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黯風清。正是作案良機。
慕容希墨綠的衣衫隨風而揚,縱身擦過如墨的竹葉,帶起一陣沙沙的細碎聲。
她如同鬼魅般輕盈的從皇宮的小園林掠過,好似與夜色融為一體,連枝頭的小鳥也不曾驚動。
夜色中的皇宮,巍峨堂皇。五彩琉璃宮燈高高懸掛于樹,恍如白晝。不知從哪個宮中傳出悠悠如水的絲竹之聲,在清冷的夜色中格外**悅耳。
慕容希輕車熟路的準時出現在信紙中約好的听月亭時。流越還未出現。
這個位置選的著實不錯。近花園,栽種的草木茂密,隱蔽性極佳。離幾位主宮娘娘的寢殿又有一定的距離,過往的宮女太監也少。不會引人耳目。實乃談情說愛,密謀交接,殺人越貨的絕佳勝地。
慕容希如是想著……
一聲刻意壓低嗓音的「公子」,打斷了她的豐富聯想。慕容希抬眼,只見流越一襲孔雀文錦鮮紅長裙宮裝,在夜色中端莊而不失嫵媚。雲鬢上的一支點翠鳳凰展翅步搖,隨著主人一路小跑而搖曳生姿,步步生蓮。
如此盛裝,分明不是專程來赴約……慕容希心中警鈴大作。
一霎時,她醒悟過來。臉色不由一變。
慕容希急忙擺手,壓低聲音沖著流越道︰「快回你宮殿去,先別問為什麼。」
流越不解的止步。滿臉疑惑的看著慕容希。不是公子寫信約她出來,說西樓危在旦夕,有十萬火急的事需要她幫忙。她是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才從宮宴溜出來。
難道是被宮人發現了。流越瞬間讀懂了慕容希的話,臉色大駭,她轉身想要離開。
「月妃娘娘請留步。」兩個侍衛伸臂攔住了流越,用不含感情的聲音說道。
流越正欲怒斥兩個不識好歹的侍衛。卻一眼看到了那為首明黃的衣角。他的身後是黑壓壓的人群。分走在兩邊的掌燈宮女手中提著明晃晃的宮燈。
慕容希只覺得那輕攏的燭光不是一般的人。這抓奸拿贓的時刻拿捏的更是不一般的準啊。
感受到一道凌厲冰涼的目光投在她身上,慕容希無辜又淡定的回望。心里琢磨著這次該用什麼條件交換才得以月兌身,又不至于連累流越。
但,類似帶綠帽這樣的誤會恐怕不好解釋。尤其是先前,她還曾胡謅了一段關于她傾慕流越的瞎話,只怕更不好說清楚了。
她蹙眉深思,心里腸子都悔青了。哪曾想到還有今日。
因果輪回,人果然是要為自己的謊言負責的。
那人的腳步沉穩剛健,一步步逼近。流越定住了腳步,手心冒汗,精致的妝容也擋不住煞白的臉色。
「方才,小翠同我說她看到姐姐私會男子的時候,我還不信。沒想到……這竟是真的。」一位嬪妃難以置信道,她那夸張的表情里泄露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
慕容希推測她就是煽動大伙來這兒的人。光憑她一個人自然做不到。也不知蘇承風給她什麼好處。慕容希嗤笑,能扳倒一位寵妃不就是最大的好處麼。她還奇怪蘇承風怎麼會善罷甘休。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想到反擊的對策。
「你,有什麼要解釋的?」蕭雨冷冷的啟唇,視線掠過流越,停留她身後的慕容希身上。
「臣妾……」流越發現不是問的自己,又止住了到唇邊的話語,一雙如水的丹鳳眼不無委屈的看著瀾帝。
慕容希錯愕的迎上他幽深的眸子,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問我嗎。」
還未等慕容希做出一個合理合情的解釋……
「啊……那不是前陣子上qing樓狎妓的慕容希麼。好大的膽子,皇上的女人也敢踫。」
「听說他喜歡的是男人呀。」
「男女通吃。」
「皇上莫要听信那無恥下流小人狡辯。事實已擺在眼前。誅他九族都不為過。」
「月妃身為後宮四妃之一,竟做出這樣腌之事。」一妃子仿佛看到什麼骯髒至極的事,虛掩手帕說道。
「皇上,您要嚴懲他們,以正後宮。」
「對,絕對不能姑息……」
一群圍繞在瀾帝周身的嬪妃小主紛紛七嘴八舌,添油加醋,恨不得立馬落實流越的罪名,好置她死地。
眾嬪妃在瀾帝的怒氣中噤了聲。「來人,送月妃回宮。即日起,禁足半月。」
眾小主們低呼,不相信這件事就在這樣不了了之。剛想出聲抱怨,在瀾帝的冰涼眸光下,又不甘願的噤聲不語。
「你們也都回去。今夜的事,我不想再听到一句閑話。」
嬪妃陸續離開後,是長久的一陣寂靜。
靜得慕容希能听到鳥兒撲騰翅膀、樹葉飄飛落地以及自己鼻翼呼吸的聲音。
「事情它,不是你想的那樣。」慕容希實在感謝面前的這個男人在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說帶綠帽子,還能保持良好的氣度,沒有當場將她砍了。
