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的要涂？」葉傾瀾掃了眼櫃台上紅紅黃黃的顏料碟子，眉頭越發皺得緊了。
「當然要涂！啦啦隊就要有啦啦隊的樣子！」李納真用「你怎麼這麼沒有專業精神」的鄙夷眼神譴責她，「請葉大小姐放心，這些都是食用色素，絕對安全無毒。」
「可……我們都老大不小了……」她還是覺得沒必要大張旗鼓。
「呦，敢問您老人家高壽幾何了？」李納真朝人群聚集的方向一努嘴，「你看人家何老師，拜托你，有點愛國精神好不好？」
院辦的何老師正和十幾個學生興高采烈地討論著今天的比賽項目，「芳齡」五十許的何老師左臉頰畫著一面鮮艷的國旗，右臉頰上寫著醒目的兩個字「加油」。葉傾瀾暗自嘆氣，心知今天是躲不過了，只好順從地讓店主在自己額頭上畫上五星紅旗。李納真則在左頰寫上「秦季」，右頰寫上「冠軍」兩字。
店主一邊寫字一邊說︰「這個秦季現在可火了，來我這店里的小姑娘倒有一半要求寫他的名字。偏偏這個秦字筆畫多，不容易寫好，就怕你們這些女孩子不滿意……」
「哪里，您太謙虛了，您這毛筆字，一看就是練過的！」李納真適時地送上一頂高帽子。
走出這家專營比賽紀念品的小店，葉傾瀾和何老師帶領一行五十人的啦啦隊浩浩蕩蕩進入e城最大的游泳館，秦季為自己母校的啦啦隊預留了前幾排的最佳座位。
今天是亞洲游泳錦標賽開賽的第一天，根據賽程安排，全部的決賽都在晚上進行，預賽和半決賽安排在上午，下午休息。雖說白天只有預賽和半決賽，但啦啦隊成員近一半是秦季的同班同學，葉傾瀾作為他們的代理班主任，自然不便在第一天就缺席。
剛剛和兩個學生掛好「秦季，e大永遠支持你！」的巨大橫幅，還沒來得及直起腰，葉傾瀾就听到一個爽朗清脆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
「傾瀾，好久沒看見你了，也來看比賽？」
身穿米色窄領小西服咖啡色長褲的姚薇站在看台的過道上，臉上掛著親切友善落落大方的笑容，仿佛老友偶遇——顯然，這年頭「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已經過時了。
葉傾瀾站直身體，客套地彎了彎唇角，接住對方伸過來的手，輕輕握了握。
不等她開口，姚薇指指身後拿著各種器材的同伴們，主動說明來由︰「我們台買下了這次亞錦賽的轉播權。」葉傾瀾點了點頭，她記得姚薇是體育頻道的記者。姚薇又指著一個有點眼熟的中年男子的側影介紹道︰「陳鳴老師你應該在電視上見過吧，他擔任現場解說，我算是助理解說。」
「是這樣啊。」葉傾瀾應了一聲，側頭看去，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們正在過道另一側的看台上搭建臨時演播室。
姚薇笑著說︰「真巧，我們的座位離得這麼近。」她側過頭看著同事們忙碌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忽然回過頭，眉梢輕抬，「對了，邵京怎麼沒和你一起？」
不等葉傾瀾答話，她隨即恍然地一拍前額，「啊，瞧我這記性！邵京今天要和邵叔叔韓阿姨去我們家吃飯呢，我怎麼給忘了？可惜我今晚還要工作。」
葉傾瀾平淡地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姚薇展眉俏笑︰「什麼時候我請你和邵京吃飯，大家熟悉一下。」
「姚小姐，你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我不好再耽誤你了。」葉傾瀾委婉地說。
「好啊。我們找機會再聊。」姚薇爽快地向她揮了揮手。
葉傾瀾回到自己的座位，李納真有些好奇地朝姚薇的方向掃了幾眼︰「沒想到你還認識電視台的人，剛才那女的是誰啊？」
「有次去周盛那里打球，偶爾認識的。」
「說起周盛我就想到那次羽毛球比賽了。」李納真嘴角一抿，忽然笑了起來，「那個黑心裁判顧斌你還記得吧？昨天我路過學生會辦公室，看到洪老師正在訓斥顧斌呢，聲音大的咧，整個樓道都听得見。洪老師那張大餅臉啊，活像一個著了火的南瓜！哈哈！」
面紅耳赤的洪老師和紅彤彤的大南瓜，兩者的影像在葉傾瀾腦海中重疊起來，她也覺得挺好笑︰「你這麼一說，倒真有幾分像。」
