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城內有個鶯澤湖,湖心有座月滿西樓。方圓幾里,空空濛濛,時帶雨意,長蘆高柳,能與湖為深淺。這月滿西樓乃紅塵中一二**之地,人們又稱其為西(嬉)樓,王孫貴族、文人墨客最喜在此臨池觀魚,披林听鳥,酌酒一杯,彈琴一曲。期間有美人相伴,自是逍遙快活。再者這西樓的姑娘個個都是天姿國色,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花魁流舞更是個中翹楚,才藝雙絕。許多人不辭辛苦,跋涉千里,慕名而來。西樓里有一條路人皆知的不成文規矩,所有的姑娘來去自如,無需簽什麼賣身契。只要你有本事,人家姑娘又願意,隨時可以把人家領走。如此倒真成就了許多姻緣佳話。最為百姓津津樂道的自然是,一年前,西樓里與流舞同負盛名的流越姑娘,陰差陽錯的救了彼時遭賊人刺殺而身負重傷的瀾帝蕭雨。在流越的悉心照料下,瀾帝恢復的很快,兩人也日久生情。瀾帝回宮後便將流越風光的迎娶進宮,並封為月妃。郎才女貌,金玉良緣的一段佳話使得月滿西樓聲名大噪。更多的王公貴族趨之若鶩,想要抱得美人歸。
這日西樓里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一身玄色的寬大衣袍,黑紗斗笠罩面,讓人看不清面容。身側是一紅衣一碧服,都用輕紗覆面的侍女。如此穿著,還帶著侍女逛西樓的公子,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再者,這位靜靜矗立的公子散發著清雅雍容的氣質,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成為了襯托他存在的背景。更奇異的是大夫人的態度。大夫人是西樓里的掌事人。樓里的一切均是由她在掌管。無人知其從何而來,甚至不知其姓名,五年前出現在西樓,奉樓主之名,打理著西樓的一切。大夫人,四十左右,姿容妍麗得仿若二八少女,身姿款款,風采不減當年,舉止之間盡是大家閨秀的風範。並淡淡的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嚴,王孫侯爺也對其客氣禮遇,不敢造次。為人不卑不亢,處事公道,將西樓打理的井井有條。人們都敬稱其為大夫人。
「不知公子光臨,有失遠迎。妾身在此給公子賠罪。」說罷,大夫人微微施禮。
「無妨,只是近來無事,想听听流舞的琴技可有精進。」如四月春風拂面的聲音,燻暖中略帶涼意。
「是,妾身這就去安排。」
客人們又詫異了,西樓里的人竟對他惟命是從,這是王公貴族也未受到過的禮遇啊。他究竟是誰,什麼身份。引起了大家強烈的好奇。听他的語氣,仿佛與大夫人、流舞相識已久啊。
月滿西樓的構造獨特,矗立湖心,石頭為基,原木為身。七層之高。在七樓的一間雅間里,那位公子斜倚鏤刻著精致花鳥的欄桿,眺望著晨曦薄霧退去的湖面,前些日子還盛放的千葉蓮花已經枯萎。湖水依舊明淨澄澈,映著千葉蓮花的顏。
「真是可惜了,畢竟從千葉蓮上集取的露珠泡的茶,可是茶中極品呢。」他微嘆。
「公子喜歡,來年,流舞再為公子采集。」
「來年啊,恐怕流舞早已覓得如意郎君,哪還記得我這個知己呢。」
流舞的神色微滯。「公子就喜歡取笑奴家。說是來听琴,其實是來戲弄流舞的吧。」
他背對著身後的一襲晶瑩剔透的珠簾,珠簾後的女子櫻唇粉鼻,梨花面容,輕盈楊柳腰,說不盡的嫵媚動人,國色天香。
「哎,女大不中留啊。流舞當年的成名曲可是《湘江曲》。」
「是,公子好記性。奴家便為公子彈一曲吧。」只听得流舞柔柔的應了一句,縴細的手指便撫上了琴弦,肆意揮灑。如秋水般的眸子輕轉,將幽怨的悵情一一訴說。彈到動情處,惆悵之情緩緩爬上她那微蹙的黛眉之間,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啪,啪,啪。他鼓掌。「流舞的技藝愈發精進了。」臉上帶著不可琢磨的笑意,藏在墨色的斗笠之下。眨眼間,他已來到流舞的身後。環上那縴細的腰肢。手在不規矩的亂動。
「公子,不可,請……自重。」流舞驚慌之下,一把推開了他。
「嗯,為什麼不可以。難道流舞真有心上人了,要為他守身如玉。」他懶懶的把玩著手中的扳指,一步步的逼近,讓人無所遁形的凌厲氣勢。
「不是」流舞驚恐的後退。
