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東方天際露出了一抹魚肚白,凌晨的冷風吹過來,一望無際的草梢像波浪一樣起伏不定。天快要亮了。
我心中記掛著燕子,實在不想再回牢房去,可是又不能不回去,因為老同答應會幫我找到大鑽石,讓我用銅盔來交換。從這些天與老同的交往中,我感覺他真的不是一般人,他也許能夠幫我找回大鑽石。
大鑽石,那是晉北幫用好多兄弟的性命換來的,它絕對不能丟失。
原木說︰「哥,你先回去,今晚我們見面,我把嫂子的情況給你模清楚。」
我戀戀不舍地離開河邊,回到監獄。
我騎著快馬回到監獄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好在一貫懶散的看守們都還沒有起床。我一來到牢房門前,老同就打開了鐵柵欄門,他怒氣沖沖責問我為什麼現在才回來,如果被看守發現我夜晚越獄,就會拿他治罪。
我沒有解釋。
老同又問我和藥材店接頭了沒有,我還沒有回答,牢房外就響起了淒厲的哨音,看守在外面又喊又罵︰「放風了,放風了,媽的把屎盆子都倒了。」
放風結束後,我們又回到牢房,老同又問我和藥材店接頭的情況,我說︰「藥材店搬走了,我找了一夜,也不知道搬到了哪里?」
老同臉上一下子變了顏色,他問︰「怎麼會搬走呢?怎麼就會搬走呢?」
那天,老同一直坐在牢房的角落,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睡覺前看到他盤著雙腿坐著,睡醒後看到他還是那樣坐著。藥材店搬走對老同打擊很大。但是,藥材店是干什麼的,它和老同有什麼關系,老同沒有說。我也沒有問。我知道問他,他也不會說。
我心中牽掛著燕子。我對燕子的擔憂,遠勝過對老同的好奇。
天黑後,老同又打開了鐵柵欄門,他對我說︰「趕快把銅盔拿到手,越快越好。」
我點點頭,逃出了監獄。
我在縣城郊外見到了原木,原木牽著一匹馬,馬身上搭著一串葫蘆,我問他拿葫蘆干什麼,他說︰「到河邊再說。」
我們騎著一匹馬,一路飛馳到了河邊。從馬上滾下來,原木就把馬放走了。馬踏著碎步,踏著一路細碎的月光,沿著河邊跑遠了。遠處,有一顆碩大的流星,劃過了天際。
原木說︰「今天早晨,把你送到了監獄牆外後,我又來到了河邊,查看情況。凌晨天色陰暗,看不清楚,太陽出來後,就看得一清二楚。路上有一串馬蹄印,蹄印較深,步幅很大,說明馬的背上馱著人,一路奔跑到河邊。而在河邊,有一串蹄印跑向下游,蹄印膚淺,步幅較窄,說明馬的背上沒有人,馬是邁著碎步離開河邊的。」
我覺得原木分析得很有道理。
原木接著說︰「馬的背上沒有人,下游方向的地面上,也沒有人的腳印,人去了哪里?只能是渡河過去了。嫂子會游泳嗎?」
我說︰「會的。」
原木又問︰「嫂子會騎馬嗎?」
我說︰「不會。」
原木說︰「是了,是了,我查看馬蹄印,就判斷馬背上不像馱一個人的樣子,而且,我在河邊的沙地上,看到了兩個人的腳印。現在就能夠想明白,嫂子是和另一個人騎在一匹馬上,然後從這里游泳過河了。」
我心中感到有點難受,就問︰「另一個人是誰?」
原木說︰「從腳印看,是個女人。」
我有點寬慰了。
可是,我還是想不明白,燕子肯定知道我在縣城監獄里,她為什麼會和這個女人離開縣城?突然,一種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她是不是遇到不測了?