「我仔細一听，你猜怎麼著？」李納真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原來顧斌這小子一直在偷偷挪用學生會的活動經費，被人匿名檢舉了！洪老師說，要麼他自動退學，要麼學校通知公安機關。哈，你瞧，報應來得還真快，活該！」
葉傾瀾唇邊的笑容不由一滯，她不能不聯想起羽毛球比賽時秦季和歐陽涵和顧斌發生沖突的一幕，他們曾警告顧斌「走著瞧」，難道說……
這時手機的音樂鈴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屏幕顯示「未知電話」，葉傾瀾眉頭微皺，點擊接听鍵，「喂」了一聲。話筒里立刻傳來一個怪聲怪調的聲音︰「葉老師——，你可真不夠意思啊！」
葉傾瀾下意識地瞥了眼身旁的李納真，伸手捂住話筒︰「我去外面接個電話，這里信號不好。」
李納真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邵京打來的？一大早就這麼黏糊，怎麼，怕我偷听你們郎情妾意？」
「別瞎說。」葉傾瀾不理會好友調侃的眼神，起身向外走。
電話另一端的秦季卻誤會了︰「我怎麼瞎說了？哪有當班主任的把生重病的同學丟在醫院就不管不問了的？葉老師，你說，是不是很過分？」
葉傾瀾這才想起秦季在西荊山上突然生病的事，她原本計劃前幾天去人民醫院探望他，被邵京和原容與的事情一攪合，就把這事兒給忘在腦後了。她走到外面的大廳，才對著話筒說︰「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沒抽出時間去看你。你現在身體恢復得怎麼樣？」
「真沒誠意。虧我天天望眼欲穿的！」秦季重重地哼了一聲，以示不滿。
葉傾瀾不理會他的抱怨，公事公辦地詢問他康復的情況︰「你什麼時候出院的？到底生的什麼病？」
秦季端起架子來︰「你要是真關心我哪，就來休息室親眼瞧一瞧，我可是瘦了一大圈呢！」他停頓一下又說，「慰問的鮮花和水果就不要求了，只要人過來，小爺就不計較你先前的薄情寡義了，夠簡單吧？」
「……我現在走不開。」葉傾瀾無奈地揉了揉額角.
「‘走不開’？」秦季短促地輕笑一聲，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走不開沒關系呀，反正我走得開，老師不來看我，那我去看老師唄。」
「你別……」葉傾瀾有些急了。
秦季在電話里大笑︰「我別什麼？這麼多老師同學跑來給我捧場，我難道不應該去看看大家，打聲招呼嗎？」
葉傾瀾被他噎住，只好說︰「隨你的便。」
走在過道上，葉傾瀾還在想顧斌的事——顧斌被檢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自秦季兩兄弟的報復，不過，她也相信顧斌挪用公費確有其事，即便秦季他們出于報復之心，但顧斌落到這種下場也只能說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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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的開幕儀式之後，本屆亞洲游泳錦標賽第一天的比賽正式開始。第一個項目是男子200米蝶泳預賽的第一輪。
「秦季出來了！」眼尖的李納真小聲叫起來，e大的啦啦隊方陣也是一陣歡呼雀躍。
八名身材高大的男運動員魚貫步入比賽場地，其中身穿紅色運動服，頭戴黑色泳帽的正是秦季，和其他選手不同的是，他還沒有戴上泳鏡，所以很容易辨認。e大的啦啦隊員們很興奮，開始大聲呼喊秦季的名字。秦季聞聲朝他們的方向扮了個鬼臉，隨即露出招牌式的燦爛笑容。
隔著過道葉傾瀾听到解說員陳鳴清晰洪亮的男中音在介紹秦季︰「預賽第1小組第4泳道是我國小將秦季，今年19歲，身高189公分。秦季在國際大賽上露面的時間很短，只有不到一年，也許有些不熟悉游泳的觀眾還沒有听說過他的名字。所以，今天我要著重介紹一下這位年輕的新秀。」
