和秦季之間的「心電感應」?葉傾瀾為這個假想惡寒了一把。
救護車停在人民醫院門口,李納真候在門外,直接把他們送進急診室。李納真動作麻利地給秦季測量了體溫和心跳,又詢問了歐陽涵幾句,隨即拿起筆在處方單上寫了幾行字︰「先做一些檢查,他需要住院治療,你們倆誰去辦下手續。」
歐陽涵接過單子︰「我去。」
歐陽涵離開後,葉傾瀾對李納真說︰「你能不能也幫我做個檢查?」
李納真莫名其妙地從頭到腳打量她︰「你也病了?不像啊。」
葉傾瀾簡單講述了昨晚自己的病狀,省略了後半段有關秦季和歐陽涵的部分。「我估計是急性闌尾炎,不,也許是闌尾穿孔,否則不會疼得這麼厲害。」她說出自己的判斷。
「急性闌尾炎?」李納真不客氣地笑出聲來,「大小姐,拜托你有點常識好不好?得了急性闌尾炎,你現在還能活蹦亂跳地站在我面前?切,那你還是人類嗎你?」
她指了指急癥室里的小床︰「把外衣月兌了,躺上去。」葉傾瀾依言爬上診療床躺平,李納真戴手套的手用力按了按她的右下月復︰「疼麼?」她搖搖頭。李納真的手往中間移了移,又往下按︰「這里呢?」葉傾瀾還是搖頭。
李納真拍拍手︰「起來吧。我看你紅光滿面的,八成昨晚做了南柯一夢吧?」
葉傾瀾有些著急了︰「你這就算檢查完了?」
「葉大小姐,你要是還不放心,我就給你安排個全身檢查,這樣總行了吧?誰叫你是我的關系戶呢?」
葉傾瀾想了想︰「還是檢查一下的好。」
「今天我才知道你這麼怕死!」李納真瞪了她一眼,無奈地搖搖頭,拿起處方箋,刷刷地在上面寫字。急癥室門口一個穿白大褂的身影輕盈地走過,李納真開口叫住她︰「沉香,你能過來一下嗎?」
身穿白大褂的年輕女孩走了進來,她面容秀美,個子不高,但看起來神采飛揚,尤其笑起來的模樣充滿朝氣,很有感染力。
「納真,有事嗎?」
「沉香,能幫我個忙嗎?這位是我的朋友葉傾瀾,我現在走不開,你帶她去做檢查好嗎?」
「沒問題。」女孩朝葉傾瀾親切微笑,「你好,我叫謝沉香,是這里的實習醫生。請跟我來。」
幾個小時後,李納真在x光片上畫了個圈,「看見沒有?這就是你的闌尾,完好無缺,跟你剛出生的時候一樣完美!這下你可放心了?」她又掃了一眼其他項目的檢查結果,「每一項數據都很正常,你簡直壯得跟頭牛似的!相信我的專業判斷,就別再杞人憂天了,行不?」
葉傾瀾抿了抿嘴唇,有點不甘心︰「那你怎麼解釋我昨晚的月復痛呢?」
「引起月復痛的原因可能有很多種,比方說,腸痙攣。只要沒有器質性病變,不藥而愈也不是不可能的。」李納真答疑解惑,「當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做惡夢了。哎,白白浪費我的時間!」
葉傾瀾無言以對,心中的疑竇還是沒有完全消除。
李納真又翻了翻秦季的檢查報告︰「說起來,咱們這位小學弟才叫奇怪呢,除了高燒不退,心跳和呼吸加速以外,其他各項數據都在正常區間,連白細胞數目也沒增多,不像是呼吸道感染啊,真是太古怪了……我得找其他醫生會診會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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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傾瀾在秦季住的加護病房逗留了十分鐘之後離開了醫院,盡管心中依舊困惑不解,但檢查結果畢竟讓她松了一口氣。
從小到大沒生過大病,昨晚昏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當時她真以為自己活不到二十六歲生日了,也再見不到媽媽,還有……邵京……
坐在醫院的長椅上等化驗結果的那段時間葉傾瀾想了很多,人生如此短暫生命如此脆弱,隨時可能嘎然而止,與其患得患失彷徨不前,還不如及時把握手中的幸福。
有句話說的好,「有勇氣不等于不恐懼,而是心懷恐懼,繼續前行」。不錯,她應該以更加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面對困難,而不是選擇逃避。
想到這兒,葉傾瀾感覺胸中豁然開朗,于是對著自己地上的影子莞爾一笑,撥通了邵京的手機。
邵京溫和熟悉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司空見慣的幾句問候竟讓她覺得胸口一暖,嘴角也不禁漾起了笑意。
「怎麼突然打電話來?已經下山了?看到日出了嗎,很漂亮吧?」
「呃……一個學生突然生病,沒看成日出。」她說,「咱們晚上去你爸媽家吃飯吧,你先過去,我待會直接去,路上順便買點菜,晚上我下廚。」
邵京很是驚喜︰「咦,今天你怎麼突發奇想要去我爸媽家了?」
葉傾瀾握著手機,微微而笑︰「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我這個做小輩的,主動一點也是應該的。對了,你爸媽都喜歡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