原木把那串葫蘆放在水中,讓我爬上去,他說,葫蘆是草原上最好的渡河工具,甚至在河套平原,牧民們也用葫蘆橫渡黃河。
我趴在葫蘆上,用手掌劃著水,葫蘆慢慢漂向了對岸。原木游在葫蘆的旁邊。
游到了對岸後,我們把葫蘆藏在草叢中,繼續趕路。路途迢遙,草原無邊無際,像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們像漂浮在大海中的兩片落葉,天空中的星星閃閃爍爍,似乎觸手可及。一條銀河橫亙在半個天空中,銀河里的星星密如繁花。
突然,遠處傳來了狼的嚎叫聲。我一哆嗦,停住了腳步。
原木說︰「不要緊,現在是夏季,狼的食物很多,它絕不會主動向人進攻的。」
我說︰「我小時候被販賣,就誤進了狼窩,一輩子害怕狼。」
原木接著又說︰「草原人和關內人對狼的看法不一樣,關內人認為所有的狼都是殘暴貪婪的,而草原人卻把狼稱為守護神。草原有句諺語︰人狼相遇,好運亨通;野****狼,萬事吉祥。看來,嫂子一定能夠找到。」
我說︰「遇到狼,怎麼會吉祥?」
原木說︰「狼是天神騰格里派來守護草原的神,與狼相遇,就是與神相遇。草原上還有人還把狼稱為天狗、山爸爸、山中禪師。」
我說︰「狼吃羊,這些草原人怎麼還這樣稱呼狼?」
原木說︰「狼吃羊,一般吃羊群中的老弱病殘,吃了這些老弱病殘,才能保證羊群健康,不會有疾病傳染。狼吃羊,是好事。」
我感到很奇怪︰「狼吃羊,怎麼就會是好事?」
原木說︰「狼和羊都是長生天派到世間的,羊要活,狼也要活。死一只羊,可以救活好幾頭狼。草原上要是沒有狼,那羊群中疾病蔓延,鼠兔橫行,人就要遭殃。草原上沒有狼怎麼能行?」
我想,草原人就是和關內人不一樣,關內人認為狼是一種邪惡的動物,而草原人卻認為狼是天神派來的。這真有意思。
我們走了大約一個時辰,看到了一座小木屋。小木屋的門板上,刻著一只燕子。
燕子確實是走這條路,可是,那個女人是誰?她們要到哪里去?如果有人追趕她們,會是誰在追趕?
走了半個晚上,我餓了,就走進小木屋吃點干糧,原木說他不餓,站在小木屋外查看周邊的情況。
我剛剛吃了幾口,突然听到原木發出了驚叫,他喊道︰「哥你快來,看這是什麼?」
我飛奔而出,看到黯淡的星光下,原木手中拿著一支飛鏢,飛鏢後系著紅纓,飛鏢上還有燕子的標記。這是燕子的飛鏢。
我顫抖著聲音問道︰「你在哪里找到的?」
原木說︰「就丟在路邊。」
我接過飛鏢,放在鼻邊聞了聞。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顯然這支飛鏢擊中了追擊的人。那個追擊的人把飛鏢拔出後,丟在了地上,然後繼續追擊。
追擊者是悍匪。我心中一陣發緊。
月亮從雲層里鑽出來,周圍的一切好像從海面中浮出一樣,漸漸變得清晰。地面上散落著幾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我撿起一看,是彈殼。彈殼的旁邊,是一堆雜亂的腳印。
悍匪手中有槍。我曾在軍隊中呆過兩次,知道這是步槍的彈殼。手持步槍追擊燕子的,會是什麼人?河流的那邊沒有追擊者的腳印,而河流的這邊有腳印,這些追擊者到底是什麼人?是燕子中了人家的埋伏,還是與追擊者邂逅相逢?
我站起身來,向前奔跑,邊跑邊對原木說︰「快追,我老婆有危險。」
原木說︰「找匹馬吧,這麼追,要追到什麼時候?」
然而,我游目四顧,只看到莽莽蒼蒼的草原,哪里會有蒙古包?沒有蒙古包,就沒有牧民;沒有牧民,就沒有馬匹。
我們向前跑了幾百米,看到腳印消失了,而路邊的荒草倒下了一片。顯然燕子和追擊者離開路面,跑入了草原深處。
荒草深可及膝,跑過去後,就會踩倒一片,就像從成熟的麥子地里跑過去後,就會留下一行踩倒的麥子一樣。我們沿著倒下的荒草又向前追趕了幾百米,突然,原木尖叫一聲,倒在了地上。
我喊道︰「怎麼了?」
原木失魂落魄地喊道︰「人,人。」
我撲過去,想救起原木,而原木卻自己站起來了。他說︰「這里有個死人。」
死者是一個男子,穿著一身黑色衣服。他的身體僵硬冰涼,顯然死了很長時間。他的額頭有一個彈孔,血液已經凝結了。他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手中還握著一支步槍。
他是被槍打死的。燕子不會打槍,打死這名男子的,一定是和燕子一起逃亡的那名女子。她手中有槍,我心中一陣欣慰。
我將步槍撿起來,拉開槍栓一看,里面還有一發子彈。當初在部隊里學會了打槍,也許這支步槍有了用處。
我們又向前追趕,追到了一座土地廟前,土地廟也是用木頭搭建,但無人看守,廟門洞開。我在廟前廟後查看,沒有看到燕子的標記,只看到木板上有一條橫向的劃痕。
劃痕一定是燕子留下的,她來不會做完標記,追兵就趕到了。
追擊者是群什麼人,為什麼死了一個人,另外的人還死死追蹤?
我們又向前追趕,追出了幾里地後,看到前面是一道陡坡,坡上的荒草被壓倒了一片又一片,顯然燕子和追擊的人都是從這里滾下去的。
我和原木剛準備也從坡頂上滾下去,突然,坡底傳來了說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