陳鳴稍作停頓，頗為鄭重地略略提高嗓音，「來自e城的秦季是一位天才型選手，技術非常全面，可以說是近年來我國泳壇最為引人注目的新星。200米蝶泳是秦季最擅長的項目，五個月前他剛剛在大阪大獎賽上創造了200米蝶泳的今年世界最好成績。大家都非常期待他在此次亞錦賽中有上佳的表現。」
八名運動員紛紛月兌掉外套和運動長褲，站在各自的泳道踏板上，擺好出發的姿勢，等待裁判發令。
「哇塞，靠，這身材也太正點了吧！」李納真不停地搖頭贊嘆，用手里的望遠鏡捅捅葉傾瀾，「你也看看嘛，瞧那泳褲……包得真緊啊……，太有料了！」
「不用了……」葉傾瀾沒有伸手接望遠鏡，她話音未落，後排已經有好幾只手伸過來，異口同聲嚷嚷著「學姐，借我，借我看！」
李納真不屑地「切」了一聲，大言不慚地說︰「就你假正經！游泳比賽不就是看帥哥不穿衣服麼？要不然看什麼？」
葉傾瀾閉了閉眼，算是敗給她了。
坐在陳鳴旁邊的助理解說姚薇提了個問題︰「听說秦季有個綽號叫做‘潛水艇’，也有人叫他‘核潛艇’，陳鳴老師，您可不可以給觀眾介紹一下這個綽號的由來？」
陳鳴笑了下︰「你馬上就會知道答案了。」
隨著發令笛響，八名運動員齊齊躍入泳池。閉氣潛水一段距離之後，運動員紛紛從水中探出身子，開始用力地劃水。第4泳道的黑色泳帽最後一個浮出水面，此時他已領先第二名半個身位。
陳鳴繼續解說︰「大家仔細觀察一下秦季劃水的動作，大屏幕上正好有慢鏡頭特寫……看到沒有？大家要特別注意秦季的手部動作，用我們游泳的行話來說，就是他劃水產生的‘氣泡’少，這樣每一次手掌撥開水的量就比較大，能夠獲得更大的前進動力。秦季劃水的節奏和其他運動員一樣，甚至還略慢一點，但他每一次劃水效率很高。而且他換氣的次數明顯少于其他運動員，潛水時間長，這是他的技術特點之一。所以一開始就被人稱為‘潛水艇’，後來有人覺得用‘核潛艇’來形容更為恰當。」
「因為秦季實在是游的太快了！」姚薇笑著接口。
「秦季率先轉身……還有五十米，秦季已經領先第二名近兩個身位……秦季保持原來的節奏游向終點，十米，五米……觸壁！秦季以小組第一的成績輕松過關。」
輕松完成預賽的秦季趴在泳道線上，回頭朝觀眾席頑皮地吐下舌頭，再次展露出極具感染力的迷人笑容和兩頰深深的酒窩。
秦季成名之後，很多人一提到他，就會聯想到「笑容」和「酒窩」這兩個詞。究其根本，大概是源自一位體育記者略嫌夸張肉麻的報道，在這篇洋洋灑灑近萬字的報道里，記者毫不吝嗇地使用了各種華美的辭藻，其中一段是這樣寫的︰
笑與不笑的秦季，幾乎判若兩人。不笑時的秦季，可以說有一種超乎年齡的酷帥和冷峻。但他一旦笑起來，稚氣盡露，剎那間，冰雪消融陽光乍現，他的笑容簡直可以照亮整個游泳館……
後來，隨著秦季聲名噪起，「酒窩男」也變得風靡一時，甚至有人要求醫生照著秦季的酒窩整容……後話暫且不提，言歸正傳。
姚薇讀出電子顯示器上的成績︰「……雖然距離他的個人最好成績有一段距離，但秦季仍然打破了賽會紀錄，給今天的比賽開了個好頭。」
陳鳴點點頭︰「是的，秦季狀態看起來相當不錯，他這次總共要參加8個項目的比賽，可以說重任在肩。各位觀眾，男子200米蝶泳半決賽安排在今天上午，決賽將在星期二的晚上舉行，屆時讓我們一起期待秦季取得更好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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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秦季拎著兩個碩大的籃子由邊門進入觀眾席。姚薇立刻拿著麥克風迎了上去，秦季朝她晃了晃手中的籃子︰「先給我點私人時間，行麼，美女主播？」
說完，他踱著方步，不緊不慢地走到葉傾瀾座位旁邊，笑嘻嘻地看著她卻不開口。葉傾瀾有點不自然地別轉臉︰「這些東西……是要給同學們的麼？」
秦季咧嘴一笑，目光依然停在她臉上︰「是啊，這是慰勞大家的。」啦啦隊集體歡呼，兩個男生趕忙上前接過裝滿各種零食的籃子，少男少女們開始嘰嘰喳喳地爭搶嬉鬧，還有人大叫「秦季萬歲！」
已經有觀眾頻頻向他們側目了，李納真吐了吐舌頭。秦季變戲法似地從運動外套的口袋里掏出兩小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這是現做的巧克力，特別為兩位美女學姐準備的。」
