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乃是南朝的帝京。店肆林立,園墅遍布。河道中碧波畫舫,堤岸雕欄翠柳,石橋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好一派繁華富貴之地。
慕容家是舞陽城里的富商。據說︰慕容家的家主慕容鐵是曾經與當今聖上一起打天下,立過赫赫戰功的開國功臣。功成身退,就在舞陽安家落戶,買田置地,做起了買賣。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
這一天是慕容夫人生產的大喜日子。慕容府上下有條不紊的準備著。慕容老爺好福氣,一生只娶了顏氏一人,卻連十胎都為麟子。兼之慕容老爺夫人平日里樂善好施,接濟窮苦百姓。鄉親百姓都覺得是上天對慕容家的眷顧。引為佳談。
這是夫人的第十一胎,折騰了整整三個時辰,遲遲不肯降世。
「啊…」慕容夫人因著劇烈的疼痛而嘶喊。
「夫人請用力啊,孩子快出來了」綠豆般大汗滴自產婆眼角的魚尾紋間滑落。真是奇了,怪了。經她接生的孩子佔了舞陽一般有余,卻從未遇見這種情況。產婦身子既沒有血崩,也不是腳朝外的逆生。倒像是嬰兒頑皮愣是不肯從娘親肚子里鑽出來。
「夫人可要堅持住」慕容老爺在門外急的團團轉,眼楮不時地透過雕花木窗朝里瞄,身後還跟著一群小鬼頭,說是要來看妹妹,他們怎知是妹妹呢?他們只是好像要個好像瓷女圭女圭般的妹妹。卻被那些個嬤嬤婢女攔住了,說是產房晦氣,男子不可以入內。
「老爺,不好了,產婆說夫人的情況不妙」一丫鬟慌張地跑出來說道。
「那還愣著干什麼,去請大夫呀!把城里最好的大夫給我找來」慕容鐵不復往日的鎮靜,急急喊道。
「你們也去,拿著這個,去宮中請太醫」扯下配在腰間的和田玉佩給護衛。又沖進產房,跪坐在床沿,緊緊地握著夫人的手。
「夫人不用怕,在堅持一會兒就好,大夫馬上來了。」
「夫君…」慕容夫人低聲喚著。已然三十的她,容顏仿若雙十的年輕女子,發絲如墨,眉似遠黛,膚如脂玉。是個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公子請回吧,今日慕容府有喜,恕無法招待」守門的護衛恭謹的說道。雙腳竟不自覺的顫抖。面前之人彷佛來自亙古的雪山,身上散發著冰寒的氣息。白色的衣袂無風自起。長至腳踝的如瀑紫色發絲與衣袂相互糾纏翻飛,散發著無言的張狂。紫色的眼眸一片澄澈卻深不見底,與其對視一眼,似乎會沉溺在其眸海中。風之綽約恍若九天之外的仙人。
「我是大夫,你們不是在尋大夫麼」淡淡的語氣,听不出喜怒。
是呀,老爺把府里的人發散出去,可不就是要找大夫。興許這位公子能救夫人也說不定。「是是是,請隨我來」
「老爺,大夫來了」管家阿福把雲墨帶了進來。慕容鐵心里震了一下,沙場上千軍萬馬,刀光劍影中歷練出來的他,竟產生一種臣服之意。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天地間的主。
「煩請先生救救我家夫人」沒有半分懷疑。
「在下診治時,不喜有人在旁」如清風明月般的聲音透著一股讓人無法違抗的力量。
望了眼已經昏迷的夫人,慕容鐵遣退了所有人。
「一死一生兮如輪」聲音飄渺而亙古。透著不可名狀的哀傷。
「然然,許久未見了,你可是不想見到我」
說來也怪孩子竟在這一刻出生了,「哇」的一聲大哭。聲音清越而嬌脆。聞聲而入的慕容鐵急急問道︰「我夫人可還好,孩子呢,是男是女?」不等雲墨回答,他一撲到慕容夫人身旁。
「都很好,是位千金」雲墨懷抱著女嬰,嬰兒似乎極喜歡他,沖他咯咯地笑,粉女敕的的唇含著他的拇指又沉沉睡去。
「來看看,這是你們的妹妹。往後可要好好保護她」雲墨招手讓貼在門外的幾個小鬼頭進來。
「我們終于有妹妹」
「我要帶妹妹去吃糖葫蘆」
「妹妹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搶的」
「是我的,我的」
……
「夫人,你看,是女兒。我們總算盼到了。」慕容老爺自雲墨手中接過嬰兒,遞到床前。眼神里閃過一抹憂慮,快的令雲墨以為是錯覺。
「快,讓我看看我們的寶貝女兒」慕容夫人掙扎著坐起來。
