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月上中天。月影倒影在庭階的青苔上,暗綠斑駁明滅。坐于石階上的慕容希覺得有幾分入秋的涼意,攏了攏身上的披風。
她的發絲直似一匹流動的綢緞,垂落至腰處,與墨色的披風,暗色的夜幕融為一體。露出的臉龐更顯白皙精致,眉宇不似一般女子的溫雅秀氣,而是常年經過生死歷練生成的鋒芒內斂,沉毅寧靜。不失大氣的五官雌雄莫辨。
不管是作男女的扮相,似乎都很合襯。
「公子,馬已備好了。就栓在城門外的小樹林里。」扶疏自夜色中走來,腳步極輕。
「嗯,我這一去,可能大半個月後才回來。你去追查出這塊玉佩的來歷。記住,切勿打草驚蛇。」
慕容希將玉佩交予扶疏。想了想又交待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讓扶搖坐鎮西樓,護她們周全。但切勿與朝廷的人發生沖突,讓他們有文章可作。」
「扶疏記住了。只是,公子真的不將此事告知雲墨公子麼。恐怕他知道後會生氣。」扶疏噙著笑意,善意提醒道。這句話戳中慕容希的要害了,想起雲墨難得發怒的樣子,至今心有余悸。
她略微思索,說道︰「此去路途艱險。師父他前些日子又受了傷。我也為了他的安全著想。他若問起,你就這麼答。時候也不早了,我要走了,省得被發現了。」
「你這是怕被誰發現?」
「當然是師父啦。」慕容希一時嘴快,條件反射似的答道。抬眸一看,原來那道戲謔的嗓音出自雲墨。她不由地雙手捂住嘴巴,頗有些孩子氣的動作。她此刻只恨不得抽自己幾下。
「你要把我丟下。」雲墨的聲音里有幾分真假難辨的委屈。寬大的衣袍穿在他頎長瘦削的身軀略顯單薄,仿佛乘風而去的仙人。紫色的瞳孔在夜間越發的清亮妖冶,像藏匿山林間的精靈。奇怪而矛盾的兩種氣質,在他身上體現的卻並不突兀。
「待在慕園不好麼。好吃好喝供著,還有人伺候您。這要是在外頭,餐風露宿的,還時刻堤防著山林野獸、江湖的暗算什麼的。」慕容希耐下性子,極力勸說。
「可我受傷了。」對上雲墨幽怨的眼神。
「只我一個人在這里終歸……不大妥當。」他的紫眸幽深明滅,暗黑的情緒隱沒在一片紫色漩渦里。
「怎麼就不妥當……」慕容希月兌口的話還未說完,忽然想到了一個人—蕭雨。他雖已回到宮里,難保他痴心不改,公然強搶民男。萬一,師父寡不敵眾……
借著月色,雲墨看著慕容希面上風雲變幻,大約猜到慕容希腦袋瓜里正想著什麼畫面。早在他與蕭雨對弈那日,他便知道定是她誤會了蕭雨什麼。可憐人家追她上門,她倒將人家誤會成斷袖。
不過,他是不會點破的。損人和利己的事,他都喜歡。誠然這……多少有損他雲墨上神的英明。
見慕容希有所動搖,他又說道︰「在外頭條件差點也沒關系的。」
「況且,不是還有徒弟你伺候著。」雲墨理所當然的這麼認為。
听听這是人說的話麼,還有比這更厚顏無恥的麼。慕容希忍住想踹人的沖動。
「徒弟是去辦正事,不是游玩,恐怕顧不上師父您。」
「那換我照顧你好了。況且,為師也不是什麼講究之人,凡事稍微將就一下就好。」某人顯然已經沒有節操到一種境界了。
「……」慕容希抖了抖,好似听到一個笑話一般。如果雲墨這樣吹毛求疵的人都不叫做講究的話,那世上大概真沒有講究的人了。
「而且那些暗算刺殺。為師相信小希你能處理的很好。」潛台詞是這些都對付不了,簡直是學藝不精,愧對師門。
正在他們僵持對峙的空檔,扶疏已將馬牽來。反正都被發現了,就不需要偷偷模模了。
雲墨率先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自然而優雅。
「快,上來。」雲墨伸手,笑著望她。
慕容希猶自糾結。腳步定在原地,不願挪動。
「你是擔心自個兒太重,將馬匹壓垮麼。」雲墨戲謔道。
「問題關鍵……」不是出在她身上好吧。一匹馬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成年男子,馬怎麼受得住。腳程也快不了多少吧。
「其實,」雲墨頓了頓。
慕容希眼楮一亮,難道師父他終于良心發現,意識到自己不該跟來了。
正當慕容希恍神間,雲墨一把將慕容希拉上馬,穩然落坐于他前面的馬鞍上。「我也很擔心這個問題。」
他順手掐了掐慕容希臉頰的肉。「該減減了,不然將來嫁不出去。」他在慕容希的耳際打趣道。
「放我下來。我要換一匹馬。」慕容希臉一熱,掙扎扭動著要下來。奈何雲墨手臂將她牢牢禁錮住,她絲毫動彈不得。處于她這麼一個位置很是尷尬。
此時她作的是男子扮相,被雲墨圈在懷里。搞得她就好像有那啥癖好,還是在下面那一個。像那些紅樓里很娘們兒的小倌,這讓她簡直無法接受。是以她扭捏著不願與雲墨同乘一馬。
「走吧,天色快亮了,你哥發現後,可就沒那麼容易走了。」雲墨揮動馬鞭,馬兒嘶鳴一聲,撒蹄快跑起來。暗影同濃重的夜色融為一體。
「韁繩給你,我睡一會兒。」雲墨理所當然的將繩塞到慕容希手中。雙臂松松的環在慕容希的腰上,額頭擱在她的左臂,誓將睡眠進行到底。
慕容希用空出的一只手推了推雲墨,某人巋然不動,睡得無比死沉。行至半路,趁其不備,就推他下馬的惡毒想法躍入她腦中。
雲墨吐息清淺,溫熱的鼻息噴在她露在空氣的頸部,癢癢的;背部是雲墨的胸膛,傳來源源不斷的體熱,好似倚靠著一個暖爐,驅散了夜間的涼意;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特有的檀香氣息,幽幽的天然香氣,不似花瓣煉制的脂粉味刺激鼻端,聞著讓人很安寧醒神。
罷了,純當背個大暖爐出門。
瞧著東方快亮堂起來的天色,慕容希也不再糾結,她揚鞭正打算加快速度。迎面一個白色的球正屁顛屁顛的跑過來,不,它那圓球似的身體,肥又粗小短腿。更像是一顆滾動的皮球。
「嗷嗚。」總算趕上了。阿狸喘了口氣。想丟下它,不要說門,窗都沒有。它四肢攤開,縱身一躍,跳至半人高,用爪子緊緊扒住慕容希的褲腿。然後,它鑽入掛在馬側邊的袋子里,尋了個舒服的位子,打盹去了。
慕容希抽了抽嘴角,在風中徹底凌亂。這兩個連動作都那麼一致,還真不愧是一路的。
她仰天長嘆,有沒有人可以解釋下為什麼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這兩個……不知為何,此行她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