李納真老實不客氣地接過來，順手把其中一盒往葉傾瀾的懷里一塞，沖著秦季笑眯了眼︰「算你還有點良心。呃，對了，秦季，你前天才出院，現在感覺怎麼樣？」
原來他前天才出院……
葉傾瀾默默地掃了秦季一眼，看起來確實瘦了一些，不過精神狀態很好，雙眼烏黑有神。
秦季抬起手臂擺了個健美先生的pose︰「感覺棒極了！」沒拉上拉鏈的運動服隨著他的動作敞開一大片，露出金蜜色的漂亮胸肌，上面還滾動著未擦干的水珠。李納真很賞臉地輕輕吹了聲口哨，秦季欠身行了個禮，表情夸張。
葉傾瀾轉向李納真，問道︰「納真，我正想問你，秦季到底生的什麼病？是感冒嗎？」
李納真搖了搖頭︰「我們查不出病因，莫名其妙發了幾天的高燒，又莫名其妙地退燒了，常用藥物幾乎都不見效，古怪得很。也許是太疲勞所致吧。」
「太疲勞？」葉傾瀾困惑地重復了一遍。
「呵，難得咱們冷血無情的葉學姐也會關心人了，感動啊——」秦季按住胸口，似笑非笑地斜睨著葉傾瀾，「不過呢，我現在已經全好了。」
這時方記起醫生本分的李納真叮囑了一句︰「還是小心為妙，有空來醫院復查一下。」
「得令！我先走了，記者還等著采訪我呢。」秦季調皮地朝她們行了個怪模怪樣的軍禮，轉身走向過道另一側。
姚薇微笑地起身迎接他︰「那些是你的老師和同學吧？看起來你們感情非常好。」
「是啊。」秦季回過頭，目光朝葉傾瀾的方位掃了一眼，唇邊泛起一抹笑意。
「各位觀眾，剛剛結束男子200米蝶泳預賽的秦季現在來到了演播席，我們將對他進行簡短的采訪。」姚薇把話筒伸向秦季，「秦季，今天是比賽的第一天，你感覺如何？」
「感覺很不錯。我們是東道主，這里的場館泳道都很熟悉，而且教練組提前一個月就安排參賽隊員到這里進行適應性訓練。」
「听說你這次要參加8個比賽項目，可以介紹一下是哪8個項目嗎？」
「兩個團體接力項目，4x200米自由泳接力和4x100米混合泳接力，還有6個個人項目，200米混合泳，400米混合泳，100米蝶泳，200米蝶泳，200米自由泳，400米自由泳。」
「你同時參加這麼多項目的比賽，體能上會不會出現問題？」
秦季無所謂地聳聳肩︰「應該還好吧，游泳比賽就是這樣，運動員兼項很多，我已經習慣了。」
「秦季，可不可以說一說，這次比賽你最大的對手是誰？」
「對我們運動員而言，最大的對手永遠是自己，還是那句老話，超越自己就是勝利。」秦季微微一笑，「當然，這次比賽也有一些大家熟悉的優秀選手參加，比如說日本的小林良也，韓國的樸正銘，以及我的隊友們，他們都很出色。」
「韓國的名將樸正銘是200米和400米混合泳原亞洲紀錄保持者，今年這兩個記錄都被你打破了，听說樸正銘最近訓練非常刻苦，這次比賽就是想跟你一分高下。」
「是嗎，那就拭目以待吧。」秦季笑了笑，沒有評論。
姚薇繼續提問︰「中國觀眾已經非常熟悉的日本選手小林良也，是400米自由泳和800米自由泳的世界紀錄保持者，他今年的狀態據說也非常好。賽前我台記者曾經采訪過他，其中一個問題是有關你的，他說，你的200米蝶泳非常棒，但400米自由泳還不是他的對手。秦季，你怎麼看？」
秦季聞言濃眉一揚，笑得頗為自信︰「那我倒要先謝謝他的‘鼓勵’了。」
姚薇也跟著笑了︰「看來這對你而言反而是種激勵。」
「也許吧。」秦季不置可否。
「我查了一下，你跟小林良也在個人項目里只有400米自由泳是共同報名參賽的。根據賽程，400米自由泳安排在最後一天，當晚你同時還要參加4x100米混合泳接力的決賽，而小林良也只有400米一項決賽，相比之下，你在體能上會比較吃虧。」
「我這個人比較人來瘋，越是有挑戰，我就越興奮。何況……」秦季停頓一下，眯著眼笑了，「這次有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坐在看台上，我更要好好表現了。」
「‘很重要的人’？」身為記者的本能，姚薇的神經立馬敏銳起來，「女朋友嗎？」
秦季轉頭朝e大啦啦隊的方向看了看，調皮地沖鏡頭扮了個鬼臉︰「當然是指來給我加油的老師和同學們，我怎麼忍心讓他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