她硬著頭皮,頓了頓,組織好措辭。「……我夜闖皇宮,是為了見皇上您一面。事情它,是這樣的……我區區一介平民百姓,難以同丞相大人抗衡。為了自保,草民就想來尋求同皇上您合作。」
慕容希也不知道她的話蕭雨信是不信,她飛快的偷瞄一眼他的表情,發現還是雕刻完美冷酷的塑像般,大氣冷冽的面容,沒有流露一絲表情,濃眉緊蹙,卻好似極力隱忍著怒氣一般。
她拿捏不準,只好繼續瞎掰道︰「哪知一時迷了路,草民慌不擇路間偶遇到了月妃娘娘。娘娘她善心大發就給草民指了一下路而已。然後皇上你們就適時的趕過來了。」慕容希在適時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意在提醒他這件事根本是有心人有意為之。
「慕容希。」蕭雨陰騖的眸子怒瞪著她。這三個字他咬的極重,可見他費了多大力氣才沒直接上去把人給先揍一頓。
蕭雨氣勢懾人,步步逼近,龍涎香的氣味漸漸濃重。
「在。」慕容希嚇的倒退兩步,伸手擋道「有話好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今日的事,朕當沒有發生。」帶著幾分挫敗,蕭雨慢慢說出這樣一句話。
慕容希難以置信的望著他。「你相信?」瞎扯倆字,沒有說出口。
蕭雨哂笑「你覺得呢。」
「那是為何?」幸福來得太突然太詭異,慕容希猶自不敢相信。
「為何?我也想知道為何。」蕭雨的唇角泄露一絲苦澀。為何每一次見面,你都在為別人出頭。為你的哥哥、師父甚至婢女。為何每一次我們見面,都是對立,是敵人。
「那……我走啦。」慕容希出聲打破這一靜局,拔腿就想跑。
「慕容希。」蕭雨喃喃地重復了一遍她的名字。帶著濃烈酒氣的嗓音喑啞低沉,在深夜里迷醉魅惑。
慕容希緩緩回過身來,如畫的眉眼微擰,迷惑看著他,不知是應好還是不應好。
「今日是我生辰。」
她一愣「我……沒準備禮物。」
「被你一鬧,沒有人陪我過生辰了。我想有人陪我喝酒。」淡淡的語氣,夾雜著三分委屈,一分落寞。
「那……我陪你喝。」她視死如歸的咬牙道。
蕭雨拿捏得當的語氣讓慕容希生出幾分內疚。好端端的宮宴,他本該和妃嬪飲酒作樂,卻因她慕容希尷尬收場。往後還不知要被多少人在背後說他戴綠帽呢。對此,她表示深深的同情。
「我知道哪有好酒。你且在這兒等一下。」慕容希眉眼彎彎,狡黠地沖蕭雨一笑。
不消半刻功夫,慕容希已提了兩壺酒回來。她不無得意的揚了揚手中的酒。
「十年的竹葉青,是一個老太監埋在西宮栽種的梨樹下,每次點數發現自己又少了一壺,他便氣急敗壞。」
慕容希因自己的惡作劇哈哈大笑,「可惜,後來他死了……」
他們都清楚,宮里不明不白死的人太多了。
慕容希沉默了一會兒,嘆道︰「再也沒人能釀出這麼好喝的竹葉青」
前一刻還聲稱自己在皇宮迷路的人,下一刻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酒的藏處,還知道宮中密事。慕容希意識自己穿幫了,清咳一聲,「那個其實……我也是很偶然得知的,你不要多想。」
「嗯。」蕭雨甚是無奈的瞥她一眼。大事殺伐果決,不輸男子。小事卻常常迷糊犯呆。這樣的性子居然能出現在同一個身上。
慕容希驚訝的看他。「你今天格外的好說話。」
蕭雨抿唇不語。
兩人縱身一躍,上了屋頂。無際的夜幕點綴著點點的星子,星芒淺淡,月色迷離。把酒賞月,人生幾何。
慕容希喝著小酒,伸出食指朝著星空勾勒著,描摹著。「你瞧,散布的星星可以連成一幅畫呢。喏,那個是量米的斗,那是一只甲殼蟲子……你想要什麼,我可以畫一個給你作禮物啊。」
「嗤,真廉價。」一貫的冷然語調。
慕容希頓了頓手指,想打人。
他又補了句,「什麼都沒關系。畫久一些,解悶。」
慕容希忍了。
蕭雨看慕容希饒有興致的比劃著,笑顏無邪的如同孩童。隨之一笑,心里的某個角落驀然柔軟。
就在這一刻,他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放手,對她的追逐。此生就此作罷。終是不忍將她一生都禁錮在不見天日的皇宮;將她同權力的斗爭相牽扯;家族的興衰綁在一塊。這般灑月兌不羈的人,合該快樂無憂的生活著。這大約也是慕容家甘願冒著欺君之罪,只為她一世安好的良苦用心。
「慕容希。」這是今晚他第三次喚她的名字。克制而又隱忍。仿佛將所有的情緒都融進這三個字里。
「嗯,有事?」帶有鼻音的輕輕應和著。慕容希察覺他語氣里深藏的無奈和失落,有那麼一瞬,她好似讀懂了面前這個男人的情緒。
他說︰「我們,不要成為敵人。」
慕容希听見自己說︰「好。」我們,大抵不會是敵人。
達成某種默契,兩人均輕松一笑。
兩個酒壺踫在一塊,壺中的酒在踫撞潑灑而出,兩股酒在空中融匯,如銀柱流瀉。