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竹青色的秀挺身影與這層層疊疊的金碧輝煌、玉砌金漆的宮殿樓台格外不相符。
長樂宮殿的朱紅大門外,蕭澈負手而立。
他神色淡淡,眉眼清雋。竹青色的素面長衫,黃楊木的簪子束發,雅逸而月兌俗。
過往的小宮女太監不識他便是容華王爺,皆好奇的抬頭偷望,又匆匆低頭而過。花開年年只相似,自斯年年人不同。宮里的一切還是舊時的模樣,幾經變換的只是宮人。
「王爺,太後娘娘有請。」徐公公通傳道。
「有勞公公了。」蕭澈斂下眉宇間的復雜情緒,隨著他入殿。
太後娘娘著暗紅金線秀雲紋蜀紗鳳袍,一襲天水碧的素面杭綢羅裙,雍容大方,貴氣逼人。端坐在黑漆鋪猩猩紅坐墊的玫瑰椅上,看見來人,她優雅的擱下青花茶盅,放于手邊的梅花朱漆幾上。啟唇是一抹溫和的微笑,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粉面含春威不露,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兒臣拜見母後。」蕭澈低頭行禮。
「快起來,澈兒身體可已大好。」太後款款移步,走到跟前,伸手扶他起身。蕭澈小心扶著她的手到椅上坐下。
太後不著痕跡的打量著面前的青年。看著這張同自己夫君有幾分相似的臉,壓下內心的厭憎。
多年未見,生的愈發俊雅清逸,深邃的五官,那雙狹長的藍色琉璃眸子酷似他的母親,幽邃、淡漠、憂郁,讓人看不懂內里暗含的情緒。就是這樣一雙眸子卻搶奪了她夫君所有的寵愛。
她一度以為自己才是贏家,她的兒子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她是母儀天下的太後。那個賤女人有什麼,不過是宮斗的犧牲品,自己的兒子也是個**于行的廢物。可是現在……這個人的存在不僅時刻提醒著她夫君的背叛,更有可能威脅到雨兒的皇位。
「前陣子遇到一位江湖游醫,幸得他的診治。平日又有御醫調配的藥,兒臣已無恙,母後不必掛心。」蕭澈淡然說道。
太後端著茶盅的手指不由的收緊,面上含笑道︰「如此,多虧了那位醫術高明的游醫。哀家想要當面答謝他。」
蕭澈狹長的眼眸微闔,嘆惋道。「兒臣也想好好答謝他一番,只可惜,那游醫行蹤神秘,早已雲游四海去了。」此話他說得不假,小小的容華王府,卻有幾路人暗暗潛伏著,這其中有太後的、皇兄的。每一次木容都能甩掉那些人的追蹤,來去無影。包括他的人也無法追查到半分,那麼太後自然也無法得知什麼。
「澈兒,如今身子已大好,可願入朝堂為你皇兄分憂國事。」
「這……兒臣自幼病弱,功課也落下不少,對前朝之事也一無所知。只怕是有心無力。」蕭澈面呈愧色道。「我朝能人眾多,有他們的輔佐,干雲定能蒸蒸日上。兒臣只想做個閑散王爺。」
「也罷。你先養好身體。這些啊,日後再提。」太後的笑意加深幾分。
「和姑,將櫃里的老山參和雪蓮拿出來,給王爺補身。」
兩人又說了些尋常的話題,其樂融融的,任誰看來都是一幅母慈子孝的祥和畫面。
蕭澈出了長樂宮門,候在此地已久的太監小林子迎了上去。
「奴才見過王爺。皇上有請,請隨奴才去攬月亭一趟。」
還真是許久未見了。
蕭澈勾唇,譏誚一笑。
在他沒有失足落水,沒有搬離皇宮以前。他和皇兄還是一起上王族學堂,戲弄太傅的無憂少年。下了學堂,他們會在花園玩耍。餓了,有母妃為他們準備的茶凍糕、海棠糕。
那時,他的皇兄說,「阿澈,我想將她當做我的母妃。我羨慕你,有這樣一位母妃。」
羨慕嗎?不是把她當做自己的母妃嗎?那為什麼要和太後一起逼死她的母妃。
他的母妃,在後宮,淡泊、與世無爭。她終身沒有步出景夕苑,對先帝更是避而不見。
自縊身亡,他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母妃那時一定很害怕、絕望,他只恨自己沒能陪在她身旁。每每想到這些,他便無法抑制心口排山倒海而來的疼痛。
以古木構架,彩色琉璃為頂的亭子隱逸在假山花木間,倒影在碧水上。
亭內放置了朱漆木桌和木凳。桌面上擺放著幾道小菜,冒著騰騰的熱氣。
屏退了宮人,蕭雨手中拈著芙蓉白玉杯,靜靜的獨酌。清冽的酒香撲鼻而來。明黃色的身影,無形中散發著不怒自威的帝王氣勢。
偶爾,涼風拂過,卷起地面的枯葉。那身影在深秋里又顯得幾分孤高清寂。
一亭,一人,一壺;仿若一幅靜止的畫面。
「臣弟參見皇兄。」蕭澈輕聲出口,打破了這靜局。
「免禮,往後阿澈不必行此虛禮了。」蕭雨擺手道。
蕭澈落座,並未動筷。疑惑的看他一眼。「不知皇兄召臣弟前來何事?」
「你我兄弟二人許久未見。今日,只是想同你吃一頓飯罷。」蕭雨對他舉杯,示意道。
蕭澈輕笑,與他踫杯,一飲而盡。「當真好久未與皇兄喝酒了。還記得少時第一次偷偷喝酒麼,是在夜里,從酒窖里搬了兩壇在花園的假山里喝,醉得不省人事。還是母妃找了大半夜,發現的我們。」
蕭雨的神色有些黯然。
「怎麼可能忘記。」那些是他人生里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
他握杯的手頓了頓道︰「快些吃,菜都要涼了。」
不期然看到他皇兄眼中劃過的沉痛與愧疚之色。蕭澈的嘴角含了抹嘲諷。
有一天,他要親手將那些傷害他母妃的人送到她的墳前懺悔請罪。
「阿澈的雙腿已無大恙,今後有何打算。」蕭雨不問他如何治好的腿疾,仿若對他的病情了若指掌般。
「臣弟想周游列國,當個閑散王爺。」只有遠離朝堂,他們才放心的相信他對王位構不成威脅。
「如果說朕要你干政呢。」蕭澈又自飲一杯。
作為帝王,頭腦須得時時刻刻保持清醒,因為你不知道在哪一天就遭了誰的算計。這樣的事自他確立為太子時,就一直發生。信任這種最基本的東西,他從未給過誰。
絕情棄愛是父皇給他的忠告。父皇把皇位給了他,卻把父愛留給了阿澈。這些年,阿澈是如何在父皇的庇護之下活下來的。阿澈或許不知道。他卻看得清楚。還有比他更清楚的,是母後。可這不過一次次加深她的怨和恨。
他冷眼旁觀深宮女人的斗爭,覺著她們可悲又可憐。
蕭澈詫異,隨即想到將威脅置于眼皮底下,不是更讓人安心麼。
到時,尋個名目治他的罪,兵不血刃的就能解決他。
他溫文一笑,如玉石般溫潤襲人,「這是皇兄的命令,臣弟自當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