「那不如從了本公子,保你以後吃香喝辣,還有丫鬟伺候。」他臉上掛著壞壞的笑,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個紈褲子弟。
流舞這才感到真切的驚惶。她無從反抗。面前之人可是掌握著她,以及所有西樓的人的生殺大權的樓主。西樓表面是煙花場所。實際卻是個龐大的江湖組織總部。而樓主卻是個極神秘的人物,若非有重大的事物,輕易不現身。亦不用真面目示人。這次他的出現,莫非是為了……
流舞低頭沉默。長袖善舞的她,此刻,竟不知該如何對付。他見過她最卑微落魄的模樣。那大約是十年前,她年僅十歲,她的母親是官宦人家的丫鬟,因生的貌美,被納為小妾,而爹死後,她娘被當家的主母,安了個與小廝通奸的罪名,亂棍打死。她也被趕出了府門,身無分文的她,流落街頭,被幾個混混欺負。紛紛路過的人熟視無睹。若不是他路過相救,怕是世上沒有流舞這個人了吧。之後,她的命就是他的,為他所用,絕對的臣服。在月滿西樓,做一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裝作不經意的向各類客人打听朝堂江湖的消息。
「哎,不說話,我就當流舞答應了。」
「不,流舞不能答應公子的美意。」
「為何,可是怕爺的相貌太丑陋,配不上流舞。說來,流舞還沒見過爺的真容呢,想不想看呢。」他取下斗笠。那真是一張讓人見過一次便無法忘卻的面容。玉瓷般的白皙膚色,有著比女人更為精致的眉眼,如墨的瞳孔熠熠生輝。上好刀工雕削的英挺鼻子、唇形。讓身為女子的她,不由的艷羨。
「為什麼,為什麼讓流舞知道。」他從不以面目示人,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現如今,他竟如此輕易的摘下面具。
「因為這也是你最後一次看見。」他唇角微揚。
他果然是知道了吧。流舞哀極反笑。她知道會有那麼一天,卻不想來得這麼快。
「值得麼,為了他。」他的眼里有一瞬的迷茫疑惑。
流舞藏在雲袖下的縴手,自琴台起身,身姿一如既往的優雅。
「公子,茶涼了。流舞再為您換一杯。」她執其一壺茶,緩緩走向他,走得步步生花,廂間里也充盈著梨花的清香。
「這算是道別的茶麼。」他接過茶盞,舉杯欲飲的那一剎,她藏于雲袖間的匕首向他襲來。眼前銀輝閃過,還未觸及他一分就已被他,刀鋒一轉,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刀刃沒入一分,艷紅的血珠,自匕首的鋒刃流向她握住的柄端。那姿勢甚是詭異。仿佛欲自刎的姑娘,被人抓住手臂而救下。
好似一切盡在預料之中。他沒有半分的驚訝,只是一只手握住流舞,另一只手執起茶盞,一飲而盡。仿若被人打擾了喝茶的雅興般,他微蹙眉頭。
「呵,你忘了你所有的本事是誰教的嗎。醉梨花、攝魂術、以及杯中的半生戲。」西樓里人,雖不是個個武林高手,每個人都是懷有幾分本事的。雖不是他親自教習,卻也是他親自找的師傅。她們有幾分本事,他又怎會不知。
「明人不說暗話,快招出誰是幕後主使,你可知泄露本門的獨門藥方、機關情報。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
「他答應過我,不會傷害西樓的。」
「他的目的是什麼。」似是听到好听的笑話,他輕笑。
「這,流舞不能說。請您責罰我吧。」那個人是這世上,唯一真心關心她的人,不嫌棄她的出身,不只是看中她的姿色。他說他愛她,只要大仇得報,便攜她浪跡江湖。他的願望,便是她的願望。她願意助他一臂之力,心甘情願的。既然事已敗露,她亦不想連累他。怪只怪她命苦罷。
「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無從得知。你被利用了,還傻傻的攬過所有的過錯。為什麼,你們相識不過數月,你就信他至此,護他至此。」
「果然是什麼也瞞不過公子。只一切均是流舞的主意,是流舞想助他復仇。他並不知情。這一點流舞絕無半點虛言。請公子不要冤枉無辜的人,要殺要剮,讓流舞一人承擔。」
「是麼,你真不怕死。那麼把它吃下吧。方才你往茶里下半生戲的時候,可曾想過這一刻。這含笑與令人昏迷徘徊夢里半月的半生戲不同,毒性更狠,服下,不出半刻身亡,過程無半分痛苦,含笑而死。」
流舞淒然一笑。
「屬下謝樓主多年的栽培。」其實,她有想過。只是不甘心而已,為什麼,她明明離幸福只有一步之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