然然,往後你會很幸福的,有著這麼多關心你,疼愛你的家人。但願,我這麼做是對的。雲墨勾起一抹淺笑,思緒飄飛過幾重山。
「這次可要多謝先生相救,還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慕容鐵雙手作揖,恭敬說道。這天下能讓他發自內心的恭敬的屈指可數。
「在下雲墨,舉手之勞,不必掛齒。既然夫人和小姐安好,在下就先行告辭」
「閣下救了老夫的的妻兒,老夫定要重重酬謝。」慕容鐵向幾個小鬼頭示意。那幾個小鬼頭也是個聰明的主,收到老爹的眼神求救後,便扯著雲墨的衣袖,堵在門口。甜甜的喊著「雲墨叔叔,留下來吧」
「雲墨叔叔?」他是老了麼,是啊,他就這麼看著林溪的那棵梧桐,葉子綠了,枯黃,落下,化泥。過了多少年了呢。數來也有千年了吧。漫長的讓他幾乎以為時光已然靜止。
「先生是小女來世見得第一人,煩請先生為小女取個名吧。」
「取名麼?」雲墨思索了一會兒。「就取希字吧,希望無處不在,未來由自己做主的人生」
「慕容希,好,如此多謝先生了」自己做主麼,慕容鐵神色有些恍惚,他想起了當年國師的預言。慕容家的女兒,鳳凰之命,紫薇星拂照。這也是他遠離朝堂的原因。他只想他的兒女,遠離紛爭,平平安安的活著。那些深宮里殺人不見血的手段,家族的榮辱興衰爭斗,朝堂之上爾虞我詐。他不想他的兒女們去經歷。
「老爺,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慕容夫人注意到了自家夫君的異常。
唉,慕容鐵發出一聲為不可聞的嘆息,看著圍繞在他膝旁的妻兒,把他的憂慮細細道來。
「老爺,那可怎麼辦,我想我們的寶貝女兒入宮受委屈。」慕容夫人愁上眉頭,孩子們還小,仍笑呵呵的逗著妹妹玩。在一旁的雲墨神色不明,似眉頭輕蹙,思索著什麼。
他用了一千年的時間才把然然散落在七海八荒的三魂七魄搜齊,放入楊枝甘露瓶里,讓她轉世為人,替她安排這個身份,是想她一生無憂無慮,安然度世。呵,身份可以安排,人生卻是安排不來的。
「夫人莫擔心,為夫自會去向聖上說明,聖上定會念在當日的君臣之情,答應為夫的請求。」慕容鐵愁色未減,心想只怕沒這麼容易吧。
「棄釵從笄」雲墨的話引起慕容鐵深思。在南朝,女子的地位極低,出閣以前,不可在外拋頭露面,隨意與男子攀談。需呆在繡樓做女紅,學家事。大戶人家的閨秀還得請先生教習琴棋書畫,以討未來夫君歡喜。倘若女扮男裝,女兒便可上私塾,在外玩鬧,教她習武。過著不受約束的生活。往後嫁到運方,便可瞞天過海。如此極好。
慕容鐵即刻封鎖了消息,好在下人都被打發出去尋大夫了,並不知道此事。他喜上眉梢。「往後你們要叫希兒弟弟,否則希兒會被壞人搶走的哦,記住了嗎」他對著那幾個小鬼,神情煞是嚴肅的說。
「是,我們定會保護好弟弟的。」幾個平時頑皮搗蛋的家伙此刻分外認真默契。
以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呢,縱使是雲墨也無法預料。他想起了千年以前,然然在林溪當差的那段日子。還會是這樣麼。人心所化的林溪密境是他的行宮。那林溪里瀑布放映著形形色色的人,各自生前的榮辱興衰。這幻境唯他能見爾,那又如何,活生生的然然在他面前時,他沒有多加留意。待她湮滅之時,他才明白,她是多麼特別的存在,是一個可以牽動他喜怒哀樂了存在。
「先生真乃慕容家的恩人,老夫願奉上黃金萬兩以答謝先生」說完,慕容鐵又覺那樣風華絕代的一個人,金錢玷污了那份氣度。「還是先生有別的要求,老夫萬死不辭。」
「在下乃修道之人,救人是本分,慕容老爺不必掛在心上。」說吧,雲墨離去。
然然,我們還會再見的,彼時的你,會是何樣,真是期待呢。
白色的衣袍,紫色的發絲,走過的地方不留半點痕跡,足下不染縴塵。淡漠到極致,偏生給人只一眼便無法忘卻。
慕容家再得麟子的消息傳出,府里一片喜慶,下人們漲了工錢,又得幾日閑假。慕容老爺笑的合不攏嘴,慕容夫人更是要親自喂養。慕容家的幾個少爺們搶著說要照顧弟弟。一大家子的人圍著慕容希轉,她笑,大家跟著笑。她鬧,大家圍著哄。倒是極有趣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